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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苗疆蛊毒(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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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里山。
六位长老围坐在一张石桌旁。
“七爷,您这次来,是要来求我们救你了?”一个大胡子的皮肤黝黑的老者趾高气昂的说。
云小七因为匕首插入手中,失血过多,看他们这六人,在自己眼中已经重叠出了无数的人影。
“阿大,求你救救他。”阿蒲看着云小七已经毫无力气,这样下去就算除的了蛊,也救不了她失血过多。
“你住嘴!”做在正中间的那位老者,气的敲击这木拐。
“阿大!”阿蒲深蓝色的眼珠犹如波涛大海,不断的怒吼。
“阿蒲,是她带走了阿蓝。”阿大在对上了他的眸子后,忽然心软了下来。
“要不是这个女人,你的眼睛现在就可以看到了。”阿大心痛的说。
“阿大,你先救救她。”阿蒲并不想与这位老者讨论这件事情。他现在只想要这几位老人救云小七。
“大长老。我不是来求你的。”云小七费力的扯出一个笑容,在她眼中,大长老一会儿在石桌上,一会儿在石桌后,飘忽不定。她也不想费力去定焦。
“那你是来让我们看着你死,赎罪的?”阿大气得胡子飘了起来。
云小七试图松开阿蒲的手,失去支撑力的她差点跌倒在石阶上。云小七慢慢的脱下自己的外套,一时间,连阿蒲在内,所有人愣在了那里。
这是他们族失散了两代的宝物。
一瞬间,云小七晕了过去。
“救过来了?”阿大问。
“已经没有大碍了。”一名光头的老者回答道。
“她还不能死。”阿大一听救了下来,担忧的面容一送,嘴硬的踱步回到石桌旁。
“七爷。七爷好在你没事了。”阿蒲凑过来扶起她。
云小七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这是在山谷之中,土地是红色的,石头是红色的,红的温热,她躺在这石床上,有说不出的温暖。连整座里山都是红彤彤的。这里才是真正的苗疆。
“七爷,这丝蛊,我们不能再由你拿回去了。”阿大开了口。石桌上放的正式紫云山庄的云衫。
云小七笑了笑,手搭在阿蒲肩上,示意阿蒲服她起来。
“大长老,我此次前来,本就是要归还这件宝物的。”云小七笑道。
大长老吹了吹胡子,哼了一声,说道:“七爷此次来是为了身上的噬情毒吧。”
“大长老既然感激我送还丝蛊的之情,愿意为我驱蛊,我定然十分欣喜。”云小七走到石桌前。
“嘴硬。”阿大显然无法掩饰这件遗失了两代的至宝重回苗疆的喜悦,“刚才你睡着了,我就顺手把你体内的蛊都牵了出来,我们苗疆人的东西,你们这样的小身板留着也是浪费。”
云小七不再说什么,伸手拂过这件陪了她十年的云衫。
正是因为这件云衫,她才被收进紫云山庄。
正是因为这见云衫,她才是紫云山庄的庄主。
她与它之间有太多的感情,有被万人敬仰,有历尽艰辛。从她第一刻触碰到云衫的时候,她就听到它发出的孤独的悲鸣,那是远离家乡,被人遗忘的孤寂的声音。她懂得,十年前,她也一样,所以它接受了她。
云小七抚摸着云衫,它似乎也在相应着她。
苗疆丝蛊,仅此一只。
千年不死,波澜如天空。
六位长老只被这样的波澜壮阔所折服,把它拿上这石桌的也是双目早盲的阿蒲。所以众人见到云小七可以如此平静的与丝蛊相处,不由得对这个娇小的女子多了几分敬意。
“你到家了。”云小七微微一笑,忽然觉得自己消失了这么多年的情感好像回来了,眼泪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想要滴落下。
“七爷,我有一事想要请教七爷。”那个光头的老者说道。
“三长老请说。”云小七微微一笑,收回了要落下的泪,鼻子竟然有些酸。
“我在给七爷取出这噬情蛊的时候,发现它和我们养的有些不一样。”光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三长老可是要说它血有些杂。”云小七找了个石座坐了下来。
“七爷可能给我说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
蛊物入体,本是只会吸收这一个人的血,为何这只噬情蛊阴晴不定,像是被两个人饲养过。
“这要从十年前开始说了。”云小七笑了笑,好像想到了很远很远的事情,“在我们生活的地方,有一个村子,叫赵家村。有一天有名大夫来求村长卖个孩子给他,被卖的那个孩子就是我。这名大夫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要治好的病人……”
那是云小七第一见到上官晴。
她那么美,又那么接近死亡。身旁是她刚刚生出不久的孩子。
那是处于战争区域的一块地方,大夫经常会搬来一些受伤的人。一开始那些人还认为这是个好心的大夫救他们,后来所有人都发现,明明进去的人都是刀伤,怎么出来的时候都是一具一具的死尸呢。
云小七是被买来处理死尸端茶倒水伺候上官晴和那个婴儿的。
那年的云小七与现在无异。
只是她并不知道当有一天,人们宁愿伤口感染腐烂,而不愿进入这间屋子时,这个大夫会怎么做。
他怎么做?
他要治好她。
没有人来当材料,那只有云小七来当材料。
原来那个大夫是要把那病弱女子体内的东西移到她的体内。这名大夫不知道为何笃信若是此刻上官晴死了,那襁褓中的婴儿一定会死。他受命一定要保住那孩子的性命,于是想出了,把上官晴体内的噬情蛊,移到别人的体内,这样蛊物不死,那孩子也不会死。
他尝试了很多次,不知道为什么都失败了。
那个时候云小七并没有名字。
从她在赵家村被卖开始,她就舍弃了自己的名字,舍弃了所有的幻想,甚至差一点,她就要舍弃她自己。
是上官晴,她用她的坚强,对她微笑。要她逃跑。
上官晴曾经问云小七,“你叫什么名字?”
云小七摇了摇头,不答。
“你什么时候生的。”
“七月初七。”云小七答道。
“那你就叫小七。”上官晴苍白无力的手爱抚的摸了摸云小七的头。
她不怕死,虽然想到刚出生的孩子会死她难免伤感,但是她说,或许死亡,对于这个孩子而言,并不是太坏的事情。就算此刻能活下来,战火未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要如何存活。就算被接回宫中,皇帝忙于朝政,要害死一个没有娘,没有靠山的孩子太容易了。
换句话来说,要这个孩子活下来,太难了。
那夜,已经走火入魔的大夫要进行最后的实验,
实验竟然成功了。
后来,便是无休无止的中药,上官晴的身子被这毒折腾的太弱了,只能靠药物继续活下去。也许是太多的药物太招摇。终于有一天,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来到这间屋子。
那女子曼妙的很,只是斗笠下的那双眼睛寒冷彻骨。那名大夫与那女子争执了起来。
上官晴把云小七叫道床前,塞给她一张丝绢。给她讲了一个皇家的故事。要她就此远走高飞,若是饿了穷了冻了,就拿这金丝丝绢换些钱,换点吃的。
云小七忽然发现,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自己本是早就忘了,可是却会想起很多细节,很多很多她没有说,但是滋长在她心里,告诉她,你还活着的细节。
她还活着,如此真切的活着。
十年间,她把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都当错一场戏。自己只是旁观者,这样才能不动情,不入戏。
她只知道,只有这样,她的心才不会犹如万虫啃食般的疼痛。
她学会微笑,看上去很真,内心却毫无感情。
她懂得哭泣,但是真的动了情,疼到深处,竟是连掉泪的力气都没有。
每次一哭,总会因为牵动了情绪而疼到没有力气,甚至晕死过去。
她不能哭。
有了噬心的疼痛,相比之下,其他的疼痛都不再是疼。
十年,这样一晃便是十年。
想到这里,云小七苦笑了起来。
“七爷身子弱的很,今日就先在这休息了。”阿大听到了一个中原人丧心病狂的除蛊的方法,不由得从心底凉到脚底,对眼前这位小个子,敬佩中多了几分怜惜。
这天夜里,云小七觉得自己身子格外的轻快。
这么多年的事情,好像一下子终于全部解决了。
上官晴给了她名字,她用一生保住这个女人家人。
云庄主给了她姓,她用了十多年为紫云山庄另谋一条生路。
自己活下来的这些年,终于觉得自己肩负的东西,得以卸任。
起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
“阿蒲。”阿蒲深蓝的眸子正看着云小七。
云小七当然知道他看不到。只是这男人的眼睛有种要把人吸入的魔力,她多少会觉得不舒服。
“七爷醒了。”阿蒲笑了笑。
“你要问阿蓝的事情?”云小七看到床头有件无袖的衣衫,知道这是长老们为她准备的。
阿蒲的神色似欢喜,又有哀伤。
“她很好。”云小七跳下石床去穿衣服。“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云小七掏出靴子中那把匕首,那把与阿蒲的匕首对起会显现出一副麒麟图案的匕首。
阿蒲笑了笑,接过匕首,“七爷真是豪爽,你知道,就算你不给我,我也不会跟你要的。”
云小七穿好衣衫,就内里的白衫外面是个断袖的外袍,云小七左右看了看,笑了笑,觉得这样的装束实在新奇。
“前阵子有个老头拿这刀自杀,我救他的报酬。”云小七说。
“哦,既然能拿到这把宝刀,一定是和七爷一样了不起的人吧。”阿蒲来了兴致,虽然他最想知道的是阿蓝的消息,但是他最不敢问的也是阿蓝的事情。但又不甘心就这样让云小七走。
“了不起?”云小七想到了桃源镇陶知府那一刀毫不犹豫的刺入胸口,只求若无极放过陶家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个老头子太小题大做了,区区太子之争,竟是要把他逼到自杀。
“七爷也许并不把那人放在眼里,可是我相信,能留的住这把刀的人,绝对不是软弱无能的人。阿蒲说道。
“过去的事了,总之就是很偶然的遇到了这把刀,那时便要打算送你了。”
“七爷上次来,我记得只是在以死逼退各位长老的时候,才拿出过这把刀。”阿蒲实在难以想象,当日生死一线的间,云小七是哪里来的闲心还看他架在脖子上的刀的。
“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唤醒这刀中的一对古蛊。这次我再回来,这叫家伙已经能感应你的血了。”云小七想到了在草原上,匕首沾了他的血,显现出的纹路。
“进去。”那名光头的长老拉着一个女孩子进到了山洞里,云小七和阿蒲的目光都向他们看去。
“齐七。”不用问也知道,这丫头跟踪了她。
光头三长老本来是要看看云小七的身子如何了,没想到在洞口抓到了个偷听的丫头。
“七姑娘功夫当真了得。”看样子从一开始她就一直跟着他们,一路上因为云小七渐渐命危,阿蒲也就没有估计身边是否有人跟踪。
而到了这里山,本就全是石壁雕琢,藏身实在是容易,加上六位长老全被云衫吸引了过去,自然是发现不了她。
“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救我家齐爷。”齐七昨日见到的听到的,已经明白,自己要被好奇心害死了。
“我救不了他。”云小七明亮的眸子看着她,捕捉她每一丝的情绪。
“那你!”齐七深深的感觉到自己被骗了。
“七姑娘,离开苗疆后,我想你晚几日去平安镇找齐俊,我并不打算进镇子见他。”云小七的意思便是说,她会不做停留的离开,希望齐七你晚几天出现,让齐俊以为他们还没回来。
“你知不知道齐爷寒气入体,受尽折磨。”齐七觉得这个女人真的是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竟然要给人家希望,那希望之后,齐爷会怎么样的绝望。
“我知道,齐俊也知道,这病无药可医。”云小七并不打算跟情绪失控的人多废话。
齐七其实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自始至终作为一个受骗者,她有她的委屈,她想要发泄,但是云小七并不打算当她发泄的出口。
从一开始云小七从齐俊那里要来自己,只是为了这一路上有个挟持。
齐七在手,齐家视她为掌上明珠,此去苗疆,定不会再遇到什么埋伏。
齐七不知道,那夜,到底是齐爷已经看透了云小七想什么,还是他真的信了她,信她会回来,会再见他。
或许这个问题连齐俊自己都不知道。
三长老显然没在意这丫头又哭又闹,只是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了云小七放在石床上的匕首上。
“这是?”齐七也看了过来。
“自今日起,这便是阿蒲的。”云小七笑着看着三长老,“这样一来,阿蒲是不是可以够资格列入长老之列。”
“七爷!”阿蒲其实很相信云小七是无意间找到这把匕首的,可是这样一个条件开出来,就好像是云小七蓄意已久,因为她带走了阿蓝,导致了阿蒲无法继任长老,此刻她要还这个人情。
“这是当然。”阿大喜气洋洋的吹着胡子走了进来,“七爷以后就是我寨的贵人。”
从仇人到贵人,这是怎样一个转变。
只是因为利益。
苗疆人果然直爽的可爱。
云小七笑了。
回去的路上,齐七总是不自觉地想去看阿蒲的蓝眼睛,他真的看不见么?山路可以走,人可以辨识,若不是那日偷听,她完全不会觉得这是个盲人。
“姑娘看的我好别扭。”阿蒲不好意思的笑笑。
“对,对不起。”齐七低下了头。
“七姑娘是想知道阿蒲眼睛的事情。”云小七这一路上走的很沉默,她知道齐七好奇那双蓝眼睛,而阿蒲又很想知道阿蓝的消息。两方都不开口。
“这个,我以前其实是看的见的。”阿蒲的蓝色眼睛,看不到底,“苗疆的长老都有自己的职责,就说三长老吧,他就是以医术为长。苗疆里山本应该有七个长老,上一任七长老是我师傅。我师傅的职责就是抓到蛊虫。一般人的肉眼是发现不了一些好蛊的。为了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我从小就要先瞎了,然后再重见光明。”
“那你现在……”齐七隐约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中原本就有传闻,苗疆公主虽然很厉害,但是都不见美人白头,有人戏称她们是因为长期与毒物相处,才导致红颜薄命。
其实不是这样的。
苗疆公主,是味药引。
阿蓝就是他的药引。
阿蓝的血肉就是他再次重见光明的药引。
“我现在看不见,自幼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看不看得见也没有差别。”阿蒲笑了笑。
“云小七害你不见光明,你怎么还要帮她?”齐七觉得云小七实在是个害人精,若无极为他受箭坠崖,齐俊为她杀了自己寨子里的人,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因为这个女人失去了光明。
“姑娘,从我第一次与你们想见时,就觉得你对七爷很嫉妒。”阿蒲淡淡的笑了。
“她就是个没用的祸害。”齐七一气之下,脱口而出。
阿蒲本来温和的态度瞬时变得很冷酷。
“阿蒲。”云小七唤他,“你还要跟一个小姑娘发脾气么?”
阿蒲沉默了一路,在回到村子口的时候,对齐七说了一句话:
“阿蓝是我的女人。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
云小七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无所事事的若无极了。
“无极哥哥。”云小七推开阿蒲家的房门。
两人不见,若无极本来俊秀的脸上长出了胡渣。眼神中的居高不下的寒冷中多了几分冷漠,手中的丝绢已经被他篡的不成样子。
“无极哥哥。”云小七笑嘻嘻的拿小手去蹭他的胡渣。
若无极冷冷的笑了笑,安静的牵过他的手,问道:“好了?”
云小七奋力的点点头:“嗯,没事了。”
若无极没有再说话,任由云小七挤进自己的怀里。
见此情景,阿蒲和齐七都退出了屋子。闻询赶来的大蓝跑到了阿蒲身边。与阿蒲说了些什么。
“小七,我想听你讲一个故事。”若无极冷冷的口气,不带有一丝感情。
云小七端端正正的坐在他的腿上,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想知道,上官晴死了,平小安是怎么活下来的。”若无极看着她,想知道这个人,有多少事情在瞒着他。
云小七明白这样的眼神,只是她不明白,这本就是她的私事,你又为何觉得是我在瞒你。
云小七从他的腿上跳了下来,打了盆水,找到了阿蒲的劣质石头刮胡刀,开始为若无极打理他那很男人,很暴戾的胡子渣渣。
云小七安安静静的给他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自己被卖,拿来试药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若无极也回到了那个面容俊朗的少年。
云小七笑了笑,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若无极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笑起来的时候,与他们相遇时无异。
她哭的时候,总是要往自己怀里钻。等到她不动了,扒开一看,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可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若无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心里很痛。
那种痛苦要让他窒息,他高傲的自尊被践踏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好,只是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