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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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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擂动,风飒马啸。
没有敌军,没有己方,所有将士都面目模糊,身着相同的甲胄相互厮杀,黑色的战旗飘扬,上头空无一字。无数声音混杂融合,从喧嚣到低微,形成一片诡异的宁静。
孙策一身锦袍玉带,在战场中央茫然四顾。无数人从他身旁错过,带动无声无息的风,连他衣角都未曾拂起。
他看到了河对岸的周瑜,相距极远却异乎寻常的清晰,白袍银甲神情冷冽,璎珞大氅逆风飞舞,河水映在他眼中,像是燃着火。
令旗挥下,战鼓悄无声息的响起。
河上真的燃起了火,血红的箭支映得周遭如同白昼,烈焰在身旁燃烧,感觉不到一丝灼热。
火在水上,离上坎下,是为未济。
然后下起了雨,幕帏般连在水天之间,雨带着深冬的寒气落在他脸上,火焰在继续水中蔓延,如云雾将他笼罩,冷若玄冰,丝丝缕缕的渗进骨子里。
孙策是被冻醒的,被浇在身上的一桶掺着冰的井水冻醒的。
窗户大开,早春的冷风毫无障碍的吹进,木桶滚落在一边,周瑜坐在塌旁笑得眉眼弯弯,点点星光漏进镀在他的侧脸,袖口沾了水,洇成一片略深的青色。
孙策被那桶冰水泼得睡意全无,掀开湿透的锦被,冷风带过来一阵彻骨的寒意,他迅速的除去湿衣披上外袍,接过周瑜递来的沐巾开始擦头发,嘴角依然带着笑:“公瑾不经通报夜闯吴侯府,是带井水冰珠前来行刺以让我染上风寒不治?”
“是。”周瑜倾身凝视着他,眼里映着星光和倒影,神情严肃得不像是玩笑。
孙策微微眯起眼,几乎是跟对方脸贴脸说话:“那该当何罪?”他的嘴唇冰凉,吐出的气息带着暧昧的暖意。
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两人唇舌相触,相互寻找春日该有的温度,所有的言语都消失在口中。
玉簪落地,未湿的长发染上了水,纠缠在一起。
衣带被抛到一旁时,周瑜在吹来的风中找回了些许理智,试着提醒孙策:“窗还开着。”
“不要紧,”孙策低头舔咬他的锁骨,两人的外袍委顿在塌沿,“又染不上风寒。”
后面的话再也没能说出来。
长夜漫漫。
孙策醒来时旭日已东升,斜斜的透进几缕光到房中,他半睁开眼,扭头看到依然未关的窗,腾出手揉着太阳穴,头痛欲裂,夜里还真受了凉。周瑜依然熟睡,只是身上穿着中衣,想是清晨起来过。塌旁的几案上摆了碗姜汤,还微微冒着热气。
他将姜汤一饮而尽,又捂着额倒回塌上。猎是打不成了,又翻来覆去几次也未能再度入眠,便伸手去推周瑜:“公瑾醒醒,都日上三竿了。”
周瑜迷迷糊糊的打开他的手,往被里缩,声音含糊不清睡意浓重:“我再睡会。”孙策再叫几次,见他似乎睡熟了未曾听到,只得作罢。
待两人从塌上起来穿戴整齐,当真已是日上三竿。吴侯府众人倒是忙得很,几乎将整个府都翻过地皮搜检一遍,他们推门时正查到屋前。
孙策揉了揉眉心,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自己曾下过将府中彻底查检的令,一瞥眼见周瑜毫无异色,心下也有些了然,当下也不多问,径直去吴夫人房内到了安。他原先想策马外出透透气,吴夫人却以他染了风寒为由,说什么也不答应,又实在头疼得厉害,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拉周瑜回自己塌上窝着试图再睡片刻。
吴候府各处都被细细查过一遍,同周府一样毫无异状。被令前来传报的侍从只知疑有刺客,未能查出不对自是心下大松,当即快步来报。
周瑜怕吵了孙策,到屋外听侍从低声说完,虽说原本便不抱多大指望,这番白忙下来,仍是有些失落。
几日来的怪事,根本不是阵法。
不是阵法,又该是什么?
他隐约想到了些东西,却是个晃动的模糊影子,抓不住也看不清。令侍从退下后,进屋又是思索半响,仍是不得头绪。
孙策小憩醒来,见他还在沉思,便道:“别自寻烦恼了,你昨日才从巴丘过来,真有刺客走漏风声,也不会不传到这里只传到巴丘。”说罢又笑笑,眼神锋锐,“行刺之事防不胜防,我既不惧,卿又何扰?”
昨日……周瑜不由得怔住。
他得知噩耗,一路换马赶到时,正是怪事发生前的昨日,适时早就已大殓。
在现在这一天,孙策应该在众人环绕下交代后事,而不是在这里谈笑风生。遇刺那日原不是四月四日,他竟一直没想到此节
这不是他印象中的四月四日,不是他印象中的任何一段时间。
这更像是一个太过真实的幻觉。
待到晚上,周瑜把佩剑放在枕边,几乎是强迫自己睡下。
他醒来时晨光尚未出现,天蒙蒙的黑,佩剑不在枕边。
梦境也罢幻觉也罢天意也罢,既是被困在一段时间,也该能寻到出口。
总不会是永无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