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西风》丹羽雪乃

16、第十五章 百转千回

　　第十五章百转千回

　　入夜，晚风渐凉。原府上下已经安静下来，进入了一天中最沉寂的时期。
　　我推开卧房的门，忍住到嘴边的一个呵欠，慢吞吞地向后花园摸去。
　　……唔，真是困死了。死原狐狸，虽然这个约会是我提出来的，并且还很淑女地让你定时间，也不代表我愿意在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和你见面啊？你知不知道充足的有质量的睡眠对女孩子的皮肤是多么重要？难道你很想看我不到三十就已经皮肤松弛满脸皱纹了吗？
　　好在后花园到卧房的路并不复杂，说白了就只有一条超手游廊直达目的地。游廊刚到尽头，后花园的景色就跃然眼中。虽然月色并不十分明朗，花园中小亭子里的身影还是清晰可辨。
　　难道是因为脱离了书本学习和电视的荼毒，我的视力大有长近？我一边疑惑着一边接近小亭子，还有十几步就看到了老狐狸脸上的灿烂笑容。
　　“啊呀，苏姑娘，你来了。”
　　“……你别搞得好像要私奔或是□□交易一样好吗？”我没好气地说着，用力地踩着步子走到他面前。配合着某人发挥到极致的伪君子笑容，一阵带着十足凉意的夜风忽然越墙而来，让我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月黑风高杀人夜啊……我摸了摸自己单薄的衣裳，心里有些后悔。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提这种无聊条件，和原天廷站在同一战线怎么想都有些可怕，仿佛随时会被他倒打一耙似的……
　　“在想什么？表情变来变去的。”原天廷在小桌旁坐下，脸上是一副捉到了有趣实验对象的疯狂科学家的表情，让我突然产生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啊啊啊，我当初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只要让他欠下我的人情就会让他乖乖配合我？苏月颜你果然是涉世未深不识人心啊！
　　“……我想，还是不要谈了，我这就回去……”
　　“急什么？”他眼明手快一把拉我在小凳上坐下，“都已经来了，就好好谈，况且，”非常刻意的一个停顿，原天廷堆起了一脸无限诚恳的笑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苏姑娘今天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在下怎么能不做点什么来回报苏姑娘呢？”
　　涌泉相报？你别炸弹相报我就谢天谢地了。不过，事已至此，想赖掉也不可能了。我清了清嗓子，开始望远方。
　　“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和你商量件事——”
　　“不是商量，是吩咐。”原天廷笑眯眯地为我倒上一杯茶，递了过来，“苏姑娘尽管说，只要在下能做到的，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句话还真是莫名的熟悉啊……我隐约感觉到眼角有什么在跳动，郁闷地接过茶杯猛喝一口。
　　明明是他欠我人情，为什么我却像那案板上的鱼肉等他宰割？
　　“那我直说了。我希望你能安排一次四人约会，你，我，冷墨，还有原天琳。”
　　“什么是四人约会？”他用求知欲非常强烈的礼貌笑容把问题丢了回来。
　　简单地向他解释一番以后，原天廷的脸上露出了预料中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要在下帮你当然没问题。”他不急不徐地饮下一口茶，“但是在下可以问问为什么吗？据在下所知，苏姑娘和琳儿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好到如此地步，为什么这么想撮合他们俩？”
　　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冷墨那不时流露出的细致的孤独让我有些心疼，或许，只是自己的同情心态在作祟。又或许，在这陌生世间浮游生存的我，只是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并不是转瞬即逝的存在。
　　想要看到他身边能有一个让他在乎的人存在，不愿意让他总是露出那样一副世间一切皆无所谓的表情。他的师父也好，云绝尘也好，在他心里究竟占了多少分量我不得而知，但是，难道除了他们，冷墨就不能有别的珍惜又在乎的人么？
　　那样一个女子，可以让他在失去师父和云绝尘后不至于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每每回忆起那一夜他帮我包扎手心的伤口时我们之间的对话，这样的愿望就越发强烈。
　　见我没有回答，原天廷又继续往下说：“恕在下直言，虽然我也一心希望能促成此事，但是冷兄与琳儿，并不适合。”他微微叹气，无限惋惜，“琳儿的性格太软弱，容易庸人自扰。像冷兄那样的性子，两人相处起来肯定不会融洽。”
　　“是吗？”这我倒没想那么多，纯粹只是因为原天琳是我来这以后唯一认识的年龄家世相当，外貌甜美，又喜欢冷墨的女孩子而已。
　　“如果苏姑娘真的那么想为冷兄找一个红颜知己，为什么不自己试试看呢？”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想说这句吧？他却无视我的白眼，依然笑眯眯喝茶。
　　“我是不可能的。”我安静却坚决地回答，“我不可能会让冷墨幸福，也不可能做他的红颜知己。你想都不要想。”
　　在这个世界，我等于没有过去，未来也不知道在哪里。既然当初能那么简单就穿越到这个时空，下次说不定又会因为什么原因穿越到其他世界去。我可不认为自己会像漫画里的女主角那么好运，穿越了不算，还带着一群男后宫……
　　呃，跑题了。这样一个完全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是倚赖他人才能生活下去的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又凭什么能给谁幸福？这样一个我，因为任性失去了父母的爱，然后始终就不曾学会好好去爱别人的自己，又怎么可能能给冷墨未来？
　　“苏姑娘，在下很好奇你何出此言。”原天廷放下茶杯，仔细地盯着我的眼睛，“在下恰恰认为，如果是苏姑娘你——”
　　“别说了。”我重重放下茶杯，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说只要我说了你就能做到吗？我可是会很认真地期待的。”
　　原天廷的笑容有些凝固，短短几秒后又恢复如常。
　　“好吧，如果苏姑娘执意如此，在下也只能奉陪了。”
　　“真的非常谢谢你。”我站起身，向他微微弯下身，“真的——”
　　真的非常感谢。即使是这样短暂的相遇，你却能包容我的这份任性，而我除了说声谢谢以外却再无别的言语。
　　抬起头，却见原天廷有些发愣。他直直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苏姑娘，你到底是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对着铺满月色的清辉花园轻摇纸扇，“在下，似乎完全看不懂了。”
　　“……原天廷，请你就保持你那副伪君子的样子好吗？突然文艺起来会让我觉得很恶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不满抗议。居然给我来文艺腔，你以为这是爱情剧还是文学剧？这是穿越剧啦穿越剧，你不要擅自篡改角色分配啦！
　　他非常无辜地回头看了我一会儿，半晌才有些郁闷地再次摇了摇头。
　　“好了，约会的事在下会安排的，苏姑娘请放心。时候也不早了，夜凉风重，苏姑娘还是早点休息吧。”
　　“那一切就拜托原大公子啦！”我微笑着挥了挥手，心满意足地往回走。算了，不管怎样，只要现在不让自己觉得遗憾后悔就好了！冷墨和原天琳到底合不合拍，也只有等到时候再说啦！

　　嗯咳，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原府被袭一事终于有了些进展。原如景已经着手去查长乐宫的事了。因为珠玑子的狼狈落跑，三原镇眼下也没有什么需要我们操心的事。因此原老伯就让我们暂时先在原府长住一段时间。这对天天都要在客栈的房里闻陌生人气味的我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冷墨看起来却不那么愉快。
　　“据在下猜想，那是因为原府并没有什么能让冷兄安然留下的东西。他也不习惯寄人篱下吧？”
　　第二天下午，我和原天廷在后花园偶然遇见。正独自一人品茶的他立刻拉我作陪。这期间的对话主题，自然还是绕着冷墨转。
　　“你这么想？”听了原天廷的话，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如果，冷墨突然萌生了离开这里的念头，他会带上我么？还是自己一人独自离去？
　　怎么想都是会自己一个人拍拍屁股走掉。他也没什么理由要带上我嘛……可是，总觉得有些胸中有些郁结。
　　“苏姑娘，你好像不是心里想什么就会直接说出来的人。”原天廷慢慢地品了一口清香的茉莉花茶，微微斜眼看我，“在下实在对苏姑娘的过去很好奇。”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就算你有武功也不例外。”我凉凉接口，“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让我再给你解释一遍，既无必要也很麻烦。我心满意足地喝着茉莉花茶，寻思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会结束。我和冷墨朝夕相处的日子，还有多久？
　　“对了，关于昨晚的事。”原狐狸忽然加深了笑容，让我不禁抖了抖，“过两日晚上，是三原镇的关鬼节。到时候街上会很热闹，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来履行那个四人约会呢？”
　　这么陌生的名词真是难为你还记得啦。不过那个关鬼节又是什么东西？
　　“只是地方上的一个小节日，含义和字面差不多。怎么样，要去吗？”原天廷说着，目光忽然停在了一个奇怪的方向。怎么了？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居然，真的是居然，看见原天琳和冷墨正站在游廊中，不知道在谈什么。
　　然而奇怪的却不是这个景象，而是冷墨明明应该投注在面前女子身上的视线，却毫无疑问地停在我们的方向。
　　就在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又忽然把眼睛转开了。太过刻意的逃避痕迹，让我名正言顺地生出了疑问。
　　“看来冷兄真的很在乎苏姑娘。”原天廷目的达成，又重新开始品茶，“难道苏姑娘没发现么？冷兄常常会确认你是否在他视线范围之内，又在做什么。如果看不见苏姑娘，即使明知相隔很近，也还是会心生不安呢，像是，珠玑子的那件事。”
　　“我不想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况且我很有自知之明，我身上没有任何足以吸引他的地方。这种确认只是习惯性，你懂么？”
　　心中烦躁，连说话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原天廷到底在想什么？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冷墨往我这里推，仿佛要让我产生错觉一般。
　　“吸不吸引这种事，不是本人说了算的。”他站起身，摇着扇子慢慢离开了，“苏姑娘，习惯哪里是那么容易养成的？冷兄在想什么，你又真的知道么？”
　　他如此说着，身影渐渐远去。

　　在预定的约会时间到来前的两天，我都以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为理由待在房间里没出去。无端的就是不想见任何人，总是一副无事不知表情的原天廷也好，容光焕发的原天琳也好，连已经看习惯了的冷墨那掌平板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我也不想见到。
　　心中始终有说不出的焦躁。我在房里走来走去，试着想要理清自己心中杂乱的心情，却只让自己更加茫然。除了想要待在冷墨身边这一点，是我想破了半边脑袋才总结出来的以外，剩下的还呈现一团线头状态，等着我去慢慢梳理。
　　这两天，冷墨并没有出现。其他人偶尔还到我房里问候一下，他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直到关鬼节那天傍晚，我努力装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才看到他。
　　两天，虽然只有两天，却有说不出的熟悉的怀念。气味也好形容也好，都让我莫名安下心来。算了，什么都不要再想了，或许我只有智商正常，情商就是负值。先过了今晚的关鬼节再说吧！
　　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虽然冷墨平时就很少开口说话，可是今天几乎到了对我完全不理不睬的地步，甚至不愿意往我的方向多瞟上一眼。这样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和提前通知的冷淡，让我一点都摸不着头脑，只能纳闷地看原天廷。
　　老狐狸却故意无视我的求助信号，一路上只顾着介绍一些风土人情和关鬼节的由来和习俗。幸好他还没忘记今天的目的，非常“体贴”地走在我身边，任另外两人落在后面。
　　“具体来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要让他们单独相处就行了吧？”原天廷拉我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以此为幌子低声问。
　　“……苏姑娘？”
　　我突然回神，呆呆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身体还不舒服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他竟然真的有几分担忧的神色。
　　“可能是人太多了，我不太习惯。”
　　喧嚣的人声，熙攘的人群，还有不断在某处爆炸般突然响起的欢呼声，叫好声，烟花声，一切的一切，在冷墨的刻意无视中不断放大，鼓胀着我的耳膜。甚至不能回头去看看那两人相处得如何，心中始终一片茫然的揪痛。
　　你怎么了苏月颜，你到底怎么了？回头看啊，为什么不回头看看，青年才俊和窈窕佳人，难道不是绝配么？为什么你连回头确认一下冷墨脸上的表情都不敢呢？
　　虽然清楚地知道，清楚地告诉自己，可是这样的隐隐期盼，这样的害怕，这样不知所措的慌乱，又是因何而起？
　　眼眶忽然一片恼人的湿热。我慌忙用手捂住眼睛，倔强地要把眼泪全都逼回去。
　　“苏姑娘，苏姑娘，你的眼睛怎么了？苏姑娘？”原天廷连忙来拉我捂住眼睛的手，“来，让我看看！”
　　“没事，只是风把沙子吹进去了。”暗暗嘲笑自己竟然连这么烂俗的借口都说得出口，我闭上眼睛，心头剧烈抽痛。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独自一人，我只是想要一个人陪在我身边，难道这样也不可以么，为什么我就不能留在你身边呢——
　　我是这样地想要靠近你，描摹你的面容，想要更靠近，更靠近，不再是我一个人等待天亮前的黎明——
　　为什么你都听不见呢，冷墨？
　　手忽然被人用力从眼前拉离。因为无法确定眼泪到底有没有流出来，我将脸埋得更低，努力不让别人看见。
　　“你怎么了？”依然是冰冷的嗓音，即使是在担心别人的时候也不会学会放温和些。冷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轻声问，“喂？”
　　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眼睛周围，确定没有湿漉漉的触感后，才把脸抬了起来。尽管如此，有些泛红的眼眶还是让其他三人吓了一跳。
　　“都说没事了，只是沙子嘛，已经被我揉出来了。”察觉到原天琳的近在咫尺，我飞快地把手从冷墨手中抽了出来，仰头露出一个大概会很牵强的笑容，“看把你们给吓的。”
　　冷墨没有再开口说话。他冷淡，隐隐有些恼怒地瞥了我一眼，忽然转身向前走去。原天琳看看他，又看看只是沉默的我和原天廷，咬了咬唇，不甚担心地追了过去。
　　“这下可以了吗？他们已经是单独相处了。”
　　“我不想管了，就这样吧。”我有些赌气地转身往回走，“我们回去吧。”
　　“真是任性的红娘啊。不跟去真的好吗？”原天廷噗哧一笑。
　　“其实你和我一样清楚，如果冷墨真的喜欢你妹妹，他现在也不会是这种反应。算了，是我脑子不正常又愚蠢又自我中心才会做出这种无厘头的事。”我走得飞快，原天廷也跟得飞快，表情却还是一样的虚假微笑，一分都不曾少投资。
　　“苏姑娘，你能告诉在下，刚才没有流出来的眼泪是为了什么吗？”
　　“这种时候你应该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努力地逗我开心才对吧？”
　　“在下真的很好奇。虽然同是女子，你却和琳儿完全不同，在下真的不知道这一刻你在想什么，下一刻你又在想什么。”
　　“反正只是小女子的矫情思想，说了你也不会有兴趣，这样保持一点神秘感，不是很好吗？”
　　“可是在下真的非常非常好奇。”
　　我忽然停下，一个转身，原天廷差点没迎面撞上来。
　　“又怎么了？”半是无奈半是探究的表情，斯文败类摇着扇子彬彬有礼地问。
　　“如果我说我想偷偷离开冷墨，你会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