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远游》玉箫

4、第四章

　　夜风轻轻地吹过，带起一阵草药的清香。
　　明亮的月光里，一个娇小的人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倏地越过王宫的围墙。她警觉地四处转了转浅色的明眸，然后在摇曳婆娑的树影下躲过了巡逻的士兵。
　　藏身于繁茂的树丛里，她这才呼了一口气，扯下蒙面的布巾，露出一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的面孔。
　　此人正是玉箫。
　　她已经逐渐从黑暗的噩梦里恢复过来，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淡忘所有的一切，也不代表她可以宽恕那些害死凯的凶手。
　　她事后细细回想，当时亚特年轻的面孔痛苦得有些扭曲，显然带着些难言之隐，他最后的一句话：“我是被迫……”，也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是谁强迫他向亚述投降？他有什么弱点或者是把柄被人抓住了吗？
　　一想到这里，仿佛是一团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光明，她立刻想到了亚特的母亲和妹妹。她立刻赶到底比斯的贫民区寻找她们两人的下落。
　　果然不出所料，据那里的人们所说，大约在两个多月前，这对母女被几个男人带走了，理由是：亚特做了军官，要接她们到更好的地方居住。
　　这不是胡扯吗？两个多月前，亚特还在战况激烈的前线，怎么会有空特意找人来接他的母亲和妹妹？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对母女被人绑架了！以此来要挟亚特，逼迫他背叛埃及，向亚述投降。
　　可是……会是谁这么做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要知道，这可是叛国的大罪啊！
　　于是，玉箫不顾拉美西斯的阻拦，执意要夜探王宫找寻线索。她直觉，这件事情与那个阴沉冷酷的二王子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这里，那对灰色的眼睛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打了个哆嗦，连忙站起身来，一纵身跃上了层层叠叠的屋顶，迅速潜进了夜色里。
　　她不知道二王子的住处，只得一间间房屋地搜寻。看看启明星，最多再有三刻天就要亮了，她不禁有些焦急。
　　沿着王宫里的那个湖泊绕了绕，她发现在几棵枝叶繁密的大树后，隐藏着一座偏僻废弃的小宫殿。她提气走去，却猛地听到了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一惊，连忙跃上一棵树，刚在枝叶里掩好身形，两个蒙面人便分开及膝高的草丛走来了。
　　为首的人身影修长，后面跟的人矮小猥琐。他们在玉箫藏身的树下停住了脚步。那个身影修长的人微微仰起了头，四处看了看。
　　借着明亮的月光，玉箫清楚看到了那双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眼睛。灰色的眸子里散发着冷血的光芒，兼具了狐狸的狡猾和狼的贪婪。
　　不是二王子却又是谁！
　　玉箫压抑住狂乱的心跳，屏息听着他们的谈话。
　　“派去的人可有消息？”二王子的声音阴沉而冷硬。
　　“没有，五个人一个也没有回来，而九王子家里一切如常。看来，是他们早有准备……”
　　“哼，是我小看拉美西斯那个小杂种了。”二王子的声音带着丝丝的煞气。
　　“那我们下一步……”
　　沉默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收拾掉一个了，剩下的这个是迟早的事。他最近的警戒性一定比较高，你们先不要行动，只要监视着他的行动就好了。”
　　“是。那……这里的两个人？”
　　“收拾掉，不要留痕迹。”二王子的面色带着一抹狠绝，说完后便离去。
　　那个低矮猥琐的人却没有一起离开，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向着那座废弃的宫殿走去。
　　玉箫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刚才的那段对话让她惊得有些喘不过气。
　　真的是他！
　　她早就该想到的，二王子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恨恨地瞪着二王子离去的方向，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便跟着那个矮小的人往宫殿那边去。
　　殿里没有点灯，散发着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玉箫竖起耳朵，依稀听到两个人一粗一细的呼吸声从墙角传来。
　　那个矮个子从怀里掏出火石，点亮了插在墙上的火把。玉箫眯眯眼睛，看清了墙角的两个人正是亚特的母亲和妹妹亚妮。她们看起来相当憔悴和瘦弱，但是身体上似乎没有外伤。
　　矮个子向害怕得缩成一团的两人走去，手里的短剑闪烁着清冷的光。
　　“你……要杀我们吗？”亚妮睁着一双像小鹿般怯生生的大眼睛。
　　“不要碰我女儿……”她的母亲费力地将她拉到身后，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颤抖的词句。
　　“不要怪我，是你们的命该如此。”矮个子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怜悯，接着便狠心地刺了下去。
　　只听“叮”的一声，矮个子手腕一抖，剑已经掉到了地上。他捧着手腕，恐惧地四处看了看。
　　“不用看了，我就在这里。”玉箫从宫殿的阴暗处走了出来，手里还抛玩着几颗小石子。她戴上了面罩，并刻意把声音压低。
　　“你是谁？来干什么？”矮个子瞪着她，想去捡地上的短剑。
　　“别动。”玉箫沉声说，一弹手里的石子。一颗石子像箭一般飞过去撞中了他的膝盖，他腿一软倒在地上。
　　玉箫慢条斯理地捡起了那把短剑，挑开了矮个子蒙面的布巾。火光一跳一跳地，映出了一张漂亮的男孩子面庞。
　　“咦？我还以为是个大人，怎么会这么小……”玉箫喃喃自语，手一挥，短剑抵住了男孩子的喉咙，“你还这么小，居然也来做这种杀人的卑鄙事情！”
　　“我愿意！”男孩子狠狠地瞪着她，目光里射出像野兽一样的光芒。
　　玉箫冷冷地看着他，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来，“我不管你怎么样，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二王子指使的？他要你做了些什么事情？”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男孩子倔强地说，张口用力咬住了玉箫的手腕。
　　玉箫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血顺着男孩子的嘴角流下来。
　　她将短剑换到左手，冰凉的刀锋在男孩子的脸上滑了几下，残酷地笑了笑：“不知道在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划上几道，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你……你敢！”男孩子松了嘴，急切地大叫。
　　玉箫趁势抽回手腕，舔舔伤口上面的血，右手伸出，捏住了男孩子的喉咙。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不妨告诉你，你们派出的那五个人都已经死了……我杀他们，连一根小手指头都用不到……”
　　男孩子的瞳孔恐惧地睁大了。玉箫看恐吓有了效果，立刻接着说：“回答我的问题，我就饶你一命。”
　　“……是我杀的六王子！负责与亚述军联络和逼迫埃及军的将领投降的是我，目的就是要害死六王子！派出那五个人刺杀九王子的人也是我！你要杀我就杀吧！”男孩子倔强地说。
　　“谅你这小子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玉箫淡淡地放开他，拳头却捏得死紧，手里的短剑已经被她隐忍的怒气震成了碎片。
　　“滚回去！告诉你的二王子，这两个人已经杀掉了！”玉箫站起身，恨恨地踢了男孩子一脚，“你不想失去你的主人的欢心对吧？如果你说了实话，对你自己也没好处。”
　　男孩子的眼睛一片血红，映得他漂亮的脸孔有一丝狰狞。他踉跄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我一定会杀掉你！”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玉箫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不知道二王子对这个尚在稚龄的男孩子灌输了什么样的思想，居然教得他这么冷血和丧心病狂。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转身，点了那对一直缩在墙角发抖的母女的穴道，灭掉了墙上的火把，趁着天还没亮，提着她们离开了这座宫殿。
　　虽然多了两个人的重量，却丝毫没影响她行动的敏捷。她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飞快地越墙离开王宫。
　　来到外面，她吹了声口哨，召唤来早就等在这附近的宝儿，将两人放在它的背上，用力抽了宝儿一记，自己则毫不落后地跟在宝儿的身侧。
　　事不宜迟，这对母女不能再留在底比斯了。她带着两人回到贫民区，找了两个相熟的可以信任的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拜托他们将这对母女护送到埃及与亚述边境上亚特所在的那座小城去。
　　在离去之前，她解开了亚妮的穴道。
　　“玉姐姐，是你救了我和妈妈？”亚妮依恋地抱着玉箫的手臂。
　　“亚妮，我现在就送你和妈妈去找你的哥哥。我要你帮我带一句话给他。”玉箫看着亚妮那双怯生生的眼睛，严肃地说：“你告诉他，虽然他是被迫的，但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我要他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
　　“我哥哥……做错了什么？”亚妮看起来快哭了。
　　玉箫不忍心对这个天真的女孩子说出那么残酷的事实，只好叹了口气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熹微的晨光中，马车哒哒地离开了底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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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箫回到家，悄悄地摸进自己的小房子。一进门，她便扯下脸上的面罩，疲倦地倒在床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小玉！你去了什么地方？我们找了你一个晚上！”夏米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急急地冲了进来，红红的眼睛显示着她也彻夜未眠。
　　玉箫猛地坐起来，眼睛被愤怒烧得明亮，牙齿咬得咯咯响，愤恨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然后她推开夏米，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她好恨！
　　她恨死了那些人，他们害死了凯，还要再来害安……她一定不能原谅他们！
　　她跑到那处经常去的灌木丛里，跪在地上，一拳一拳用力打着地面，面孔因为痛苦和愤怒而扭曲。
　　凭她的身手，她完全可以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一刀杀了二王子泄恨。但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要将他的所有罪恶公之于众，她要他身败名裂，她要他跪在凯的灵前磕头认罪！
　　她要他彻底地失败！
　　可是她要怎么样才能做到？
　　“可恶啊！”她愤怒地低喊，“这样的人兽不如的畜生为什么还要让他活在世界上？”
　　她抱着头，无力地滑坐在地上，靠着那棵大树痛哭。
　　凯，你死得多么冤枉！多么不该！
　　“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静静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玉箫哭得头昏昏的，隐约感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她抬起头，看着那双深邃的黑眸，忍不住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安……我们要帮他报仇……他……他死得冤枉……”她喃喃道。
　　“我知道。”拉美西斯静静地说，话语里有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拿起她的手，看着手腕上那个被咬出的伤痕。
　　“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平淡的话语里隐含着火气。
　　“呃……”玉箫用力吸吸鼻子，擦掉眼泪，“我……我一时忍不住……”
　　“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不……不是的。唉，对不起。”玉箫乖乖地低头认错。
　　“……算了，再有下次，我会把你关在房间里，永远不把你放出来。”拉美西斯瞪她一眼，从自己的袍子上撕下一条布条包好她的手腕。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玉箫抽回自己的手，活动了两下。
　　拉美西斯怜惜地看着她削瘦的面颊。她的身体显然还没恢复过来，面孔惨白，连嘴唇都褪成了淡淡的粉樱色。但是她完全不懂得爱惜自己，每天仍旧不停地往外跑。
　　一把揽住她单薄的肩膀，他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胳膊：“不要再让人担心了好不好？你想做什么，我来帮你就好了。”
　　“我想做什么呢？”玉箫重复着，抬头看着天空：“……我也不知道。”
　　拉美西斯的手掌很温暖，在他身边，她觉得很安心，仿佛他宽厚的肩膀真的能为她撑起整片天空。
　　或许……他可以做到她做不到的事情。
　　“安……”她慢慢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会成为法老？”
　　“……没有。”拉美西斯沉默了许久，才回答。
　　“那么，你愿不愿意呢？”
　　“……你会高兴吗？”拉美西斯答非所问，看着她一脸的迷惑，只好再解释一遍：“如果我真的成为了法老，你会高兴吗？”
　　“当然高兴？怎么会不高兴？”玉箫觉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你为什么会高兴？”拉美西斯深深地看着她。
　　“嗯……这个，有很多原因，我也说不清。但是，你当了法老以后，就可以惩罚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了。”玉箫撑着下巴，突然扭头，兴奋地拉住他的手：“所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法老的，对不对？”
　　“这样，就可以帮他报仇了对吗？”他的笑容里有苦涩。
　　“不止是这样。你本来就应该成为法老的，而且是一位非常伟大的法老。”玉箫肯定地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唇边勾出一抹微笑。
　　这是在凯死后她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拉美西斯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好，如果你高兴的话，我会努力的。”他开玩笑似的说。
　　“喂，真的喔，你答应了？”玉箫摇着他的手，“你会成为法老的，对不对？”
　　“对，我会成为法老。”他看着她的眼睛，许下诺言。
　　“拉美西斯二世……多么美妙的名称……”玉箫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古埃及史上最著名的法老，竟然是这样诞生的？
　　“到了那一天，我会很开心，很快乐，很幸福……”她再补充。
　　“……然后呢？”拉美西斯问道。
　　“什么然后？”玉箫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
　　“我成为法老以后，除了惩罚坏人，你还想做什么？”这个问题让他心头有些不知名的沉重。
　　“这个……既然我已经完成了一个心愿，然后我就可以去做别的我想做的事情了，哎呀，到时候再慢慢想要做什么。”她说，然后打了个哈欠。
　　“去睡觉吧。”拉美西斯笑着摸摸她一头俏丽的短发，“一夜没睡，现在肯定很累了，快去睡觉。”
　　“那说好了喔，你要努力成为一个伟大的法老。”她嘻嘻笑着，终于不再沮丧了。
　　看着她快乐地离去的身影，拉美西斯脸上的微笑敛去了。
　　他硬生生地吞下了心头那个最大的疑问。
　　她曾经说过，她只想嫁给一个普通人，然后过平凡的日子。
　　但是……如果他成为了法老，她还会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算啦，她高兴就好。”只要能常常看到她的笑容，不再让痛苦和阴霾笼罩住她的脸，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当然，他也决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身边。
　　永远不会。

　　（PS：俺用力地挖挖挖，走过路过，都来留个脚印，把这个坑越踩越深，越踩越大吧！嘿嘿嘿，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