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6、孝 瑜（五）

　　孝珩将封闭了许久的窗户一扇一扇打开，阳光照射进宽敞昏暗的屋子，里面立刻亮堂起来。当孝珩打开最后一扇窗户的时候，看见了蹲在窗下的男孩。被突然打开的窗户吓了一跳的男孩抬起头，看着孝珩，怯怯地叫了声“二哥”。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孝珩微笑着问。
　　“娘让我去吃点东西，看见二哥到这里来，我就跟过来了。”除了孝琬，兄弟五人中只有孝瓘一人管冯翊公主叫“娘”而不是“大娘”，这是因为孝瓘从小没有亲生母亲而由冯翊公主抚养。孝瓘喜欢和孝珩亲近，既有性格、爱好相近的缘故，在孝珩看来，也因为孝瓘认为他同自己一样是没有母亲的。虽然冯翊公主对孝瓘很好，孝瓘也乐意亲近她，但生疏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而自己呢，母亲王氏常年闭门不出，也不愿意见孝珩，不了解的人都以为孝珩是真的没有母亲的。孝瓘是一个敏感的孩子，他不相信在冯翊公主的眼里，自己与孝琬是完全没有差别的。冯翊公主经常做一些事试图填补这种沟壑，但总是徒劳无功。孝珩觉得，越是想亲近孝瓘的人，往往遭到他的疏离。孝瓘只是反常的喜欢黏着孝珩。
　　正在梳妆的王氏微微侧首：“是谁呀？”声音中带着一点奇怪的温柔。外面的孝瓘一怔，他对王氏很陌生，只记得是一个美丽得不可方物却有着令人恐惧的凌厉眼神的女人。尤其当她看着孝琬的时候那眼神就像要把他撕碎，孝琬也因此格外讨厌王氏。孝瓘很少听到王氏正常说话的声音，印象中充斥的只有她的尖叫和咆哮。
　　“是孝瓘——是四弟。”
　　王氏梳理着长发的手停了一下，牵起嘴角：“四郎啊，怎么不请他进来？”
　　孝瓘想要拒绝，看到孝珩示意的眼神，怯怯地走到门边。进到屏风隔开的内室，他看到的是王氏难得的对镜梳妆的情景。她确实是一个美丽异常的女人，尤其当她这样恬静的时候。府里流传着许多关于王氏的传言，孝瓘可以理解，像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在关于王氏的流言中也有孝瓘不喜欢听见的，比如有人说她当年得宠，就向父亲进言想要废黜冯翊公主。冯翊公主照顾孝瓘多年无微不至，对冯翊公主的敌人，孝瓘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但他讨厌的王氏却是他最喜欢的二哥的母亲。孝瓘很小心，从来不会让人察觉他的小心思。
　　“阿、阿姨……”
　　王氏出人意料地向他伸出双臂：“过来，让我看看。”
　　孝瓘走到王氏面前，王氏拉着他的手，摸摸他的脸蛋：“你这孩子真是好看，越来越像——”王氏的话突然哽住。
　　“像什么？”孝瓘忍不住问。
　　王氏嘻嘻笑着：“像你的娘亲呀。”
　　“阿姨你知道我娘是谁？”
　　孝珩突然一把拉孝瓘到身边：“娘，您快点准备吧。孝瓘也该回灵堂去了。”
　　王氏不满地撇了撇嘴，看着孝珩把孝瓘拖出去，也不好再说什么。等到孝珩回来了，才怒气冲冲地逼问道：“你干什么？这么急着拉他走？难道你娘会对他一个小孩子说出什么不堪的话吗？”
　　孝珩跪在梳妆台前拣着首饰，不理会王氏的问话。
　　“说啊！”王氏手中的梳子重重砸在台上，连铜镜也晃了一晃。
　　“你根本就不知道的事，为什么要乱说呢？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孝珩取了一根银簪插在王氏的发髻上。
　　王氏一把揪下发簪，连带着一缕乌发被扯落：“有什么好处？我就是要元仲华不得安宁！她不是拿他跟亲生儿子一样疼吗？那就让她这个好儿子搅得她不得安生！”
　　“爹都已经死了，你争的再多，他也不会回来。为什么不能跟公主好好相处呢？”
　　“好好相处？亏你说的出来。你忘了是谁把你娘害成今天这样的吗？”
　　孝珩垂首，半晌，沉沉道：“不是她。”
　　王氏的表情僵硬。过了许久，当她的表情慢慢融化之后，猛地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打在孝珩脸上，突如其来的狠力让孝珩一下重心不稳，向一旁倒去。孝珩捂着脸，冰冷的目光落在王氏的脸上。
　　“孝珩！”门外冲进一个瘦削的身影，护在孝珩身前，狠狠盯住王氏。
　　王氏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刚刚下手太狠自己的掌心也隐隐有些疼痛。这时她如梦初醒般地握紧了手，痛苦地质问：“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你不用惺惺作态。让孝珩来见你是我的错。没有人毁了你，是你毁了你自己。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了吗？不是冯翊公主，不是齐王，更不是孝珩，是你自己！”
　　“住嘴！”王氏紧握着自己的手，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个巴掌甩到曜璎脸上。
　　曜璎毫不让步：“你的自私、你的固执让你众叛亲离。是你逼得齐王不再理你，也是你逼得孝珩躲着你！你看不到吗？再这样下去，连孝珩都失去的话，你就是一无所有的了。”
　　“不许再说了，不许再说了！你给我出去，出去啊！”王氏指着门口方向哭着喊道。
　　曜璎转身去扶孝珩：“孝珩，我们走。”
　　“不准碰我儿子！”王氏推开曜璎，亲自伸手去扶孝珩。
　　孝珩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扶王氏递过来的手，而是自己站了起来：“儿子告退了。”王氏彻底呆住了。曜璎赶紧上前，扶着孝珩向屋外走去。
　　到了门口，曜璎偷偷回头，看着王氏失神地坐着，嘴唇一启一合碎碎念着什么。孝珩按在她腕上的手突然一紧，曜璎转头，孝珩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腕走出门。
　　曜璎突然挣脱他的手。孝珩停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怎么了？大家还在灵堂等着我们呢。”
　　“你是不是生我气，我这样对你母亲？”曜璎心虚地问。
　　孝珩温柔地摇头：“她是有不对，你这么说，并没有错。”
　　“知道她不对，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处处忍让？”
　　“她是我娘啊。她的很多行为在别人的眼里的确难以忍受，但我知道她心底是爱我的。在这个偌大的府邸里，我的存在也是她唯一的慰藉。不能让她得到很好的照顾，或许还是我的错吧。”
　　曜璎低下了头：“孝珩，你告诉我吧。你不喜欢我对你娘不敬，我以后不会那么做了。”
　　“曜璎……我并不想干涉任何人的行为。如果你愿意体谅我，谢谢你。”孝珩卷起曜璎的袖子，手臂上是一块一块未褪尽的青肿。孝珩苦笑道：“公主让我们陪伴在娘身边，我却没有好好做，一直以来都把她丢给你。我知道你的日子不好过，如果连让你嘴上发泄一下都不许，我不是太霸道了吗？”
　　曜璎沉默地放下袖子，突然向前一步抱着孝珩，埋首在他的怀中嘤嘤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