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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草坪 ...

  •   郗悦醒得很早,终究是自己不熟悉的床铺和空间,睡不习惯。

      很小的时候,她就莫名其妙地没有安全感,她怕黑而且畏惧孤独。所以,她每次生日哥哥都会送她一个毛绒玩具,温温暖暖的,抱在怀里感觉特别舒心。
      天刚亮的早晨,躺在陌生的床上,鼻腔里都是陌生的气息,她有些惆怅地思念着自己放在公寓里的那只玩具——小绒。那是哥哥在她成人礼那天送她的泰迪熊,好大一只,花了他打工好几个月赚来的钱,她知道的时候心疼死了,骂了他一个星期,可那只小绒却是她唯一带在身边的——以往的那些,她都卖了。

      长长叹一口气,她掐住自己不断向着过去行走的思绪,双眼无神地盯着陌生的天花板。

      公主格调的房间,粉红色系——她最讨厌的色调。

      又软又大的床铺,上面罩着一个淡红色的蚊帐——也许这东西在这里不叫“蚊帐”这么俗的名字。四周边都是白色粉红色的装饰,化妆台,写字台,甚至包括房间里的灯和凳子椅子,欧式风格的家具,都带着那种让她厌恶的粉色。

      闭了眼睛,她在想,也许她并不是讨厌粉色,而是讨厌粉色背后昭示的那种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恋家。

      好一会儿,她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轻轻撩开淡红色的帐子,那上面挂着的小铃铛就开始叮呤当啷响起来,比风铃的空灵多一份重金属的浑厚,她听着,感觉头有些重,不喜欢。
      愣了会儿,赤着的脚才刚及地,门上就有轻轻的敲门声,随即有点不标准的普通话在门外响起:“小姐,你起床了吗?我们来服侍你洗漱。”

      她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没说什么,前几天她醒得早,可是起得晚。期末考试刚过,累死累活复习这复习那,纵然是睡不着在床上多休息会儿也是好的,于是前两天,她都会待到爷爷来叫自己吃早饭的那会儿,才起床洗漱,和爷爷一起到餐厅。

      可今天……是怎么回事?她不过是醒得早了些,才刚下床就有人来敲门,难不成这房间里是有监视器的?

      下意识地转头,朝四周看了看,目光扫过纱帐上的铃铛时,她心中了然。

      还没开口说什么,门就开了,走进来的是两个女佣,金发碧眼的。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很多衣服,另一个捧着一盒子的饰品。她愕然,盯着两人没说话,其中一个女佣便先说道:“小姐,这是慕老太爷让我们在你起床的时候送过来的,是他给你的礼物。”

      那口生硬的普通话,郗悦听得很不舒服,皱了皱眉,她看了眼两人手上的东西。慕老太爷送的礼物?脑海中原本已经淡去的“孙媳妇”三个字又再次鲜明,胸口堵得慌,她有些不耐地朝两人挥挥手,礼貌地说道:“谢谢你们送进来,但是我不需要,请转告老太爷,他破费了,郗悦谢谢他的礼物。”

      那两人愣了,踯躅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是,老太爷说……”

      “我说谢谢了,辛苦你们送来,我真的不需要。请你们拿回去吧,我要洗漱换衣服了。”

      她头痛地说着,语气里好些不耐烦,大早上的,慕老太爷慕老太爷,有完没完?有钱人就是喜欢多事,装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装置,兴致勃勃派两人来破坏她本来就好不到哪里去的起床心情。

      多此一举。

      淡淡扫过她们一眼,她不再多言,径直绕过两人,走到一边的洗漱间,开始旁若无人地刷牙洗脸,那两人大约也是第一次碰到郗悦这类主儿,愣怔了一会儿,随即那个说话的女佣就朝另一个耸耸肩挑挑眉,两人也不自讨没趣,拿了东西便关门出去了。

      郗悦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来回漱几口又吐出,自嘲地看着镜子里那个自己——小姐?在这个说是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的社会,她反倒是关起门来做起小型的“慈禧”了,她这算是扼住了历史转动的齿轮么?哼,慕老太爷,盛极而衰的道理,他不懂吗?

      一切整理完毕,她拿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几本书看了会儿,等时间差不多了,她便自己走去了餐厅,路上刚巧碰到由佣人推着来叫她起床的爷爷,爷孙俩一道去吃了早餐。

      早餐时候,那慕老头说,要带她和爷爷去参观一下这个古堡。

      虽然,对这里的人印象并不怎么样,但是郗悦还是无法遏制地喜欢上了这个古堡。

      占地面积她是估计不出来,但是古堡里面有一个高尔夫球场,一个中小型健身馆附带了一个游泳池,再加上一片小面积的森林和草坪,她不用估计也猜得到那个数字不在她可以消化的范围内。

      享受生活或许是必要的,但超出了某个限度,就是挥霍与奢侈,那是搞笑的。

      在古堡里跟着两个老人闲闲地逛了会儿,郗悦不怎么参与交谈,倒是很用心地用那只哥送她的卡片数码相机拍下了一些建筑,一些花草,说不出什么原因,她想,她只是习惯记录。

      古堡很漂亮,也很古朴。

      从慕老头跟爷爷的谈话里,她知道了这古堡原是在他赢得第一桶金的时候开始建的,那之后每年他都会拨款一部分用于古堡的完工建设,直到他孙子出生的那年,古堡才算真正完工——缘分的巧合。这样看来,这慕老太爷的孙子还真是好命,作为唯一的独苗苗,能够继承慕天的一切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了,还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想,那家伙八成是只高傲自大的沙文猪。
      然而,听老人说这些的时候,郗悦没有说一句话,眼神中也没有惊叹和艳羡,似乎永远都是那种水平如镜的淡然和漠视——这些都不是属于她的东西,不过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不需要太多情绪。

      ——直到几个人来到一片草坪。

      只一眼,她便沦陷在眼前的绿意中,近乎痴迷地恋上空气中夹带青草气息的完美享受。

      很美的草坪!

      那柔柔弱弱的小草都像是有思想有情绪一般,可爱地摇着绿绿的小身子,仿佛正在向她招手微笑。空气中扬起一阵空灵的生命之歌,是绿的颂曲——这样生动美丽的情景让她都不忍心踏上去,她觉得,只要轻轻一下,那可人的草儿就会娇娇地叫起来,喊着疼,甚至会凄楚地落下泪来,似露珠般晶莹的痛苦。

      年轻的女孩手里抓着朴素的相机,淡漠的眼睛里露出一点点的惊艳与激动,她站在石子路上,都不忍心用四角的方框去定格这般生动的画面。

      “没事的,脱了鞋踩上去,这些草生命力很强,我慕百川看上的东西,都禁得起折腾。”一边走着的慕百川看出了郗悦的想法,轻声开口说道,语意似乎是双关的。

      她听在耳里,心却未动。真的很强吗?她一个人的重量这些柔弱的小草如何能够承受?

      这一次她没有冷漠地摆着一张脸,略甜地笑笑,说:“嗯,谢谢慕爷爷,我不去。”

      慕百川宽厚地笑了笑,略有深意地看着她说:“瑾儿丫头,觉得小草柔弱吗?”

      她自是点头,淡淡道:“生命都同样脆弱,何况一株小草而已,我一踩,再强悍的草怕是都要折几折。”

      慕百川看了眼一边沉默观看的郗仲山,老脸挤出纵横的沟壑,笑说道:“那春风吹又生呢,这些日子,春天刚好是快到了,这些个草可是去年冬天冻过来的,死了一大片,照样活得这样好。我一老头子都不怕,你小姑娘怕什么?”

      郗悦一惊,这才意识到老人说的意思。

      春风吹又生,她却只见到那草的柔弱而忘却绿色的小身子下那强大的坚韧。可以生,可以死,亦可以死而复生,他一个老头子尚且不怕,她郗悦不过是个年仅十九的女孩,她怕什么?

      不再踌躇,她脱了鞋子,一脚踩在了草坪上。

      心依然微微颤抖,可是却不再畏缩。

      她对这些草,就有如那些世事对她,同样都是灾难,无法预料,无从求得所谓公平。可她却与这草惺惺相惜,更行更远还生,即使她在这草坪上踩一千次一万次,照样是遍地的春风吹又生,不是死不了,而是惯性坚强。

      她站在草坪中央,转身看向一直注视她的两个老人,开口轻声说道:“爷爷,慕爷爷,谢谢。”

      这一声慕爷爷,叫的,才是真心。

      上身一件奶白色的小棉袄,一条蓝色休闲裤,年轻的女孩儿赤脚踩在草坪上,似是忘记了整个世界,兀自徜徉在绿色的海洋,用心说话,用神交流——难得的时刻,郗悦可以忘记那些纷繁的杂扰,心无旁骛投入她爱的世界,感受那种来自自然的神秘力量自脚底心上传,沐浴了一身。

      她愿意做一株小草,惯性地坚强,重生。

      站在一边的两个老人,各自都有各自的欣慰:郗仲山已经有很多日子没有看到过瑾儿丫头这样快乐恣意的神情了,他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她在这座避风港里能够拥有曾经的快乐;而慕百川却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个朴素的女孩,她是一点都不漂亮,可是她身上带有一种气质——一句话就让泽儿闭了嘴,两句话赶回了女佣,她身上带有一种灵气,几分清傲。

      孙媳妇儿挑对了!

      奸诈地一笑,他拉着郗仲山去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说道:“老小子!你这个孙女我要了。”

      郗仲山看着郗悦,笑了笑,有些惆怅地说道:“我把她带到你身边,可不是为了那一个孙媳妇的名头。我老了,早晚进棺材的人,我只想在我活着的时候,让她能够背负得少一点,让她能够得到幸福。我可先声明了,你那宝贝孙子要是欺负我丫头,我早晚带走她!”

      “行了行了,老小子!我知道,你郗仲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我都能把我的命交给你!现在你有什么事,那还用说吗?这件事就算是没有这丫头我也会去做的,伤了我兄弟还想要快活地过日子?不可能!至于你的这个孙女么……”慕百川顿了顿,又看了眼草坪上的女孩,一改语气中的狠戾,满心欢喜地说道:“我是确实喜欢她,我确信,宇儿一定会喜欢她,而且逃不出你这孙女的手掌心。”

      “可你的那个孙子……”郗仲山依然有些忧虑。

      “哼,那小子也是个犟骨头!不过,我相信,你那孙女也不会是省油的灯,瞧瞧那口伶牙,多利的一张嘴!还有颗玲珑心呢,绝不省油啊……”

      “省不省油都无所谓,我啊,只要我的瑾儿丫头幸福快乐就好。”看着依然沉浸在幸福里的郗悦,郗仲山语气里都是心疼。

      慕百川不再多言,看着不远处的女孩,眯起了眼睛,瑾儿丫头,有慕爷爷疼你,爷爷替你报仇去,把你受的伤都砸回去,一点不少地砸回去。

      而不远处,原本打算来看看老爷子和那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的左季泽,在看见郗悦的时候猛然定住了脚步。

      那就是老爷子看上的小女孩?那个赤着脚在草坪上走来走去的神经质?

      然而看着女孩在浅浅的阳光下,那抹恣意的神情,他有些微的失神——没见过几次,可他却能够感觉到她对陌生的敌意,她冷漠寡言偶尔还会刺猬般地还击,可她却是脆弱的,和所有的同龄女生一样脆弱;却又和那些同龄的女生不一样地承受并坚强隐忍。

      原本只是单纯好奇女孩背景的男人突然有种想要了解她的冲动,就像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八岁的自闭小男孩一般,了解的冲动。

      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草坪上的女孩,他没再走过去,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他默默地走开。

      郗悦。

      十九岁的女孩会拥有那份撼动瀚宇心里那块残碑的力量吗?

      不如期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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