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迷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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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二十二年，七月初九，西南守将卫临旧疾复发，其子卫少安上书女帝，请求归朝。七夕方过，美梦得圆之人眼角眉梢缱绻之意尚不能散，一时间这整个长安城竟显春意绵绵。
祁相长女触景伤情，含泪苦求，女帝思及卫临老迈，又怜祁梦瑶同卫少安新婚燕尔便两地分离，遂允。
昆州一役，战况惨烈。西南战乱虽平，大周百姓心中却是余悸犹在。女帝痛定思痛，于西南边防再不敢掉以轻心，如今西南边关兵力之重，不逊西北。诸臣料想，卫氏归朝，这西南守将的重任自又落回了梁氏头上。
圣意未明，莞莞心中暗忖，十有八九，怕就是寒珏了。就连梁寒珏自己亦是这般作想，他回京多时，清闲已久，不禁斗心大动，这几日便已忙着收拾行囊起来。
莞莞心知梁寒珏志在保家卫国，总不能日日陪伴于她，心中失落，又见他颇有斗志，自是不愿扫他的兴，是以在人前却也欢笑一如往常，决不流露半分落寞黯然之态。
她心中不舍，只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与梁寒珏腻在一处，可惜前几日夜里，南书房中，她急于求去，大笔一挥，抢先开了张药方，这调养女帝凤体的差事便分到了她身上。
若搁旁人身上，这等平步青云的好机会，自然是个美差。然而莞莞自那夜无意间知晓了女帝对骆昀的心思，面对着女帝，心中免不了有些别扭。
初回前来替女帝诊脉，她头也不敢抬，只巴不得早早完事便离得此处。女帝定定凝视着她，忽地问：“不知骆夫人近来身体可还好？”
莞莞一愣，垂首缓缓道：“回陛下，家母那是老毛病了，好生将养着便是，无甚大碍。”思及近来爹爹总不上朝，窃窃瞥女帝一眼，“家父放不下心，总喜欢小题大做，倒让旁人见笑了。”
女帝眸光闪了闪，微微一笑：“长乐侯夫妇伉俪情深，当真羡煞旁人。”说着，只不住地盯着莞莞瞧，目光忽明忽灭，幽幽覆上层层云雾，苍苍茫茫让人看不分明了。
这眼神，有些熟悉。是了，她及笈的那一日，女帝便是这般瞧她。
那时她不明就里，只觉女帝这目光甚是慈爱，自小旁人都说莞莞除却一双眼睛，模样更为肖似骆昀。如今她想起女帝那般眼神，不禁觉得头皮发麻，然而这等秘辛，便是对着容则，她亦是觉得难以启齿的。
每日诊脉，女帝总喜欢拉着她闲话家常，目中凄冷之色时时浮现，越发看得莞莞心中不是滋味，其间虽也有几分悲悯，到底惊惶更为多些。
这日，莞莞方替女帝把过脉，便有宫侍前来通报，太女和宁王已在外等候多时了。闻言，莞莞想着今日大抵能早些脱身，不禁暗喜。
女帝神色沉郁，眸光晦暗，理了理衣袖，似笑非笑道：“不过几日，这便都坐不住了。”
莞莞垂眸看着地面，只道：“两位殿下也是关心陛下凤体，孝心可嘉。”
女帝淡淡道：“他们关心的，未必是朕。”
莞莞心下一沉，并不接口，默默退了出来，正遇宁王与太女一同进了大门，两人俱是眉头微蹙，神色忧忧。她行了礼，退让于一旁，忍不住想：那般忧色，其间究竟几分是为了女帝，又有几分是为了朝堂呢？
她缓缓转入回廊，心中犹自唏嘘，蓦地却听得身后一宫侍细声细气道：“大殿下可也是来探陛下的？”
大殿下？莫不就是那位弱柳扶风的大皇子殿下？
莞莞心中好奇，退得几步，这便回头去看，只见转角处，几个宫侍随着一身着月白祥云纹衫的男子，那男子身如修竹，既瘦且高，肤色苍白，略显病弱，面容清雅出尘，眸中氤氲迷蒙，似是凝着雾气一般，左眼眼角一滴暗褐色的泪痣，更添几分愁婉。这……莫不是个水做的男人？
大皇子垂眸沉吟半晌，目中水雾朦胧，轻声道：“本也只想着在外头看上一眼便罢了，本王素来病弱，切莫让母皇沾了本王的晦气。”
那女帝宫里的宫侍很是动容，颤声道：“大殿下福泽深厚，哪里来的晦气？”
“本王这便回宫了，权当本王恰巧路过，母皇那处，便也不必提了。”大皇子抿唇淡笑，说着已转身朝了莞莞这处而来。
莞莞尚来不及收回目光，正与那大皇子撞了个正着，她慌忙别开眼，躬身便拜倒了下去。
大皇子笑容恬淡，足步悠悠，越过她身边时，微微颔首，“有劳骆大人了。”足下并不停，施施然地由宫侍扶着，渐渐走远了。
廊间空寂，隐约听得杳杳余音，莞莞凝视着远处那抹身影，李谧，果然人如其名。
今日宁王和太女这般孝心，倒是让莞莞得了大半日空闲，她上得马车，眼见时辰尚早，心念一动，便吩咐道：“去校场罢。”
烈日骄阳，映照得铁甲之上亦泛起了光芒，远远的便见银光四射，竟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高台之上，梁寒珏执剑而立，万千光辉倒映在他目中，星河迢迢，越显璀璨耀目。满面冷凝，惟独眸中光华极盛，几近炽热，那是掩也掩不住的斗意。
莞莞远远瞧着，不禁垂了眸，下意识退得几步，蓦地腰际一紧，竟是从背后伸来一臂，她晕头晕脑之际整个人便被掉转了个方向，那人趁机竟还往她脸上摸了一把，手上老茧如同粗砺的沙，一边拖着她走，一边嘿嘿笑道：“哪里来的小美人？还不来陪本将军喝一杯？”
莞莞挣了两挣，待听得那人声音，忍不住破怒为笑，啐道：“好没规矩！我可是你嫂嫂哪！不过入军几月，怎地倒将那些个大老爷们的粗鲁劲儿都学了去了？”
梁暖玉大咧咧将她一揽，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历来也是个没规矩的。”
那个“也”字咬得犹重，莞莞如何领会不到她话中之意，朝她脸上回捏一记，笑啐：“好厚的面皮！”
两人勾肩搭背，几句话的空挡，已转进了设在校场的酒肆里。
“边疆多风沙，我这面皮自然还是厚实些得好。”梁暖玉悠悠坐下，嬉皮笑脸地点了点头。
闻言，莞莞却觉有些笑不出来，眼前这巾帼丽人，容颜清丽一如从前，过去那双盈盈水眸，如今成了幽幽的寒潭，望不见底。从前闺中女子的柔婉似是被磨出了棱角，顾盼流转间，都带了几分凛冽的冷意。
莞莞轻轻抚上她手上的茧子，低低问：“暖暖，这是你想要的么？”
梁暖玉笑容一僵，垂眸默默了半晌，复又浅笑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眸光悠远，微有几分失神，声音极轻极缓，“我从来没什么大志，不过想过得开心自在些。过去总觉得军中是极苦的，如今却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好。至少，若再有个万一，我身在其中，也好过在千里之外干着急。”
她唇角那抹笑容虽然明丽，到底难掩目中阴霾，莞莞喉间微涩，斟酌半晌，总觉说什么也难让她开怀，终究只强挤了个笑容来。
梁暖玉瞧她一眼，眸色复亮，似是浑不在意地朝她肩上重重一拍，笑道：“倒是忘了恭喜莞莞，这回可娶了位财神爷了。我料想命哥哥去昆州的旨意不日便会下来了，到时你可别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
“暖暖也来编排我不成？”莞莞忍不住抱了头，满脸苦色，“楼行之那尊财神爷，我可供不起。”
梁暖玉轻点她额头一记，嗤笑道：“真真没出息！事倒如今，你还怕他做甚？”
莞莞顿觉醍醐灌顶，过去她惟恐东窗事发，是以对楼行之诸多忌惮，如今破罐子破摔，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往后进得门来，她才是当家做主的那一个，可休想再要她忍气吞声！莞莞猛地将梁暖玉一抱，喜道：“暖暖真是我的好军师！”
梁暖玉被她缠得有些难受，蹙了眉推了两推，呸道：“得了吧，你后院那趟浑水可千万别拉上我！”抖了抖衣甲，长叹一声，“那等艳福，常人怕是命也去了半条，我看不享也罢。”
莞莞撇了撇嘴，想了想复又笑道：“暖暖能这般作想，景墨公子真真是好福气。”
顿时，梁暖玉整张笑脸都塌将下来，唇角抽搐了几下，干笑道：“这是哪跟哪啊？景墨与我决不是你想的那般，唐夫人也就罢了，你可别也来乱点鸳鸯谱！”
莞莞还待要问，这时门外进来了个士兵，道：“禀将军，景大人又来了。”
但听啪地一声，梁暖玉拍案而起，恨道：“真真阴魂不散！”
只见她那一双秋水妙目此刻竟如同着了火般，冷笑着朝了那士兵道：“这回寻的又是什么借口？你去告诉他，若是私事，本将军与他无话可说。若是公事，直接去校场上寻我哥哥便是。”
那士兵领了命，战战兢兢便出去了。莞莞目瞪口呆，讷讷问：“景大人？哪个景大人？”转眼瞧见梁暖玉眼刀飒飒，杏眸转了转，极是识时务地住了嘴。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迷心（一）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