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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七日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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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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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日。
用完早膳,后亟琰凝视着身侧凌乱的棋局,忽而一笑。
他说考虑七日,不来见他,但却从未说过,他不能去见他。他们共享的时光还很长,但如今,这仅剩的几个时辰何其宝贵,怎能独自度过?
他再退一步,那人的心结也该解开了罢。
或许,他也正等着他,正等着一切结束。
焚香沐浴。
着衣正冠。
衣是溪豫帝皇常服,深紫色的提花云锦暗绣着银萱草纹,配以乳色的龙凤戏珠圆佩,自是优雅华贵;冠是翠玉制成,中间一根龙首长簪穿过,垂下几缕玉珠,配以暗红色鸾状耳饰,看似寻常却十分引人瞩目。
披上银色的狐裘,在几位红着脸不敢言语的女官的注视下,后亟琰迎着风雪,步出宫门,转瞬间便消失在漫天雪白之中。
皇颢望着自风雪中渐渐走近的人,恍然间想到,他其实已经有许久不曾细细端详心爱之人的容貌神情了。
七年。
对他们彼此漫长的生命而言,这仅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时光。然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中情意却不知已经煎熬了多少年。
他们都并非耽溺情爱之人,各有责任与想法,各有风骨与骄傲。或许定情太过容易,对彼此太过信任,所以有些忘形,以至于遭了逆臣暗算,分飞经年。
情意、信任,都不会因为些许阴谋诡计而动摇。
但,骄傲、风骨,却无法忍耐如此这般的折辱。
七年。
他后悔,他也后悔。他痛苦,他也痛苦。
只是,这些并不是分开的理由。
所以,他来了。而他,终于等得他来了。
一眼望见窗前立着的人,后亟琰勾起嘴唇,缓缓走近:“陛下,又有几日不见,清减了些。”
皇颢定了定神,低声道:“陛下风采,一如从前。”
“既然已经走到此处,何不请我入殿饮茶?”
“茶与棋都已备下。”
闻言,后亟琰笑意更深了。
其实这不过是一座偏僻的小筑,隐在草木深处,鲜为人知,但当年两人却极爱此处。饮酒品茶对弈抚琴书画,随性而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没有朝臣,没有宫妃,没有国家,没有责任。在小筑之内,他们既是至交亦是缱绻的爱人;在小筑之外,便是恩爱甚笃的帝后。
在这里的记忆,既美好又痛苦。
它告知他们,寻常人能够如何极尽恩爱厮磨;却也提醒他们,帝后绝不可能在人前如此。
后亟琰曾想过,这些年来,带他来到此处是皇颢能想到的最为温情脉脉的示爱。自然,比长久不变的饮茶下棋更得他意。
两人相对而坐,一旁的炉子正烹茶煮酒,冒着缕缕轻烟。
后亟琰环视周遭,与记忆中并无二致。这里从未有外人来过,不擅长此类事务的人清扫起来并不容易。他仍然记得初时两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原来如今他一人便可收拾得井井有条。
“我在溪豫造了间一模一样的屋子,连摆饰也分毫不差,只是少了一人而已。”
皇颢默默地斟茶。
“你对不住我。”
斟茶的手轻轻一颤,几乎转瞬间便优雅如旧。
后亟琰自然瞧得清楚,接过茶,抿了一口。
“我也对不住你。”
他从未给他任何承诺,他们之间亦不需要承诺。他们定情,所以他来了。他倾心于他,所以助他。他相信他,所以退出朝堂。然而,之后却发生了种种事情,以至于不得不离开。他错了,因为太骄傲;他亦错了,因为太骄傲。
两人都各有自尊,两人都各有自傲,所以教人钻了空子。或许这种事情终究无法避免,但确实是他们心头的一道伤口。
皇颢一瞬不瞬地望着对面的人,前一刻似是彻骨冰寒,后一刻又似是春日暖阳。“你没有任何错处,是我无能。”
“我自然错了,不能助你灭敌,反而自视甚高中了他人的诡计。”
他们只想着保护对方,却从未想过需要对方的保护,所以都错了。
皇颢再度沉默。
“所以,我想着,我们需改一改这种习惯。”后亟琰弯起眉眼,双眸里是愉悦的流光,“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半晌,皇颢轻轻一叹:“容我再想想。”
“你可得仔细想好了。”后亟琰挑起眉。
“我明白。”得到与失去,只在这一念之间了。皇颢啜了一口茶。或许,他和世间许多人一样,只是贪恋那权柄,不舍得放手罢了。直到不得不取舍的时刻,才肯权衡计较。至于“帝”或“后”之名,“娶”或“嫁”之礼,比起情意和权势荣耀地位而言,实在不值得一提。
言尽于此,后亟琰自是满意,遂作势起身。
皇颢一怔。
“那便不打扰你了。”
“琰……”
“明日听你答复。”
“留下。”短短二字,道尽了思念。
止了步子,浅笑回首望去,冰霜终究化尽,俱是温柔。
窗外风雪凛冽,窗内却是春情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