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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聆听 ...


  •   他们进来的时候,哈勃克一动不动,他没有退缩,甚至头也不抬。他只是躺在那里,蜷缩着,浅灰色的囚服几乎跟身下地板的冰冷颜色融在了一起。

      “……约翰?”海曼斯大着胆子,往前一步在他身边蹲下。“约翰,是我……海曼斯。”

      “海曼斯……”约翰粗声道,没有看他。他的嘴唇一弯,但这个微弱的笑容却无法让那双空白而充血的眼睛活过来。“海曼斯·布莱达……你那时候在办公室里是不是要吓尿了?怎么,都不敢见血吗?”

      海曼斯的心沉了下去。他早就知道哈勃克自从被捕之后说话都很有攻击性,但莫名地他还是被朋友的话吓到了。他本来以为或许约翰会认出自己,脱掉这层愤怒的皮然后好好配合……然而在这审讯室里待了还不到一分钟,他就明白这不可能发生。他居然还寄希望于这种事,真是太天真了。天啊,他简直傻透了。

      “我并不晕血……”海曼斯冷嘲道,作出一副毫不困扰的样子,要是哈勃克想这么玩下去,他也可以奉陪,“倒是你刺杀了一个无辜的人这件事让我觉得恶心。”

      “无辜?”约翰难以置信地地大笑起来,那双蓝眼睛猛地转过来看向他,“你认为马斯坦是无辜的?哦不,他要是无辜那我就是纯洁了,亲爱的老友。”

      “啊哈,‘他活该’是吗?”修斯嘲笑道,走了过去,“你之前说过了。他妈的给我站起来。”

      约翰沉默着没有动,有那么一会海曼斯以为他会无视这个命令。但是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调整为坐姿,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他撑起受伤的腿站了起来。修斯粗暴地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过来扔进椅子里坐好。中佐显然已经对他失去耐心了,而马斯坦刚才的突然出现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海曼斯知道修斯平时并不是一个粗暴的人,甚至可以说很有涵养……但同时也知道他绝对忠于自己所爱的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们——或为之复仇。如今他最好的朋友重伤得半死,还不肯好好医治,约翰要是现在惹毛了他,事情确实会很难收拾。

      ……或许这正是修斯让海曼斯和他一起进审讯室的原因,或许他希望,在自己面对这个囚犯失控的时候,能有人阻止自己……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你准备好开口了吗?”修斯问道,倾身靠向桌子俯视着对方,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约翰只是朝他坦率地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这让海曼斯想起了懒散地晒太阳的猫,仿佛在鸟巢下静静等待出击的时机。

      海曼斯叹了口气,靠向墙壁。

      他知道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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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德拈起桌子上的一张白纸,那多半是之前修斯用来做笔记的。他把它揉成一个球然后扔向马斯坦。纸团打中了肩膀,然后轻轻地弹开了。大佐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那皱成一团的纸傻兮兮地在桌面上停下来。

      “喂,你不是应该保持清醒仔细观察他们的进展吗,”爱德责问道,指着窗户和对面的三个人。

      “我很清醒……”他嘟囔道,揉了揉眼睛。

      “啊哈,那我就是新国皇帝了。”

      “哥哥,就不能友好一点嘛……”阿尔小声地说,以免被马斯坦听见,“他已经吃了很多苦,你知道的。”

      “别教训我,这都怪你,”他低声喷回去。

      “怪我?这怎么怪我呢?”阿尔质问道。

      “如果不是你坚持要去医院看霍克艾和他——”

      “哦拜托,你还一路上心甘情愿地给他当拐杖呢!也没见你怎么坚持让他待在医院啊!”

      “看看你自己吧!刚才在他家你还帮他穿衣服!”

      “内裤是我自己穿的,谢谢你,”马斯坦懒洋洋地提气道,好像被他们的争吵逗乐了。

      “你别插嘴!”爱德怒道,一根手指狠狠地戳向他,“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嗯……现在你大概能体会到,有个成天到处跑给整个国家添乱的部下是什么感觉了……”

      “噢闭嘴吧注意看他们……”

      马斯坦轻轻一笑,转向了窗户,无力又顺从的样子,他居然听话了。爱德凝视了他一会,然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哈勃克在桌旁坐着,修斯站在他前方。中佐正在快速地说着话,眼睛闪着光,但他们在观察室里并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无论内容如何,他很明显怒气冲冲的。爱德以前见过修斯生气的样子,也听他大喊大叫,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看到这个男人如此愤怒的样子。他脸色铁青,狂怒的吼声透过墙壁捶过来,砸出闷闷的杂音。看到平时性格温和的人变得如此暴烈,让人感觉既惊讶又怪异。事实上,爱德注意到,布莱达中尉一直紧盯着他,比看着囚犯还紧张,好像他半是害怕着修斯怒气升级时会揍哈勃克。

      爱德知道修斯和马斯坦很要好,但如果是好到这种程度的话,那他们与实际上与兄弟无异了。修斯为他的朋友气得几乎全身颤抖。而转念一想,如果有哪个爱德信任的人背叛了他还威胁到阿尔方斯的性命的话……

      那么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是绝对跑不了的。

      “至少现在看起来他肯开口说话了……”阿尔说,他看到哈勃克的嘴唇在动。

      “我恐怕他说的东西不会有用,”过了一会马斯坦安静地回道,“说实话,我不认为他会交代任何有用的东西。”

      “为什么不呢?”阿尔方斯问,他还抱有一丝希望。

      “很明显,他非常善于说谎……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在我面前伪装了很多年……”大佐阴沉地说,下唇抵在指尖上,“他的自控能力得相当厉害,我想他说的话我们一句都不能信。”

      “你当然不能信他的鬼话了!”爱德说,翻了个白眼,“他捅了你一刀!谁要是这么对我,我也不会相信他。而且他怎么说很重要吗?我们已经知道他想杀你了,这还不够吗?他这是犯罪,我说我们把他关起来完事就对了。”

      马斯坦又一次审视着他,“真是冷酷无情啊,钢仔,”他说,听起来不像是斥责反而有些好奇。

      “我说,他要是背叛了你,那也就等于背叛了我。如果你死了,我在军部里会很难待下去,目标没达成之前你对我还有用,谁要是挡我的路就是我的敌人,我才不管他是哪位呢。”

      大佐略微惊讶了一声,语气很是轻柔,然后视线回到那扇窗前,这让爱德忽然觉得有些羞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间感觉那么糟,但就是觉得好像被马斯坦那温柔的声音训斥了一般,尽管这不是那家伙的本意。或许是因为,当他受伤痛苦的上司坐在面前时,他却只顾着自己的愿望,他是如此自私。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马斯坦的梦想是什么,以及哈勃克的这次袭击对他们来说来说是多么毁灭性的打击。

      想到这里,爱德不得不承认——虽然只是在心里——他开始真正为哈勃克所做的事感到震惊和难过。他挺喜欢哈勃克的,也跟弟弟一样全心地信任他。而他却能刺杀一个自己“支持”了不知多少年的人,这太可怕了。他是个疯子兼恶魔……可爱德就像信任马斯坦一样信任他。虽然不能说他们一直相处得很好,但爱德绝对不会怀疑这个整天乐呵呵的高个子男人会背叛。他曾经信任过他,而爱德是从不信任任何人的。

      原因正在于此: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永远不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欲望,而且往往不会把这些告诉别人。所以,通常来说,爱德怀疑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从不与别人走得太近。马斯坦可能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个个忠心不二,但他也不可能百分之百肯定。如果哈勃克的刀锋还不能让他认清这一点的话……

      “这么问可能有点傻……”阿尔忽然说,打断了爱德的思绪,“不过我们真的能确定那个人完完全全就是哈勃克吗?”

      马斯坦眨了眨眼,慢慢地抬头看向他。“……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我不知道,但他……”他顿了一下,仿佛有些窘迫,“他给人的感觉不对……他的感觉不像哈勃克少尉。”

      马斯坦盯住了他。

      “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可思议……”阿尔踌躇道,他的盔甲在大佐没有表情的目光下几乎要发红了,“就只是一个想法……”

      “接着说,”马斯坦催促道,显然正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你是指什么意思?”

      “呃,他……我不知道。就是某种感觉,忘了我说的吧,这太蠢了。”

      “但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大佐坚持道,“当时他在办公室里捅我之前,也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他停下来,微微耸了耸肩,“我没法形容……但只在直视他的眼睛时才有这种感觉。”

      “我什么也没感觉到,”爱德咕哝着,交叉起双臂。

      “可能只是因为我们比你敏感些吧,哥哥……”阿尔叹了口气安慰道。爱德几乎要大笑出声了,马斯坦?敏感?哈。

      “所以你们到底想说什么?”爱德问,“你们认为他不是哈勃克?那会是谁?那看起来根本就是他!”

      但他马上停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转过身望向窗户对面,修斯正痛骂着哈勃克,一种强烈的不安刺痛了他的心口。“你不会是说……那可能是恩维,是吗……”

      阿尔耸耸肩,“我不知道。那是我的第一反应……不过他肯定忍受不了被修斯这样吼……”

      “没错……而且要是恩维的话他一早就逃走了,至少也会反抗……除非他在计划着什么事情,想迷惑我们。”

      爱德咬着唇,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也许阿尔是对的。也许对面那个戴着手铐的男人真的不是约翰·哈勃克。备受信赖且忠心耿耿了很多年的哈勃克,忽然间变成了杀人犯,比起这个刚才那个解释要合理多了……

      “喂,马斯坦,你觉得——”爱德刚开口,但忽然间,他身后的门被猛地撞开,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女人站在走廊上,背着光的身形看起来有些模糊,被身后的阴影完全掩盖了。从她身后突然间灌进房间里的亮光刺痛了爱德的眼睛,他不得不快速地眨眼来适应光线。

      她大步走向前,是霍克艾中尉。而且她看上去气坏了。

      而与她明显的怒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斯坦的笑声,古怪而近乎歇斯底里的笑声。

      “老天还嫌我找的麻烦不够多吗……”他咯咯地笑道,把脸埋进掌中。

      爱德和阿尔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应该觉得好笑还是害怕。然后,正当霍克艾准备开口怒斥马斯坦是个笨蛋时,一切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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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斯真的要开始失去耐心了。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停下立即离开这个房间——用片刻时间来整理情绪调整呼吸,又或者派别的人来完成审讯——但他没有退缩。他不会……被这个懦夫激怒的。

      之前他几乎被布莱达说服,快要同情哈勃克了。没错,他的确是不对劲……没错,或许他现在时不时爆发的疯癫状态正是他所遭遇之事的后遗症……但他也是完全清醒的,清醒到足以把握审讯的走向,并且毫不费力地让审讯者灰心丧气。

      马斯心中那点那小小的同情完全蒸发了,同时他对布莱达的同情则增加了十倍。那个男人脸色十分苍白,一直听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不断地说出可怕的话。

      “——马斯坦那种态度让人恶心,真的恶心透了,”哈勃克嘶声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好像想读懂眼前木头桌子上的细小文字,眼神既淡漠又尖锐。他说地非常快,几乎都不停下来换口气。“他从来不明白自己其实一文不值,就跟我们所有人一样,只是在泥里打滚的老鼠,等着死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降临而已。哦不,他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清白又纯洁,一边表现得像个贵族似的,一边在泥潭里跟其他人一起腐烂,他就是一具发臭的尸体,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他可骗不了我。他很强,的确……噢,胆子大的时候还能发出漂亮的火焰——多么美妙的燃烧反应,这是暴力的极致,仿佛日月之□□,汇聚成全宇宙的高潮——但他心中的火焰早在我杀他之前就死去了。我简直是仁慈。”

      他根本停不下来。他本来很长时间都没说话,现在却没法让他闭嘴。他的口才惊人,不停地吐出充满病态诗意的句子,条条举出他为什么恨罗伊·马斯坦。他显然想要彻底地回答一遍马斯重复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杀马斯坦大佐?”尽管不久前他并不想回答。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马斯也不太清楚。

      “他就是个懦夫,永远不敢真正发挥自己的天赋,”哈勃克继续咆哮着,一脸憎恶,“我承认最初我很欣赏他的能力,甚至还眼红过,但我后来明白了他是个什么货色:可悲的东西。多么浪费……”

      “……你说完了吗?”就在哈勃克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时,马斯用一副感到无聊的语气恹恹地说。

      “你说呢?”他有些狂躁地反问道,然后他的身体一僵,朝椅子边晃去,又开始发作。他咬牙抽动着努力让自己待在椅子上,耸起肩膀然后把颤抖的手平放在桌面上,半遮住了他之前弄出来的无意义的划痕。“住手,”他低声命令自己,像是一个虚弱无力的警告,“给我住手。”

      马斯无言地等着他恢复正常,他现在已经习惯这种状况,也不想对此作出任何反应,毕竟这一切都是装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也许只是为了博取他们的同情,或者骗他们放下警惕。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哈勃克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他的表情回复到冷冰冰的状态。马斯等了几秒之后开口了。

      “这么说,这一切是你自己策划的,”他推测道,镇定地抬起眉毛,“没有靠任何外界的帮助和支持,对吧?”

      “我做的事都是为了我自己,只为我自己。”他这么回答道,马斯话中暗示他受雇于人去刺杀大佐,这好像让他感觉受到了侮辱。“我只走自己的路。”

      马斯笑了。这是哈勃克第一次比较正面地回答问题,甚至都不用下套。而且他们发现了比答案更有价值的事:这位囚犯不知不觉间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当他坚持自己是独立行动时,语气中的恼怒不容错认,这显然是条好线索。上一次发作让他有点喘不上气,口风也不那么紧了,也许他也开始累了,他腿上还未痊愈的枪伤多半很痛……

      那就让他痛苦下去吧。

      马斯内心的某一处——平时外显出来但现在却被抑制的那个温和的他——正为自己感到恐惧,他竟然从复仇与施暴中感受到快感,但马斯无视了心底的声音。如果这个案子要将他变成虐待狂,那也无所谓。

      “这可难说……”马斯叹了口气,很快决定利用哈勃克暴露出的弱点,“在我看来你一点也不像个策划者,更像只听话的狗,只跟从主人的命令。来吧告诉我: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我背后没有人,”他坚持道,眼中忽然闪烁的光带有警示意味,马斯心中暗笑。“我没有‘主人’。我不想也不需要别人发号施令。”

      “原来如此……”马斯最后说,故意让自己的语气透出不信与劝抚的意味,就好像一个大人装作和不懂事的小孩妥协似的。哈勃克被他的话激怒了,这是在怀疑和藐视他的能力。口头的威胁和轻微的暴力不能让这个准杀人犯有所动摇,但简简单单的质疑却开始瓦解他。

      人心真是奇怪的东西啊……比起自尊受挫,□□上的伤痛反而更容易接受。

      “为什么非得有个老板叫我去杀一个我已经讨厌了很久的人?”哈勃克问道,他垂下眼睑,一双蓝眼睛几乎在发亮,他摆出一副傲慢至极的表情,仿佛觉得马斯愚蠢得无可救药,“我完全有能力做到我想做的事,无论何时。”

      “是啊这简直太明显了,作为一个军事犯坐在在审讯室里……”

      少尉的嘴角一抽。一开始他好像在得意地笑,但然后那不稳定的笑容变成了痛苦的表情,他发出一声干哑得快要窒息的声音,“红……”他突然呛住了,猛地从马斯面前退开,“红……”

      “红?”布莱达问道,几分钟后第一次开口。

      哈勃克呻吟着紧紧闭上双眼,把头靠向椅背。当他终于睁开眼睛时,里面的水气与血丝比之前更厚重了,眼泪仿佛承受不住似的,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下来。可当那泪水流到唇边时,他又像毒舌吐信一样伸出舌头飞快地把它舔掉。

      “我没有主人,”他又说了一遍,好像之前的对话从未被打断过一样。他听起来非常冷静,语气和面部表情——不如说根本没有——是完全平静的,仿佛脸上晶亮的泪痕并不存在。

      “……你说过了,”马斯注视着他,终于回应道。

      “但你并不信,”他断然指出。

      “哟,被你发现了?”

      “你好像觉得你赢了。”

      “那是因为我的确赢了。你可是当场被抓住的,别告诉我你觉得自己能逃过一劫……”

      “只要我想,我自然能脱身,我还能毫不费力地杀了你。”

      “你倒是试试啊,”马斯挑衅道,靠向桌子,逼近坐着的人。

      空气令人窒息地凝滞了好一会。没有人动,甚至也没有人敢大声呼吸。布莱达依然站在囚犯身后,背靠着墙,视线在他最好的朋友和马斯之间来回移动。

      然后哈勃克的嘴角拉出一个安静的笑容。他轻笑着垂下头,眼下的黑眼圈被阴影刷得更深重了,以至于他的眼眶看起来几乎是空的,那紧紧咬着牙的笑容让他更像一个骷髅。在那一瞬间,他就像是死神现身——一张咧嘴微笑的骷髅脸,他是灵魂收割者,来收取人间欠的债。

      “如你所愿,”他说,装腔作势地双肩一抬,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手掌重重地向桌面扣下。

      紧接着,哈勃克在桌上划出的粗糙纹路开始发光。

      “什么——?”马斯难以置信,刚要说话却被打断了,面前的桌子忽然向上爆开,扭曲着碎裂成一片片,腾地刺进空中。

      变形的木头像箭一样射过来,直直地冲向马斯,恶劣地瞄准了他的头。他甚至来不及眨眼,更不用说跳开躲过这尖啸着飞来的“箭”。他紧紧闭上眼睛,本能地退缩了一下,等着即将到来的冲击。

      “不!”哈勃克大喊道,他那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间,同时伴随着刺耳的玻璃和木头碎裂的声音。

      马斯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片混乱。哈勃克跪在地上,额头狠狠地抵着瓷砖地板,双手疯了似的抓着自己的脑袋。木头桌子的碎片了无生机地散在地上,显然是在最后一秒改变了轨道,转而攻击马斯左肩后观察室的窗子。爱德华,阿尔方斯,罗伊,以及——出人意料的——霍克艾也在,他们透过仅剩几片玻璃的窗框望向这边,全体惊呆了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滑稽。

      如果不是心跳得这么快,马斯肯定已经笑出来了。

      “大家都没事吧?”布莱达问道,从震惊中第一个恢复过来。爱德和阿尔点点头,但罗伊仍然盯着哈勃克,好像完全没听到布莱达说的话。霍克艾的视线也锁在哈勃克身上,尽管她的眼神中带着罗伊所没有的恨意。

      哈勃克还跪在刚才的地方,背部不断地起伏,他低声说着什么,焦急得声音都变了。马斯的鼓膜还在呼啸作响,透过那汹涌的杂音他听见几个零碎的字句:

      “红——红……他……我不……停——停下,求求……红!听我说!”他粗声道,但很快他的声音卡住了,只能抵着地板无言地喘气,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看起来完全不在状况,仿佛被内心的什么东西占据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甚至感觉不到周围的人。

      “那是炼金术……”罗伊眩晕地说,一双无神的眼睛睁大了。

      “哎,你觉得是吗?”爱德插道,他跳过那扇破窗子,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

      “他几个小时前就把炼成阵刻在桌子上了……”马斯说,暗骂了一句自己简直是瞎了,“我却没注意到。”

      天啊,他是有多蠢,居然看都没看一眼那些划痕!他还以为那只是个无聊疯子的无聊涂鸦,从没想到会是炼成阵。哈勃克大概也知道这些小动作会被忽略,所以敢大大方方地在审讯者鼻子底下作业。他的确可以毫不费力地杀了他们……他本可以射穿马斯的脑袋,如果他没有半路阻止自己的话。

      “但哈勃克不会炼金术!”罗伊坚持道。

      “看,说不定这真的不是他,”阿尔怯怯地说。

      “等等,就因为他会炼金术,你就觉得他不是哈勃克?”马斯问道,既难以置信,又因为某种原因而有些恼怒。

      “不过,也不可能是恩维,”爱德对阿尔说,没有理会马斯。他在木桌子的残骸旁蹲下,手指抚过那些木头碎片,上面的炼成阵图形已经几乎无法辨认了。“他也不会炼金术。”

      “难道哈勃克就不能自学炼金术却不让你知道吗?”马斯问罗伊。

      “不,这不可能。我一定会知道,我了解他。”

      “所以,你能接受他想杀你这么大的事,却拒绝相信他能在你背后自学炼金术?”他吼道,不安与挫败感仍然让他气血上头。

      “我……这个嘛……”罗伊迟疑了,然后懒懒地靠回自己的椅子,闭上双眼。“我他妈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没有头绪。我现在没法思考。别理我,我磕了药。”

      马斯重重地叹了口气,扶起眼镜好揉揉自己的眼睛。“好吧,随便你,”他对罗伊说,“我先把这混蛋弄回他牢房,然后把你送回医院。今天我已经受够你们俩了。”

      罗伊看起来好像想要抗议,但霍克艾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他只好闭嘴,阴沉地皱起眉头。

      “来吧,哈勃克,我们走,”布莱达弯下腰想把少尉从地板上拉起来,他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他挽住男人的手臂,将那人无力的躯体往上抬,直到哈勃克听话地自己站稳。他戴着手铐,神情茫然、一言不发地慢慢往前走,像个只会跟着布莱达的提线木偶。

      他们经过那扇破碎的窗户,哈勃克稍微抬头看向对面。罗伊与他视线相接时畏缩了一下,已经很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仿佛仅仅是眼神相交就让他感觉不舒服。哈勃克停下来盯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看见了谁。

      “你……”他吸气道,声音既软弱又痛苦,听上去几乎是害怕的,但很快他的脸色就黑了下来,整个扭曲了,变成了不容错认的邪恶与疯狂,披上了那张长着血盆大口与恶魔眼神的可怕皮相。“你!”他又说道,不过这一次染上了嗜血的狂怒。

      他挣开布莱达紧握的手,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冲向窗子。他撞到了窗框,在疯狂中试图爬过去够到罗伊,毫不理会玻璃会划开他的手和胳膊。霍克艾本能地一步跨到她的上司身前,果断地拔枪直指哈勃克,枪管离他只有几寸之遥。

      布莱达抓住他把他往后拽,窗沿上残存的玻璃扎进哈勃克的手臂,这猛力一拉把伤口扯得更大了。哈勃克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只是杀气腾腾地咆哮着。马斯跃上去,帮布莱达把这个流血的疯子压制在地上。马斯摁住他,把他的膝盖按向腰眼,让人既动弹不得又痛苦难忍。

      “再敢动我就杀了你,”他嘶声道,威胁着身下挣扎的男人。

      “红——红……”哈勃克只说了这么一个字,而让马斯震惊的是,他忽然哭了,他大声抽泣着,泪水融进自己的血里,他的肩膀不断起伏着,好像在努力克制住呕吐的冲动。血从他被割开的手臂上流下,渗进瓷砖地板的缝隙中,织出道道红线。

      布莱达咬牙,看着这个精神错乱的人,他最好的朋友变成了这副模样。“他流了很多血,”他轻轻地对马斯说,“玻璃可能伤到手臂动脉了,我们应该把他跟大佐都送去医院。”

      马斯看了他一会,然后简短地一点头。他是对的,虽然马斯非常想要让这个男人付出代价,但他并不是残忍的人,而很明显哈勃克需要治疗。

      “小子们,”他对爱德华和阿尔方斯道,“去我办公室找谢斯卡,让她叫医疗队来,带上武器和防具。”

      爱德沉重地点点头,转身看向阿尔,然后两兄弟一齐离开了各自的房间,在走廊上会合。马斯听见两扇门关上,然后室内安静了一会,除了哈勃克压抑着的轻轻泣声。

      “那不是哈勃克……”罗伊又一次道,表情十分沮丧。“那不可能是他。”

      马斯忍住了没有回答,默默地希望——看在罗伊的份上——他是对的。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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