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离苏

3、一叶障目（三）

　　半点火头没有的老烟枪，装模作样地在桌角敲了敲，吴老头拿出自己为人师表半世的功力，拿腔拿调地说了一句——
　　“现在的年轻人，啊——”
　　一个小时十三分钟差二十八秒之前，就打电话说到K大了，害自己来不及扳本就从棋桌上下来了，就算是白家的客人，也不能让老人家等这么久吧。吴老头推了推眼镜，把双脚搁在矮凳上，身子随着躺椅自由摇摆，一副上个世纪初前朝遗老的样子。
　　一个人的时候不摆摆谱，人多了就没机会了。
　　副教授什么的，在白家眼里那就是个屁。
　　接引使什么的，虽然是白家雇来的待客临时工，但对那些前来求助的人来说，自己可是进入白境的唯一通道啊。
　　这无疑是最适合这位老学究的职业，人前哈腰人后阿Q简直就是他一生的写照。
　　无意外，电话铃又成功地结束了白日梦。
　　“白……少公子？！“吴老头差点连电话都拿不稳了，这次居然是白家的继承人，未来家主亲自打的电话。
　　“吴老先生么？请帮我多招待那对兄妹几天，我现在人在外地。”
　　电话那头是清亮的少年音，吴老头脑子里瞬间闪过课堂上那些睡觉聊天嗑瓜子的学生的脸，竟一时忘了接话。对方倒是很自然地停顿后，很自然地接着说，“具体的安排，和追加的薪酬，白朗叔叔会跟你详谈。”
　　“啊，啊，好的……”
　　无论事后吴老头如何捶胸顿足，他以这种懵懂的方式结束了这段简直是中了□□一般的通话，错过和白家未来家主畅谈理想抱负的大好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那俩兄妹到底迷路到哪去了？
　　这同样是文景想知道的。
　　小舞，在哪？
　　一咬牙用足了十分的力气拍打着树干，这掌要是打在地上，土地也能被震醒过来，可偏偏这棵树像个灵识未开的死物，丝毫不为所动。
　　树梢上漂浮的人脸还在，说明修为未毁，怎么好好的六识全封，你要伤心入定也不差这么一会啊。
　　文景想如果是自己不见了，妹妹一定能轻易地探测到树精的记忆，发现踪迹。但是，小舞会不会来找自己，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所有人都说文家最末的一双儿女感情最好，好到自己上大学都带着妹妹一块去了。只是从来他都知道，是自己不忍不舍，而不是妹妹离不了他。
　　求树不如求己！文景强迫自己静下来，双手压着头骨两侧，坐在树下开始回忆。老实说文景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所以他也并不擅长记忆倒带，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一地被剪的七零八落的黑胶。他记得这树，记得大哭的女生和那个掌机男，记得那条不算难找的捷径，记得自己又问了一次路，记得礼堂门口比教学区更热闹，记得在一色藏青的学士服中并不抢眼的黑色西装。
　　不抢眼，但他注意到了，因为他认识那件西装，是大哥的。
　　即便如此，他也怎么想不出自己在发现大哥之后，带着小舞去了哪，后来又怎么失散了。
　　相比之前的凌乱不成章，这段记忆倒像是刻意被人搅浑了——如果是大哥，当然有这个能力。
　　那么，报警？文景并非病急乱投医，只是同道中人几个能管得到大哥头上去，但是警察介入，万一要给小舞做笔录就麻烦了。
　　又或者，白家。
　　“文同学，你在这啊。”
　　所有找白家办事的人，都要先以学生的名义到吴教授那里去，这是道上规矩。因此文景一听“同学”，便知道眼前这人是吴老头吴教授了。
　　“教授，我妹妹不见了。”
　　省略掉一切客套，文景如果可以找人帮忙，最近的就是这个老头，作为和白家有关的人，至少他能理解小舞的重要性和特殊性。
　　注意，前提是作为和白家有关人。
　　不是白家人的吴老头，只能是觉得客人在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他现在一心希望的就是那个小姑娘是在K大以外的地方丢的。
　　“不见了？打电话的时候怎么不说啊。”——说了我还能有借口和小老板多聊两句。
　　“我妹妹是在K大里走散的。”一句话一个霹雳，震得吴老头双耳轰鸣，以至于后半句压低嗓音的话分外诡秘，“吴老，这学校里，除了这树精，还有别的么？”
　　别的？还有别的？！吴老头反应过来就想跳开，无奈被文景一个好心扶住了。肢体接触的片刻，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个能看见那些东西的人，和以往来找白家办事的客人不一样，小老板不都还亲自慰问了么。吴老头不敢再想了，他总觉得，文景能看到自己的心思。
　　“年轻人啊。”吴老头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哆嗦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去，“我跟你说，这事可大可小，耽搁不得，你得赶紧去白家找人，你知道怎么去的哦。你是客人，在主人的地盘上出了事，肯定说不过去。白家欠你一个人情，会无偿帮助你的。”
　　只听见“白家”两个字的文景坚定了自己唯一剩下的选择，退后两步朝吴老头鞠了个躬，“那就麻烦教授帮我跟师叔说一声，我自己也先这边找着。文景欠您这个人情，来日定双倍偿还。”
　　吴老头心喊不好，碰到高手了，急忙追上一步拉住，“年轻人啊，这不给白家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不好吧？那可是白家的人情，你不要了？”
　　文景此时想着去商店弄一本含平面地图的K大宣传手册，没心思去深究吴老头话里的意思，只当是白家大概准备了接风筵席，吴老头则希望自己赴宴后再和白家商量着寻人。果然小舞的身份还是保密的，略感安心之余，只是又一鞠躬，“就请麻烦教授同师叔说一声，文景找到妹妹就去登门拜访。若是师叔执意客气，教授您就不用客气了。”
　　一个语无伦次却一脸正色，一个旁敲侧击却落得满脸通红，真是各家有鬼，各家知。
　　教学区，实验楼，家属区，操场，礼堂，食堂，宿舍区，活动区，体育馆……
　　一圈绕下来，却用了一个小时不到，文景也不确定是自己走的太急太快，还是找的不够仔细。肯定是不够仔细，否则怎么会找不到，文景迅速搜索着地图上的遗漏点，这要真不在K大，真要被大哥带走，就只能靠白家了。
　　好吧，还剩……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