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云霭沉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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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已过了好些时日，长安街中车马不绝,仍是一片繁闹景象。珠宝坊、织锦号、香烛铺无不生意兴隆，若问原因，便是宁王殿下总算要娶妃了。
西南一战，宁王战功赫赫，又有祁氏做后盾，声势如日中天。如今宁王大婚，京中权贵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搜索珍品奇玩以作贺礼，倒让京中富商们赚了个盆满钵满。
过去在大周百姓眼中，宁王情场失意，又重伤毁容，真真称得上大周第一倒霉蛋了。而今他成功抱得美人归，总算否极泰来。坊间有好事者大笔一挥，便将宁王这坎坷又多舛的姻缘路编纂成书，广为流传，竟也风靡一时。只可惜那日莞莞早早便回了府，那场为人津津乐道的“宴上求亲”却是无缘亲眼得见了。
却说当日中秋宫宴之上，见帝后有意为宁王物色王妃，文武百官，但凡有些富贵想头的无不将自家闺女往前送。眼前珠围翠绕，美人如云，任谁巧笑嫣然，秋波频传，宁王却只顾低头喝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众佳丽不禁有些讪讪，心中疑他怕是仍惦念着那长乐侯世女，便都忍不住打了退堂鼓。
过得半晌，宁王将手中酒樽重重一抛，踉跄几步行至女帝跟前，沉声道：“母皇，儿臣已有意中人了。”
四下陡然寂静，众人四处张望，不约而同在人群中去寻骆莞莞的身影。惟独女帝目中波澜不惊，“那你便说说，你想要如何？”声音平缓，却辨不出喜怒。
宁王垂首，讷讷道：“儿臣想娶她为妃。”
“这自然是好，可总也要两情相悦才能成事。”女帝淡淡扫他一眼，语声中添了一丝冷意，祁后在旁听着也不禁沉下脸来。
“母皇说得极是。”宁王沉眸，缓缓移得几步，停于卫临近前，问：“盈歌，你可愿意？”
众人这时才觉，卫临身旁坐着一文静秀丽的宫装女子，水眸羞怯，盈盈转了转眸，过得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这位正是卫临的小女儿卫盈歌。
祁后抚掌笑道：“可不正是两情相悦？卫盈歌端庄知礼，本宫瞧着甚好，也多得卫老将军教女有方，这才是世家女子该有的样子。”
女帝知他影射长乐侯父女，眼皮微颤了颤，却转头朝不远处道：“卫卿家。”顿了顿，唇角漾出一抹轻浅的笑意来，“这会朕该改口叫声‘亲家’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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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长安城中处处热闹,莞莞却别有心事,整日闷在房中非坐即卧，神色恹恹,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致来。近来她分明享尽清福，却越见形容憔悴，这委实让容则与楼行之紧张不已，一个两个都将手头要事搁了下来。
谁料莞莞却不领情，一边让紫苏赶人，一边大声嚷道：“不许进来！你们一个也不要进来！如今我这般丑——我不想见人！你们两个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楼行之最是不依不饶，哪里肯走，连连哄道：“不丑不丑！你若是丑，可叫其他女子怎么活？”猛地将紫苏一推，半只脚已进得屋来，猛地只听啪的一声，脚边已满是玉碎班驳。他怔了半晌，讷讷道：“那我蒙着眼睛进来，还不成么？”
他这般温柔体贴，哪晓得倒惹得那冤家哽咽不止，语声含混：“不……不成……你们走……你们走……”凤目中暗色渐染，心口揪成一团，憋闷难当，偏又发作不得。
紫苏在旁看得心中难受，低声劝道：“姑爷，三爷，你们先走罢。小姐既说不见，便是真的不想见了。”
容则眸中阴郁，沉吟半晌，问紫苏：“莞莞可是病了？瞧过大夫没？”
“小姐自己便是大夫，若真病了，必会遣我去药房抓药的，姑爷就放心吧。”紫苏顿了顿，娥眉微蹙，“依奴婢看，这八成都是方太医那什么家传秘方给害的。当日方大人醉得那般厉害，谁晓得会不会写错个一两味药来？奴婢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也略通些医理，真真觉得那药方古怪得很。难为小姐为了哄两位爷高兴，每日还要喝上好几大碗。”紫苏思及那药的古怪气味，不禁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姑爷、三爷，你们便行行好，饶了小姐罢。”
一时那两人竟都唰地红了脸，呆楞了半晌，还是容则反应过来，朝里头大声道：“莞莞且好生歇息，我与三弟改日再来看你。”拉过楼行之，刚走两步，又回头补上一句：“方太医那药——莞莞不想吃，以后便不用再吃了。”
数日过去，紫苏见她仍是无精打采，不禁心慌了起来，好几次要去请大夫，却都被她一句“我不就是大夫么”搪塞了过去。
有日，紫苏再也看不下去，猛地将她从榻上揪起便往门外拖，道：“今日无论如何得去让夫人瞧瞧！有病治病，没病也补补身子！”
莞莞一听要去找孙惜言，竟惊得变了脸色，失声道：“我好得很！什么病也没有！紫苏快放手！”
紫苏脸色紧绷，面上竟有几分薄怒：“这些天你茶饭不思，不是长吁便是短叹，不肯出门，也不肯见人，整日病怏怏地歪在床上，让人如何不担心？如今你这般，侯府里又有谁能好过？夫人身子时好时坏，侯爷已是心力交瘁，你还要让他为你多操一份心不成？姑爷日日为你挂心，想来看看你，你倒还变着法地赶他走，却不想想这一年多来你闯了多少祸事，哪一回姑爷没有为你担着了？还有三爷那脾气，对着你自是百依百顺，转过身来，遭殃的还不是碧琼苑里的那些人？”
莞莞身形略僵，长睫微垂，细细密密掩住了眸中暗色，嘴唇颤了颤，支支吾吾道：“我……我真没病……”
紫苏简直要被她气死，怒道：“外头艳阳高照，你偏要窝在屋里发霉！你就是身子没病，我看也是生了心病！”说着便去拽她的手腕，指尖方触及她脉搏处，却见她如惊弓之鸟，倏地躲开了。
原来小姐当真有病瞒着我！紫苏心中又是惊疑又是悲凉，眼疾手快捉住莞莞，颤颤巍巍便伸手去探她脉搏，霎时一愣，似是不信，反复确认了几次后不由得咧嘴傻笑起来，喃喃道：“原来方太医那药方确是货真价实——不不不！那时可还没得这方子呢！”又掰着指头数，“快两个月了呀……那会三爷还没进门，二爷已启程去了昆州——”当即喜得连连拍手，“这下可好！姑爷定然欢喜得不得了！”
眼见紫苏喜动颜色，莞莞怔怔由着前者小心翼翼扶了她坐下，杏眸中水波粼粼，微微咬唇，极是艰涩地道：“紫苏，你听我说，此事暂且不可说与旁人听。”
紫苏连忙笑着点头：“明白明白,这才月余，三月之期尚且未满，确是不宜张扬。”殷殷递了杯热茶，“况且小姐早前伤了元气，更要万分小心才是。”眼眸一转，忽地又想起一事来，此时不禁大大松了口气，“原本我是不信的，可后来见小姐你日日这般愁眉苦脸，我还真以为你是为宁王娶妃的事伤心呢！”
只听砰的一声，瓷杯被重重放于案上，滚热的茶水洒了些许出来，沾湿了衣袖，淡淡月白锦料染上黄褐色来，莞莞无心去理会，杏眸一沉，寒声道：“这却是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我对宁王可是半点意思也没有！他娶不娶妃又与我何干？何况他那脾气——比起行之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即便要伤心，也该是为了那卫家小姐伤心才是！”
紫苏见她眸中冷光凛冽，不禁略有迟疑，嗫嚅道：“这我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只知如今外头人人都是这般说的。”
莞莞怔了怔，随即冷笑道：“倒不知谁那般好心，偏要替宁王将早年丢了的脸面全都挣回来，连我都忍不住要怜他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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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二十二年九月十六，宁王李谨与卫盈歌大婚。宁王府门庭若市，宾客盈门。
堂上金锦胜日，红绸如霞，莞莞进来的那一瞬间几疑自己是掉进了金银宝窟，正在心中啧啧称叹，容则往她脑门轻弹一记，戏道：“瞧把你眼馋得！口水可都流了三尺有余了！你那三回，哪一回排场不如这了？”
“就怕她眼红的不是这排场，而是那新嫁娘。”楼行之瞥她一眼，凉声讽道。前些日子这冤家还闷在房中谁也不肯见，前几日一接了宁王的婚帖却忽地来了精神，今日更是按品大妆，披罗戴翠，华丽非常。往日里她就是多戴两枝珠钗也是要喊重的，这会她满头珠钗步摇，倒是笑得分外明丽，眉头也未见皱得一皱。外头盛传长乐侯世女为了宁王卧病在床，可家中这冤家楚楚可怜，他又哪里舍得去逼问她？这些日子他纵是因着宁王大婚狠狠赚了一大笔，却也难消心中气闷。此时见她一身珠光宝气，更觉心中酸意难抑，却不知其实莞莞心中也甚是憋屈。
从昆州到长安，这宁王一路与她为难，莞莞早视宁王如洪水猛兽，若搁从前，宁王这婚礼便是八台大轿上门，她也是决计不愿来的。近年她得了个风流名声，那些流言蜚语本也不甚在意了，如今却因一事心怀有愧，这才有心打破谣言，也好全了容则与楼行之的脸面。
容则只当莞莞是为那日险被祁洛生占了便宜而吃心，这会清目微冷，沉声道：“那些无稽之谈，你怎么也信以为真？若真如此，莞莞可不早就做了王妃？你我哪里还进得了门？难得如今她愿意出门，你可别又激得她躲回房里去了。”
楼行之面色僵了半晌，强笑道：“大哥说得是，是行之糊涂了。”凤眸中厉色渐褪，语气也不觉软了几分，“莞莞切莫放在心上，是我一时糊涂，竟连是非也辨不清楚了。”
他二人笑容柔和清浅，瞧来分明暖人心田，莞莞却觉整颗心像是忽然跌了一交，阵阵钝痛过后，仍是惶惶难安。
忽地，只觉那笑容分外刺眼。
她杏眸闪了闪，正见太女与裴侧君相携而来，莞莞唇角一弯，这便迎了上去。
五个月了，太女已略显身形。往日眸中那汪寒潭如今也成了暖融融的春水，慈爱与期盼盈了满目。
太女一见莞莞便将她拉至一旁，悉心讨教孕中各类注意事项。
太女此番有孕，无疑更加巩固了她这未来女帝的宝座。然而莞莞深信，此时太女却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打心底爱惜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
是不是女儿家，但凡将为人母，任是再冷硬的心肠，再清冷性子，都化成了寸寸柔肠？莞莞惶惑，这些来得太过突然，让她措手不及，更觉无所适从。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云霭沉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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