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菜虫卿

2、血 色·中篇

　　8

　　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
　　我退出了母亲的房间。
　　这时，我发现母亲的房门竟然是虚掩着没有关，而我进入母亲房间时，是把门关好的！
　　有人动过？！
　　小奇？！
　　他又听我们的对话吗？！

　　我直接来到小奇的房间，这个房间以前是弟弟的。
　　同样狭小的房间，却不同于母亲的晦暗，月光通过窗户，投射下淡淡的蓝。
　　小奇正躺在床上，一副熟睡的样子。

　　听到我和母亲的对话，他应该安心了吧。
　　可是不管怎么说，偷听别人的对话是不对的！
　　我该教导他！

　　可是——他那陶瓷娃娃般白皙的皮肤，那留下一片阴霾的浓密睫毛，那精灵低语般的吐吸……
　　天啊！他太像弟弟了！！多少次，我深夜走进这里，弟弟就是这样躺在床上，任梦之精灵伏在他的额头……
　　……可是弟弟，你在哪儿？你在天国过得好吗？

　　一切尤在，物是人非。
　　同样的房间，相似却又不同的两个人……

　　我感到自己已掉入了情感混乱的漩涡，小奇和弟弟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我越发无法自拔……
　　不行，我不能这样待他的，这个孩子，这个会躲在我背后，祈求我保护的孩子，我曾答应过他，要把他当成另一个弟弟看待，我……

　　我不能自已，静看了他良久，终于还是退出了房间。
　　我突又想到到进入房间的目的。
　　哎，还是算了吧，也许是我太累了，也许睡一觉我会好一点。

　　9

　　第二天傍晚，我外出购买日用品时，听到了村里又有人失踪的传闻。

　　一位老妈妈颓然的坐在街边，念念叨叨着自己失踪的儿子。
　　脸上苍老的纹路层层叠叠，扭曲作痛苦的图案，令人心酸。
　　老年失子，不幸甚也。
　　这样的失踪，已经发生过多次，一般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闹鬼的传闻在村中由来已久。我并不信鬼神，可确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即是死了，连尸体也没有留下。
　　人的生命，就如风中的暗烛一般明灭不定。
　　就像我的弟弟。
　　突然有些庆幸弟弟留下了尸体。

　　可是，又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呢？
　　如果没有找到尸体，这个坐在街边的寒惨老妇，或许就是我的母亲，而我，一定宁可相信，弟弟在世界的哪一端，还活着……

　　10

　　晚餐时，我把有人失踪的传闻告诉了母亲和小奇。
　　母亲低垂的眼帘微微一颤，手中的汤匙在空中顿了一下，续轻叹了口气。
　　母亲一定想起弟弟了。
　　我越发觉得母亲的影子，和那街边的老妇重叠了，可怜的母亲……
　　小奇也有些失色，苍白的脸上浮云密布。
　　“小奇，别害怕，”母亲轻抚小奇的背，若有似无的微笑道，“乖乖呆在家里就不会有事。”
　　小奇恁恁地点了点。
　　昨晚之后，母亲对小奇的态度就有了转变，也不再要求他喝红酒。
　　我很欣慰，可是，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不安。
　　为什么？
　　母亲脸上繁复的细纹勾勒出温和而悲伤的笑，小奇脸上苍白的温顺却一如冬湖上的薄冰。
　　忽明忽暗的油灯罩着房间，斑驳而抽象。

　　哪里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我惶惶不安？！
　　总觉得发生了什么，总觉得还有些事要发生，为什么？为什么？！！

　　11

　　这一夜我失眠了。
　　心中总有股莫名的不安。
　　白天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重演。
　　凄苦的老妇，黯然的母亲，苍白的小奇……

　　肯定有不对劲，但又不知是哪一点触动了我的神经。
　　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一定有什么被我遗漏了！
　　到底是什么？
　　天上的弟弟，如果你能明了我的不安，就请给我一些暗示吧！

　　蹊跷的响动从门外传来！！
　　我一跃而起来到客厅。
　　母亲和小奇相峙而立。
　　没有开灯，看不清母亲的脸，但是，但是我确确实实感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
　　下意识的，我跑到小奇一边，扶着他的肩，他冰凉的肩膀颤动不已。

　　“小奇，晚上不要到处跑，你不怕吃人的鬼来抓你吗？”
　　母亲的语气像利抓一般，简直要把人撕裂。
　　小奇抖得更厉害了，我用力抓着他的肩，其实我心里也是一片彻寒。
　　“母亲，别吓他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哼！”
　　母亲并没有理我，盯着我，可惜我看不清她脸上的流云。
　　良久，她终于没有再说话，直径回房间去了。

　　12

　　“小奇，你这么晚跑出房间做什么？”我问。
　　小奇空洞的双眸如死湖般毫无一丝涟漪。
　　他一定是受了惊吓。
　　我把他送回房间，轻拍他的小手哄他睡觉。
　　他连手心都是冰凉的，渗着冷汗。

　　“姐姐，好暗哦！”

　　我把油灯打开。
　　暖色的光子流泻交织，把时光推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拍着弟弟的手，看着他沉沉入睡……
　　而现在，弟弟再也不会醒来了，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就成了弟弟的替代品，看着他雪色的皮肤在光下折射出温暖的色彩，看着他那死灰般的黑瞳渐渐浮起一丝光亮。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又寻回了当姐姐的幸福……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
　　小奇衣服上是斑斑的血迹！
　　血迹！没错，是血的味道！！
　　但是小奇身上并没有伤口！！！
　　不安，疑问，那么多，那么多的不确定又重新纠结在一起！他到底隐瞒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那么爱他，我是一直护着他的姐姐啊！我咆哮了：“这片血迹是哪里来的？！！”
　　此时的我一定面目耵聍！！
　　小奇好不容易泛起生气的脸又马上变得苍白一如白纸。他双手紧紧抓住棉被，牙齿发出“得得得”的响声，而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除了惊吓之外，还写着许许多多我看不透的东西！
　　我看到了一丝坚决，坚决的背后，还有一片忧伤，层层叠嶂，那双眼睛里，是一片谁也看不透的迷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姐姐吧！！”
　　晶莹的泪滑落下来，迅速滑过白皙的双颊，掉在他裸露的锁骨上。
　　他哭了。
　　我也想哭。
　　弟弟啊，我怎么能让你流泪呢？
　　可是，可是……

　　月光把时间冻结了，呼呼的风磨擦着窗梗，小奇低着头，无声泣咽，看着他这样，我不知如何自持。
　　我终无法再问下去。
　　去问母亲吧，我要把一切问清楚。

　　13

　　当我离开小奇房间时，母亲正背着包袱站在客厅。
　　母亲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锐利，甚至是有些关切地说：“你终于出来了。”
　　“母亲……”
　　“快去整理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母亲不容置疑的口气里，竟有一丝焦躁。
　　“咦……”
　　“快去！”

　　突然有人敲门。
　　此时正是半夜，竟然还有客人？！
　　我正要去开门，母亲却阻止了我。
　　成熟干练如母亲，竟也隐露出一丝不安！

　　敲门声由缓慢变得吨重，最终变得粗暴。
　　谁？！
　　我想到了村里闹鬼的传闻，恍惚听到了那个失子老妇招魂般的碎叨。
　　吨重的敲门声似乎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心，若不是母亲紧紧扶住我的肩，我根本站不稳。
　　当不牢靠的木门终被撞开时，大门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炽烈的火光在他的手中狂舞，这黑夜里的强光灼烧着我的眼睛，不敢正视，我双目紧闭，双手捂住眼睛。
　　我感到母亲放开了握住我的手，冲了上去，然后就是厮打声，怪叫声，家具推倒声……一片混乱……
　　我勉强微微睁开眼，看到两个巨大的黑影厮打在一起。
　　我也冲了上去，一只大手把黄色的纸幅贴在我的腹部，一片滚烫，却撕不下来，像要被烧焦了一般。
　　“你冲上来做什么？！”
　　我听到了母亲粗糙的声音，但眼前一片火光，我什么也看不到。
　　周围的事物越发高大了，似乎是我倒了下来，那张纸幅还在腹部，我感到浴身火海般痛苦。
　　母亲仿佛在喊我的名字，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然后一声巨响，脑后似被钝物狠狠撞击了一下，一股血腥味涌起，之后我就掉入了无颜色的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