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香》林*时

17、第十六章

　　冬天到来，人们更懒得把手伸出来，本就清闲的叶清茹，减少了打扫房间的次数，变得更加清闲。裹着棉衣，缩在屋子一角，看人家投壶。这时候方才想起东院的好处来，那时她在梅夫人身边侍候，天天窝在梅夫人的卧室里，有炉有炭，几乎不觉得寒冷。杨渐源在家的时候，他的卧房与书房也都生暖炉，让她们更有地方可待。如今在西院，二夫人的卧室不是她能待的地方，管家在她们要求下多给了一些炭，她们只能在这间屋子里生火取暖，一个不大的房间里挤了七八个人，门窗紧闭，燃着炭，简直可以令人窒息。偶尔她们会把窗户打开换换空气。
　　“环环那丫头家远，昨天就走了。今天二十五，过两日我们也可以回去了。”富贵人家的下人毕竟大多是聘用的，逢年过节，总有一些人要回去。叶清茹听她们计算着回家的时日，心头有些苦涩。又想到已经是在这里的第二个年关了，真不知该埋怨时间过得太快还是太慢呢。
　　“你明年可还来？”
　　“不来了。过了年十八岁了，再不嫁人嫌老了。我倒不是怕老，我怕我再不点头，五哥就等不住跟别人跑了。”一语惹得众人发笑，说这话的婢女尴尬地红了脸，还是羞涩地笑笑。谁会在喜事上头生气呢？这么说来，原先在东院的那些姐妹们，也有人陆陆续续离开杨家。叶清茹怅然叹一口气。忽然有人摸着她的头发问：“清茹也不小了吧？你总待在这后院里，男人都没见过几个，要不要姐姐给你牵个线？”
　　叶清茹骤然脸红，还没吱声，另一个声音接道：“凭清茹的姿色，至少要做个大户人家的如夫人的，怎么能叫她跟了种田的去受苦？”
　　“嫁到别人家可惜了，赶快去劝劝少爷，就把清茹收了吧。”有人开玩笑是善意，有人开玩笑却不知道是何意。叶清茹并非那种完全不能辨识人家的意图的人，但她认为玩笑开得过分了的时候，一样会生气。尽管此时大家笑得开心，叶清茹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终于有人发觉她的脸色不对了，赶紧道：“不过说笑的，有什么可生气的？”叶清茹撇撇嘴起来道：“我要打扫屋子去了，免得又被管家逮着说我偷懒。”头也不回打开门出去，不理会背后小声议论的声音。
　　冷水里的双手冻得僵硬。把家具稍微擦完一遍，叶清茹双手捂在一起，不停往手上哈气。以为不会生冻疮的手，去年冬天开始发痒红肿了一整个冬天，幸好有梅夫人给的冻疮膏，不至于把皮肤冻裂了。今年右手食指、中指的关节，已经裂开了小小一道口子，像被刀割过一样，很深，但又看不到血从里面流出来。临窗的位置摆着梳妆台，叶清茹打开妆奁，里头空空的，除了一面翻过来的铜镜。只是顺手地，叶清茹翻开铜镜。
　　镜中的脸，好像瘦了，即使镜面本身发黄，还能看出脸色的苍白。叶清茹不自觉地伸出手摸摸镜面，为何跟记忆中的自己，完全不像了呢？不仅容貌变了，脾气也越来越坏了。她们不过是跟自己开开玩笑，怎么能就发脾气走人呢？叶清茹素来很在意别人的看法，最怕引起对自己不好的议论，今天这一举动，一定把她们全得罪了。可是她就是不愿意被人跟杨渐源相提并论。突如其来一阵狂风将好几扇窗都打开，叶清茹忙放下镜子，把窗户一一关上拴好，想到其它几间屋子，急忙跑到隔壁。
　　大年夜府里的下人走了大半，剩下的人自然格外繁忙。叶清茹早晨在厨房择菜，午后在厨房烧火，晚上又被叫去服侍少爷、夫人们用膳。杨家的大年夜真是格外冷清，对比起叶清茹在家时一家人欢欢喜喜围在桌旁吃饭，杨家是三位主人各据桌子一方，相隔很远。
　　梅夫人的婢女只剩下了两个，另外还有三个仆妇，因为梅夫人产期近了，勉强答应留下来过年。见到侍立在侧的叶清茹，梅夫人高兴地拉着她双手寒暄。梅夫人不只肚子大，人也奇怪地浮肿了一圈，脸上散步着淡淡的雀斑，加之没有化妆，形象着实不太好看。杨渐源亲自搀梅夫人入座，二夫人环视桌面上的三个酒杯：“少夫人不能饮酒，撤了吧。”
　　“妾不能陪婆婆、夫君尽兴，婆婆与夫君切莫为妾扫了兴，这大过年的，不饮酒怎么行呢？”梅夫人向叶清茹招招手，“清茹，为夫人、少爷斟酒。”二夫人虽然没有出言夸赞，从她眉笑颜开的神色中也能窥知她的心情。
　　杨渐源不动声色看着面前优雅地提起酒壶的双手，皲裂青紫竟然全无往日的丰采。他记得叶清茹还在东院的时候看到过她的双手，还是细腻白皙的。抱着酒壶退到一旁，叶清茹恭恭敬敬始终不曾抬起眼皮。
　　桌上三人偶尔言笑几句，梅夫人早早退了席，二夫人和杨渐源多坐了片刻，觉得无趣，叮嘱下人们一会儿去点爆竹，也离开了餐厅。“你们都坐下吧，美酒佳肴，我一人独享，岂不无趣？”杨渐源手执酒杯微笑道。侍候在侧的也只有管家夫妇、杨渐源的僮仆和包括叶清茹在内的两个婢女。管家本来和少爷感情好，也没跟他客气，即刻就招呼大家入座了。
　　本只是随意挑个离自己最近的位子坐下，和杨渐源所坐的地方尚且空了两三个位子的距离，居然就没有人坐进去。反而见到自己左边挤下好几个人，叶清茹只得将凳子往右手边再挪过去。叶清茹低头瞄了一眼，伸出手就能碰得到杨渐源的距离。“刘叔、刘婶，听闻你新添了外孙，还不曾恭喜过你，今日在此补上。”杨渐源对管家举杯，一听他提起自己的外孙女，管家乐得呵呵直笑。
　　当杨渐源的酒杯落在桌面，他还在与管家说话的时候，离得最近的叶清茹拎起酒壶为他斟了满满一杯。杨渐源同管家说完话，看向叶清茹问：“为何不给自己斟？去拿个杯子来，今夜大家尽兴，不能唯独少了你。”
　　“我、我不会喝酒。”叶清茹吞吞吐吐地说，好事的僮仆已经跑出去找酒杯。
　　管家笑道：“清茹你从前小，不能饮酒；过了这个年，你便有十五岁了吧？也该学着喝了。”僮仆把酒杯送了过来，管家殷勤地站起来给众人倒酒。叶清茹双手捧过，紧张地护在手里，生怕它跌了一般。管家举杯向杨渐源：“少爷，老奴带贱内，和这几个年轻人，敬少爷一杯，愿来年诸事皆顺、阖府平安！”大家纷纷站起来举杯敬酒，叶清茹跟着他们也站了起来。杨渐源同样祝福了管家，便举杯饮下。
　　温暖的液体自口中沿食管流淌直进到胃里，从喉咙底下腾起一股呛人的味道，叶清茹急急掩口猛咳，从桌下抬出头，看见桌面上杨渐源和管家微笑看着她。叶清茹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不过被那一杯酒呛得通红的脸看不出来再添一层红晕。杨渐源的手伸向叶清茹面前的酒壶，叶清茹忙把酒壶先一步拎起来，正要往杨渐源杯中添酒，却见他的酒杯已是八分满。杨渐源道：“给你自己添吧，再饮一杯。”
　　叶清茹急忙摇头，管家却紧接着杨渐源的话道：“喝吧喝吧，今夜本就是该尽欢尽兴的。倘若真醉倒了爬不起来，明日放你的假你好好休息便是。刘叔我也不怪你。”这一桌上只有叶清茹不会喝酒，他们似乎是看着好玩，齐心想把她给灌醉看她笑话。
　　“不可不可，清茹是奴婢，恐怕醉酒失态闹场子。”
　　“你失态我也不怪罪。”杨渐源一言引得管家大笑，叶清茹嗔怒瞪了他一眼，他的表情便如一贯调笑的模样。有一个成语，叫做“酒后乱性”，叶清茹不禁揣测杨渐源正等着她醉倒了吧。从他的神色上，看不出是寻常的玩笑，还是果真别有用心。杨渐源拿起了自己的酒杯：“不如我先敬你一杯，清茹肯赏脸吗？”
　　身旁的另一个婢女立刻把叶清茹的酒杯斟满，笑嘻嘻地端到了她手上。这么大的面子，还怎么拒绝？叶清茹暗暗埋怨，却举着酒杯，礼貌地站起：“还是让奴婢敬少爷吧。祝少爷步步高升、少夫人贵体安康，少爷、少夫人早生贵子。”
　　“你一口气祝福这么多，恐怕神仙听不过来呢。”杨渐源笑着回她：“那我便祝你——早得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