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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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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迅速,几个月过去了。吉尔伯特的工作渐渐走上正轨。本来他的性格就是讨年轻人喜欢的类型。他也老老实实地在研究方法,打算好好的当个体育老师。(暂时)每天上课,他不再强迫学生们跑圈儿,而是先唱歌,再做操,时常放点假;不过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支长笛,用各种短促的,不同的旋律来给学生们下指令,看见谁不遵守纪律,还会上去给一下子——当然是“轻轻地”。
他教孩子们踢足球取得了很好的成效,连校长都过来跟着踢过一次,过后还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夸奖没有聘错人。他和学生们踢球总是过于兴奋——他是个很好的前锋,射门也很准。他经常对着罗德里赫吹嘘今天又进了几个球,多么精彩这类,然后被对方嘲笑为“和一群孩子踢球赢了居然也这么有成就感简直不可思议。”
至于罗德里赫,在在百般推辞了一个月后就妥协了。同意吉尔伯特去接他下班,否则他能否顺利到达吉尔伯特的住处还是很成问题的。罗德里赫说:“想要找到某个地方,总归是有办法的。我并不会完全没有头绪,只是需要时间,以及偶尔会有一些可以忽略的偏差。”吉尔伯特对这种“啰嗦的废话”嗤之以鼻。在几次语言交涉没有结果之后,吉尔伯特果断使用了行动。事情就这样被定下来了。
通常他都是在诊所附近等着,偶尔有几次进去了,看着罗德里赫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一本正经的样子总觉得好笑。
“有个小姑娘,本大爷见过的,那个小护士,有点问题。”有一天他拽着罗德里赫的手往回走,这样说起。
“诊所里有很多护士,您指哪一个?她们工作都是尽职的。”
“就是头一次本大爷跟你进去诊所,被你耍了的那次!”吉尔伯特扯了扯领子,“那个小护士上来就和你打招呼的。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哦……您是说安娜。我想想……”罗德里赫思考了一路。
两个月后吉尔伯特再去诊所,就看不到安娜了。他问罗德里赫,对方平淡的回答:“她已经嫁人了。您可以放心了。”
吉尔伯特干笑了两声。
于是这一天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罗德里赫这两天都有工作,没有来他这里,房东的儿子回来了,前一天两个人跑到啤酒馆闹了半宿。吉尔伯特喝得半醉,揽着那年轻人的肩膀大喊“阿西”。梅勒夫人火气高涨,把自己的儿子锁在房间里,也没有给吉尔伯特准备早饭。
酒喝多了,又肚子空空,这可太倒霉了。吉尔伯特哭丧着脸爬起来去学校,还迟到了——他可顾不上那些,和学生们一起挤食堂,争抢得不亦乐乎。
终于他又站在了操场上,大呼小叫得练完了队列。他难得没兴趣踢球,让学生们自己去玩,他自己则绕着操场转圈儿,盘算着怎么让房东回心转意。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吉尔伯特抬头一看,一群学生围在一起蹦蹦跳跳,不知道在干什么。他骂了一声,跑了过去,“你们又在干什么!”他喊着。
他挤过去,看到学生们离着远远的站了一个圈子,而圈子内的两个男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块木板,正在互相投掷。每投掷一次被对方躲开,就引起周围学生们的欢呼喊叫。
“谁让你们玩这个的!都给本大爷滚开!”吉尔伯特气得直咬牙,用上了力气把离得最近的几个学生拽开,甚至有个男孩被掼得坐到了地上。学生们愕然望着他,陆陆续续停止了喊叫。
他又走近两步,然而圈子内的两个男孩并没意识到状况的发生。对面的一块木板又一次呼啸而来,在吉尔伯特正要开口大骂的时候击中了他的脑袋。
虽然校医是一个不太清闲的职业——因为这些正处于活跃期的男孩子想要受伤,实在太容易了。然而对校医舒尔兹先生来说,给教师看诊还是很少见的。
“有点严重。”舒尔兹先生叹了口气,用镊子夹起一个新的棉球蹭上对方的伤口,然后听到这个浅金色头发的年轻教师“嗷”地又叫了一声。“幸好没伤到眼睛。”伤口在左额头的发际线上。
这个青年教师是自己来到校医室的,他进来的时候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左边一片头发,而且身后还有一条细细的血线。舒尔兹先生感叹了他的大胆和亢奋,因为他一直在不停的咒骂那些“见鬼的小兔崽子”。
“您冷静点……贝什米特先生。”年长的舒尔兹先生为他擦干净了血迹,叹了口气。然后用一块黄色消毒纱布紧紧按住了伤口,开始包扎,“您需要缝线。大概两针也就够了。其实伤是不算严重的……但是我这里没办法给您缝。您得去正规的诊所才行。”他仔细得把纱布缠好,吉尔伯特抬起了头。
“本大爷真是倒霉死了……”他呸了一声,一贯红润的脸色也有点白了。显得没什么精神。“诊所……他不让我进去……”他用手搔着脑袋。
“哦,您小心点,别碰到伤口……诊所怎么可能不让您进去呢?”
这时候校长进来了。问了例行的事情,也表示了一下对他的关心。吉尔伯特摆了摆手,在听到自己有假期之后才勉强咧嘴笑了笑,摇摇晃晃站起身出了门。
他身上没带钱,也没办法招马车。到秋天了,有点冷。他掩了掩衣服。等他慢慢走回公寓的时候,已经累得连骂人的精神都没了。他正准备上楼,却看见从楼道里急匆匆走出来一个人,手上拎着急救箱,脸色简直比他自己还要难看。
“哟,小少爷。”吉尔伯特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怎么在这?”
对面的人走到自己跟前,脸凑的很近,他举起一只手似乎想要抚摸吉尔伯特的脸,停顿了一下却又缩了回去,“快点上楼。”他急躁地说,“我要给您处理一下。”
“哎……别那么紧张嘛。本大爷身体好得很,这点儿伤不算啥。”他一只手搭在罗德里赫的肩膀上,“本大爷累死了……踢一下午的球也没这么累啊。”
“您到底流了多少血啊?”
“啊……没多少啊……校医室在二楼,本大爷从学校的操场跑到那,一路上。”
他感觉对方一直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罗德里赫空着的一只手搭上他的手,然后挽起了他的胳膊,“我扶着您上去好了。”
吉尔伯特撇了撇嘴,“本大爷才没弱到需要人扶着呢!”他挺了挺腰,也挽住罗德里赫的胳膊,两个人慢慢向楼上爬。
吉尔伯特坐在屋里唯一一张软面椅子上,一动不敢动,盯着罗德里赫忙里忙外。他显然早就回来过一次(他当然有钥匙),屋子被简单的收拾过,桌子整个空了出来,被擦得干干净净,急救箱就摆在上面。罗德里赫再次进来,他刚仔细洗完了手,只穿着衬衫,袖口挽到了肘部。吉尔伯特看得心里一紧。
“您别动。”罗德里赫又说了一遍,然后慢慢解下缠在吉尔伯特脑袋上的绷带。一层又一层,快拆开下来了,拉扯着伤口的轻微疼痛让吉尔伯特紧张不已,“小少爷,这,这是要干吗?”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我要看一下伤口,然后进行缝合。”
“你……你怎么这么快知道本大爷受伤的?”
绷带已经拆下来了。伤口暴露的感觉凉飕飕的,而罗德里赫板着一张脸,眼神锐利,很快用镊子夹起消毒棉球按了上来,吉尔伯特猛吸了口气,“你轻点!”
“您难道第一次进行伤口消毒么?不清理干净怎么缝合?——是伊万告诉我的。”罗德里赫慢条斯理地说着,手上动作缓慢,然而在吉尔伯特差点蹦起来的瞬间,捏着棉球用一点力气戳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看着吉尔伯特“哎哟”一声瘫了回去。
“你!你!”吉尔伯特咬着牙,眼睛更红了,“看不出你这么狠心!”
“很疼么?您会说这样话很让我意外。”
也许是受伤生病的人会变得脆弱的缘故。吉尔伯特想。布拉金斯基,又是他!为什么他总是什么都知道,连本大爷这种丢人事他都知道!
“您别逞强。”罗德里赫知道他的心思,叹了口气。“这只是个意外。没人不会受伤的。”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布拉金斯基那个俄国佬!”
“您要知道,我和他交朋友本来就是为了办事方便。他对我也一样。我觉得您没什么可在意的。您看,如果不是他消息灵通,您今天晚上要怎么办呢?”
吉尔伯特张了张嘴,却想不出要说什么。他脑子似乎麻木了。这时候罗德里赫已经做完了清理工作,从急救箱拿出一截细细的黑色尼龙缝合线,穿在了针上。吉尔伯特看得头皮发麻,“小……小少爷……”他使劲咽了口口水,“别忘了给本大爷用麻药啊!”
罗德里赫似乎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背过身去,“知道了。会给您用的。”他背过身子似乎在捣鼓什么,吉尔伯特看不见,罗德里赫很快回过身来,“我都知道了——麻药……您别碰我的手!”
吉尔伯特紧紧闭上眼睛,两只手攥成拳头抵在大腿上,浑身僵硬。他感觉到一个尖锐的东西穿过了他伤口处的皮肤,极快的两下剧痛袭来,另夹杂着一种闷痛的晕眩,就好像两颗钉子一起钉进了脑袋。“啊啊……啊!”他忍不住直着脖子叫唤起来,出了一身汗,然后感觉到罗德里赫光裸的胳膊贴上了他的脸,不让他动弹。
“都说了您别动!”罗德里赫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紧张,他重重呼了一口气,喷在吉尔伯特头顶上,“缝好了。接下来包扎。”
吉尔伯特慢慢张开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罗德里赫再次洗干净了手,消过毒,拿过绷带仔细包扎起来,他动作要比年长的校医利索。吉尔伯特这时候才有心思想起来。终于一切完毕了。吉尔伯特趴在椅子背上,两眼无神,像一条死鱼。
然而他的悲剧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要注射破伤风抗毒血清。虽然他的伤口处理及时,但是要预防万一。吉尔伯特吼了两声,却无法说服固执的医生。做完过敏试验之后吉尔伯特彻底没了脾气,乖乖脱掉裤子趴在床上。罗德里赫右手举着针管,左手纤长的手指在他左边屁股上画了个十字,然后用三根指头揉捏着外上四分之一的肌肉,“您要放松。”他说话语音轻柔,“很快就完了。我一会就去做饭。您想吃什么?”
吉尔伯特把脸紧紧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半个小时后吉尔伯特大爷终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了。两个从罗德里赫家搬来的软垫子垫在他的背后。头部还在闷闷的疼,然而心里的放松比什么都重要。听着厨房传出来的“砰砰”怪响。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拿起了那本《怪异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