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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Act.19 结 ...

  •   安纳迦对家这个概念的认知一度是缺失的。有时候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人会被动的遗忘或者模糊掉过于惨痛的记忆。他后来已经记不太清母亲的样子了,只记得带着结块的鲜血的肢体和凋零的白发。然后就是黑色的土地,残垣断壁,暗沉的天色。像是夕阳。实际上他也一样不记得卡罗掀开那些废墟找到他的那一刻究竟是何时,连带着布满村镇形貌恐怖、变异扭曲的尸体都在记忆中不太清晰,就和母亲一样像是定格的破碎符号,偶尔会在意识深处闪过,连走马观花都谈不上。
      后来记忆开始鲜明大概是卡罗带着他到了赫顿玛尔的时候,其实就算从阿法利亚营地再往西来算,抵达赫顿玛尔也并不是一段很长的路程。但对于当年的安纳迦来说,那已经是一段漫长的山水了。
      而这一段短途出行,对卡罗来说,则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了困难。无法号令鬼神这些都是小事,他的剑术也同样精妙。但事情就如同掉了个个儿一样,当初困扰安纳迦的东西此刻则开始困扰他,无论他使不使用力量,侵蚀都已无法逆转,而这一路上却也还有各种不期而遇的魔怪在等待着同他们邂逅。
      安纳迦看见过卡罗在月下和空中圆月相互映照的惊艳刀光,在多年以后他也在这似乎从未变化的清凌凌的月光下使出同样的招式。但他的月亮是黑暗的、一如那年圣堂之外黑暗又瑰丽的奇妙紫光。
      他们俩非常相似,身上带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咒文,陪伴他的七大鬼神正曾经陪同卡罗度过他此生须臾。但他们也非常不像,无论是性格容貌,亦或是战斗方式。安纳迦不会让鬼神降临此身,卡罗也不愿喝令鬼神创造领域。
      心血来潮月下挥剑的那一刻安纳迦再次认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异,无论是幸运还是不幸,又或者是走到未来还是止步于过去。但这一切又不真如月光那般恒久,世间在变,人也不例外。时间带给人的影响便是连续的一生,所有的未来都取决于所有的过去,而非如果,而非必然。

      记忆也是一种非常不可靠的东西。安纳迦在年少之时时常陷入自我的世界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被鬼神的喁喁私语所困扰,也是因为他同样无法记忆起失去卡罗那日的情形。一切就好像回到了在黑色大地上的那一天,这次却连一个模糊的符号都未曾留下。这也是导致他后来一次又一次进出时空之门追寻过去的源头。
      但他还记得一双银色的眼睛,同卡罗不一样的银色,没有那种如烟的缥缈之蓝,也没有一丝情感。那更像是另一个诅咒,并且眼睛的主人留下了语焉不详的预言,而这个预言最终也在安纳迦那些破碎的记忆当中化作一地碎屑。
      后来安纳迦又遇到了那个人,那也是个鬼泣,身上缠绕着细细的黑色铁索让人印象深刻。安纳迦虽然对他只留有一双眼睛的印象,如今这双眼睛也不似当年那般无情,冥冥之中却好似有人告诉他,那正是在赫顿玛尔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或许是卡罗的朋友,或许不是。他也看见了安纳迦,当时他正和一个白发少女在一起,那背上巨大的枪械一看就是个天界人。
      这就像是再次续上的断裂的缘分,他们隔着人潮和宽阔的街道,在相对的拐角对视了那么一眼。对方笑了一下,随即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安纳迦正走在归家的路上,而那次归途之后,他从从霜那里得到了一直在追寻、而其实也未曾被他遗忘的真相。

      如果当时在安纳迦那个位置的人是瑕梓,他自然会认出那个好似被细细的黑索束缚的鬼泣是谁。那正是在他幼年在G-S-D那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黑暗君主,撒亚特。这个鬼泣身上有着诸多谜团,强大的力量、不老的容颜,以及就像是伊丽丝-颂运者一样的预言之力。但他和伊丽丝也大有不同,在时空之门里的阴谋败露之后,所有人都了解到她只是使徒的一具傀儡,而撒亚特的秘密仍是秘密。
      不过若是瑕梓在此,大约也会感到惊异。撒亚特身上已经没有了许多年前形若实质的怨气,而比起多年以前,岁月也开始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人们不再从他口中听闻预言,也开始从他身上看到欢愉。永生之咒或许也已找到通向死亡的门径,他或许得到解脱——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而瑕梓其实在后来也还见过一次撒亚特,并正是从他那里接到了被卡罗托付的安纳迦,将尚且年幼的孩子带回了虚祖。之后他再没有和这个鬼泣有过交集,因此也无从知晓正是从那之后他再次开始触碰人生。

      从霜告诉安纳迦的真相就是,是瑕梓杀死了卡罗。
      安纳迦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表示知道了。有些记忆并不是真正被遗忘的,而是就被岁月轻轻掩盖在心底,但无关任何情绪。他大概猜得到,因为他总是那个特殊的孩子,猜得出生死,却记不得生死。
      早在瑕梓带着他回望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

      对于瑕梓来说,卡罗是月光。
      月亮是晚上才会出现的,然后到了早上就会被太阳取代。瑕梓遇到卡罗却是在一个清晨,而卡罗离开瑕梓,是在一个黄昏。这么一看,卡罗却也像太阳。

      他还记得不知何时见过的、天边流转变换的云絮,橘黄的,紫红的,通红的,变幻多彩的。这个黄昏就像是他们第一次参加虚祖庆典的那天晚上,但是要壮丽许多。庆典的晚上没有云,只有一片从橘色到深红过度的安谧的天空。
      卡罗靠在他的腿上:“瑕梓,你见过火烧云没有。”
      瑕梓说:“我也不是从小就瞎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不过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火烧云,就算是见过我也不知道,或许你愿意为我讲述?”
      瑕梓没有低头看卡罗,他抬头看着天边西方的云霞,就好像他真的能看见一样。卡罗思考了一会,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很好看的东西。不过今天的不是,云彩太单薄。”
      就好像是为了迎合他一样,风吹走了天上的一丝细云,于是这里的天空又变的和庆典那时一样了。
      卡罗伸出手扯住瑕梓身上破烂的斗篷,让他低下头,然后手心覆盖在他的唇上,在手背上留下了一个转瞬即离的吻。
      瑕梓摆出了一个迷惑的表情,这让卡罗又忍不住笑起来,但翻涌出的血又呛得他开始咳嗽,死亡的逼近令他的神智逐渐颓靡。
      “没什么。以后还会有机会,”他摸了摸瑕梓垂落的额发,手顺着侧脸下滑,落在阿修罗的肩上拍了拍,“趁我还清醒,跟我说再见吧。”
      “……可惜我仍不知道月光的模样啊。”
      “那我也只能告诉你,他必与你曾见过的不同。”
      瑕梓拔出了在雪山之行前从霜送他的那把刀。

      其实对瑕梓来说,本质上卡罗是光,可以是日光,可以是月光,也可以是灯火。
      他曾经在寂静而又吵闹的雨夜为卡罗点起过一盏灯,作为问题的回复,但他不太明白卡罗是否懂得了他内心那团安宁又温柔的灰色,毕竟再回头去看世界对他真的比对待瑕梓还要不和善。
      但在卡罗永远离开那之后,瑕梓觉得这样就好。其实他并不必要去纠结卡罗到底有没有窥破他的心底,认同他的感受,那也并不是他点起那盏灯的本意——他自己也是经过了很多之后才明白了自己到底真实的想法。
      怎样都好,人与人不同,我与你不同,若是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那个答案便已足够了。

      在后来的后来,在繁花寂静的幽蓝夏夜里,瑕梓又曾点起了一盏灯。
      他的视野仿佛因此而明亮起来了,告别了多年伴随他寂静而又缤纷的黑暗。他看见了他的房间,一瞬间就好像时光回溯,和极其遥远的记忆中最远的那个童年重叠,好像他和从霜一直未离开那个过去,后来的一切不过大梦一场。
      但他看到了豆大的灯火照亮的那一块地方,有人在对面坐下来,苍白的手握住一把刀放在桌上——刀鐔上有突起的骨刺,刀柄缠着黑纱,刀身是锈红色的。他知道来者是谁了,循着微弱的光亮向上看,在黑暗之中看见了一个闪耀着微光的身影。
      宽大而残破如同夜色降临的黑袍连带着兜帽,严严实实遮住了来人的整个身影,他的脸上覆盖着似是白骨一样的面具,空洞的眼窝当中闪跃着微光。
      “我听说心有不甘的人容易化作鬼神,”瑕梓说,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不忍打破幽夜的宁静,也或许是怕惊扰了这也许源自睡梦的、多年未曾再现过的影子。

      ——你有什么心愿未了?

      苍白的手放开他的佩刀,掀开面具的一角,吹熄了那盏灯火。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Act.19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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