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剑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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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良材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还在练剑。半夜三更，所有人早就都睡了，只有他一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仍在坚持练习。
因为这训练枯燥无趣，而且并不需要眼睛。
第五十次挥剑，第一百次挥剑，第三百次挥剑……吴良材身上早就满是热汗，后背衣服都被打湿，腾腾散发着热气。他的手臂早已酸痛的举不起手中铁剑，可仍坚持着一下下挥舞。
三百五十次，四百次，四百五十次！
当啷一声，铁剑脱手落地。
吴良材呆立在原地，愣了一下，缓缓蹲下，去捡那柄剑。
他的腿早已因长时间的站立而僵硬，手臂更是酸痛的快要不能屈伸。这一切他都置之不理，只是固执地要去拾起那柄剑。
有人却比他更快，在他够到铁剑的前一秒，轻轻松松地把剑勾到了脚尖。只一挑，破空之声响起，剑已经握在了他人手中。
吴良材花了好一会儿，慢慢的再把酸痛的身体站直。他还只有十三岁，个子还没有开始快速增长，只能仰面去看站在身前的男人。他花了一会儿工夫去仔细辨认黑暗中出现的人的模样，陌生人有一张非常俊美的面容，笑容如同风吹开的睡莲。
吴良材忍不住呆了一下。随即他反应过来，不再看对方的脸，手往前伸，只盯着剑平平道：“剑，还我。”
男人扫了一眼手中这柄平平无奇的剑，倒也没说什么，就这么递到了吴良材手中。在他松手的那一刻，剑的重量压在吴良材的手臂上，少年一个手抖，差点又把剑掉落地上。
可剑终究没有掉，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扶住吴良材僵直的手臂，让他稳稳捧住了这柄利器。
“你是一个好孩子。”陌生人说，“你很喜欢剑吗？”
吴良材沉默。他实在是一个内向木讷的人，并不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交流与亲近。
陌生人等不到他的回答，倒也不生气，只是屈指敲了敲剑身：“可惜了。”
“以你的资质，就算夜夜挥剑五百次，最多也只能成为一个略通武艺的普通人，是不会成为什么绝顶高明的剑客的。”
夏末的风已经带了凉意，而陌生人的话比夜风冷的更多。
吴良材仍旧默不作声。只是暗中用力，要将双臂从他手中挣脱。可无论他怎么使力，始终被一股柔和的力道牵引住，让他无法后退分毫。
他放弃似的，终于开口道：“所以呢？”
“只是不想让你在一条没有希望的路上越走越远。”陌生人声音温和，“你这样喜欢剑，将来却发现你无法从它身上获得什么回报，反而白白浪费许多年华光阴，丢弃人生其他可能……我想这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才叫回报？”吴良材终于抬起头来再度直视对面的人。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有一点疑惑，“我虽然本事还不大，但已经能赶走街头欺负人的小混混。如果我不学的话，早就被他们天天欺负的打在地上。”
“我想，不学才是永远没有回报。”
他这话说的愣头愣脑，横冲直撞，全无半分客气。陌生人却笑了，全然不见半分恼怒。
他放开手：“你说的对。是我唐突了。”
吴良材抽回自己的剑，谨慎的往后踏了一步，却没有立刻掉头走开。他站在原地沉默，对面的人便也等待。两人之间垂下扶疏的花影，微风吹动，浮起淡淡清香。
陌生人便问他：“你想说什么呢？”
“不，我在等你说。”吴良材垂头说道，仍不看他，“我觉得你还想说些什么。比起我，你说的话会重要的多。”
陌生人顿时哑然失笑。
“好吧。”他说，“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我是穆旬。之前劝你放弃，实在抱歉。作为补偿，你想知道飞起来的感觉吗？”
他们在镇上最高的建筑的房顶上落脚。
穆旬轻轻落在檐角，如一片飞花飘落般悄无声息。他放下怀中的少年，让他站在自己身边。
骤然从空中落到实处，吴良材倒仿佛是一个从未走过路的人，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了好几处，碰的屋瓦哗啦作响，在夜里听来简直刺耳。
他颇有些惶然，于是直挺挺的站住不动了，只望着身边人道：这就是轻功吗？！”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镇上武功最好的总镖头，也不过会几门粗浅的外门功夫，较寻常人多几分力气而已。身边人这样随风而起的飘逸身法，想来只有那些江湖传说里的轻功才能做得到。
“不，其实不是。”穆旬回答他，“你不妨再猜一猜？”
吴良材咬紧了嘴唇。他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极大胆的冲动，于是他也就这么直爽的说了出来：“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你可以教我吗？”
小镇上小小的镖局并不是什么江湖上有名的名号，不过是混碗饭吃，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得另拜他人为师的禁令。少年这样直白坦率，倒令穆旬略有些吃惊的笑起来了
他说：“你连我是好人坏人都不知道，就要拜我为师？”
“那不重要。”吴良材说，“我只想好好学剑。”
吴良材自幼痴迷剑术，从未有过片刻懈怠。
他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天赋异禀的人，但好在生性坚毅，便总相信能勤能补拙。他人一分，我练十分，总追得上他人脚步。事实上，他已经做到了。镖局里他虽然不是那个学的最快的，但却学的最扎实，总得镖头的夸奖，更被赞为榜样。
他家不过是普通农户出身，家中父母只希望他能安安稳稳的务农谋生，闲时做些小生意，也就是很好的一生。可他的命运早在牙牙学语时就已注定，他抓周的时候抓到一柄小小的，做成铁剑模样的护身符，从此让他投身于这条孤寂的道路上来。八岁那年他自作主张，瞒过父母跑到镖局门前恳请镖师收他学艺，为此他在门外长跪到昏厥过去。他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爱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日每夜，挥舞手中铁剑，一招一式，从不荒废。他勤勤恳恳，尚不明白什么大侠风范什么行侠仗义什么声望尊隆，他只是想学剑。
可眼前这个人说，你就算夜夜苦练，也只是不得其门而入罢了，尚做不了一个剑客。
吴良材直直地望着对方，言语执拗：“您一定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求您教我吧。”
“你猜错了。”穆旬说，“我不是剑客，我是一位神。你信吗？”
吴良材愣住了，再次打量身前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地一咬嘴唇，道：“我信。“
穆旬便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几乎是发着光的，如明珠美玉，无限动人。
“你说的相信很容易，可表情却像是在下决心说服自己。”
“我想，如果你是神仙，就更能够帮我了。”吴良材认真说。他年少的躯体尚还单薄，像是一块脆弱的木板，却站的笔直，在风中微微发着抖，“是神仙比是侠客要好，所以我相信你是。”
“想做一名真正的剑客，需要你自己的努力。而随意更改你的资质并没有意义，我不会这样帮你。”穆旬望着他，突然道：“你真的很想学剑吗？“
吴良材点头。
穆旬便叹息着说：“可是属于神的剑，凡人怎么能用呢？唉，我本不应该让你看。”
这是一个阴沉的夜晚，层云密布，不见半分星月光彩。穆旬从少年怀中抽走那柄铁剑握在手中。这柄剑不过是在各地铁匠铺里随手花几钱银子就能买到的劣等货，此刻被蓬勃剑意灌注，剑刃竟骤然散发出逼人锐意，震起阵阵低吟。吴良材站在一旁，错觉中仿佛要被这锋锐的威势割裂粉碎。也未见穆旬如何动作，他不过举起剑来，向前平平一挥。
没有什么狂风呼啸，没有什么天地震动。这道剑气沉稳而磅礴，冲上云霄，直将九万里层云一扫而空。霎时玉宇澄清万里埃，月华轰然倾泻如瀑，将整个小镇照的纤毫不染。而在月光垂直落下的地方，树梢银白，未曾落下一片枝叶。
穆旬的声音也在此时，如月光一样轻的传入吴良材耳中：
“这不是你应该学的剑。因为它将消耗你的生命。”
吴良材没有说话。他只是跪了下去。
“谢仙人教我！”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剑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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