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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落花无言 ...

  •   20)落花无言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买下了她。
      花店的玻璃橱窗上倒映出我付钱的手势,潇洒的让我差点爱上自己。
      玩笑玩笑。黄色郁金香一朵,价值人民币十块,我一天的伙食费哪。
      我满心爱怜的轻轻拥抱起我的鲜花,再拎上蛋糕和画,推开花店的玻璃门,一路上脚步欢快。只差没有放声歌唱。
      心情明媚到连自己都感觉难以置信的地步。
      一切的好转就因为一朵花?
      我笑。也许情绪的好转就只真的需要一枝花,一枝我一直渴望能够收到的花。
      没有期盼的人来送我不要紧,现在我可以自己送花给别人。
      那么,我的爱,也是一样。

      晚上,我当真手持一枝含露半开的黄色郁金香,怀抱蛋糕和礼物站在男生宿舍楼下面。
      来往进出的男生大多选择再看我一眼。
      我微笑着冲他们耸耸肩。他们通常也只觉得我有些奇怪,但并不认真反感,有的还流露出对我正在等待的家伙的羡慕。
      直到我等到DAN。
      我立时笑着迎上,“香花赠美人。”
      他接过花,很配合的表演出羞涩惊讶状。
      我俩一起大笑。
      我陪他上楼。男生的寝室里不要说花瓶,连个玻璃杯子都没有,我最后不得不找了一只空的绿色啤酒瓶来安顿我的鲜花。
      走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张望我心爱的花朵。
      晚风里,她的身影依旧摇曳生姿。

      到了吃饭的地方,很自然的,一落座,我就把白天的故事告诉了DAN。因为在精神上实在是很受了一点冲击,想忍也忍不住。
      这家伙聚精会神的听着,唔唔的点着头,并不打断我。
      待我终于说完了,他微微摇头,万分感慨的冒出一句,“没想到他手脚居然这么快!真是,连我都没有对你……” ,
      说着脸略红了红,又撇撇嘴,仿佛不胜羡慕的,“我记得ALICE好象还满有几分姿色的,咂,这小子艳福不浅哪……”
      我顿觉哭笑不得,他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过,你看,连作为局外人的他也和我一样想法,并不觉得此事是LEE吃亏上当。
      JUDY,我摇头,她还真是爱他。

      少倾他正色问我:“你想过没有,JUDY这席话里漏洞颇多?”
      我点头。是的,漏洞颇多。震撼的感觉一过去我就觉察到了。——我并不怀疑她描述的事件的真实性,我只是不相信她对此事的分析。因为压根不能自圆其说:
      一个女孩子喜欢了人家,然后努力追求,只是因为追求过程中他太给她难堪,所以由爱生恨,发誓非要追他到手,然后得手以后便玩弄他,欺骗他,最后再抛弃他……
      这样的故事,会成立的唯一可能就是要求人物性格扭曲,感情变态。即使是写来作为小说,我都怀疑会被退稿!
      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了解的,JUDY不知道的,或者她知道也不肯相信的隐情。
      不过,何必呢,我叹气,一早我已经发现,这件事,仿佛越往深处翻掘就越是有蛇虫鼠蚁跑出来。
      我当就此住手。
      毕竟,因恋爱不遂使感情受到伤害,和我做人被人诬陷偷窃是两回事。——对于后者,忘记历史等同于背叛,而有关前者,我大可速速失忆,将人生从头来过。

      在这个晚上以后的时间里,我们没有再讨论那些与我们无关的话题,我陪DAN过了一个内容很丰富的生日。
      蛋糕很美味,对座的爱人的眼睛明亮的像星星,我开始觉得满足。因为倘使我在过往的六月里选择死亡,那么我现在已经是一捧灰土。
      对待人生,我似微有所悟。
      只是,当时做梦我都没有想到这个夜晚以后将会发生的事情。我把人,想的太简单了。

      第二天早上出操回来,我在寝室接到DAN的电话,几乎从不早起的家伙在冬天的大清早说想见到我,有要紧事找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哈。
      天气真冷呀,我呵着手跺着脚在宿舍楼下的已经草木凋败的小花园里等,直到我看见他从男生宿舍楼走出来。
      远远看着,我敏感的觉察出了事情有些不对劲,我形容不好,但是今天的他,看起来就是和昨天的不一样,简单说,我看不透他了。
      我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子,我想如果输了我恐怕付不起这个代价。
      他往我跟前走,我禁不住悄悄朝后面退却,等他来到我面前,我们中间的距离恰好是约一米。
      他往前走一步,可我觉得害怕,我忍不住跟着又往后退了一步,于是我们中间还是保持了一米的距离。
      他叹口气,摊摊手,这是我所熟悉的表示他是无害的动作。他脸上绷着的表情在这一瞬间也松动下来,似乎显得无奈。
      于是我尽力冲他微笑一下,问他:“你怎么了?什么事找我?”
      说话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激越的跳动着。跳的我感到疼。

      他问:“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到底什么事?不,我不知道。”
      “你发现你丢了什么东西吗?”
      “有吗?”我困惑的看着他。好象没有。
      他又叹口气,“你回去之后看书包了吗?”“你的日记。”
      “不,我好象不记日记。”
      “那它是什么呢,或者我把它叫做是你的记事本?”
      我死死盯着他,直到看见他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本我很眼熟的小本子。
      我的记事本。
      我觉得晕眩,回过神来以后我的第一反映是觉得好笑,DAN的目光牢牢的锁住我,我不由自主的抬头朝他一笑,我想这根本是《烟雨蒙蒙》时代里才有的古老桥段,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这是我的生活又不是在写小说!
      我苦笑,好象从我爱上LEE的那一年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是一团糟,我就已经失去了过正常生活的资格和能力。

      我茫然的看着DAN,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我根本想不起来我在记事本子里把我的秘密书写和记录到了怎么样的一种程度。
      但是我也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我努力挺直腰杆,收敛脸上所有的表情,已经在我身上发生过的这么多次的事件告诉我,事到临头,必须要镇定,要勇敢,要沉住气,务必得让对手对你感到捉摸不定。
      因为,此时此刻,我想我已经不能再把正站在我的面前凝视我的他当作一个爱人。我不知道他预备向我如何的兴师问罪,现在我必须把他当作是一个对手,我必须尽可能尽全力不让他伤害到我。
      我抬起头来正视他,面无表情,不发一言。等待生活向我开战。
      但是我觉得冷,真的冷,彻骨的冷,像是冰水汇聚成一条线,已经从脖子那里通进去,灌满了我整条脊椎骨,又沉甸甸的结成了冰块。
      原来没有什么爱情能让我不为此付出代价。
      我凝神看着DAN,事以至此,我觉得及早揭破,由他自己发现,由他自己选择,对我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亲爱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情能叫你不哭。

      我等着。我想他应该会发怒,会质问,会压低嗓门冲着我咆哮。
      可是他没有反应。甚至没有动作。
      我困惑的等待着。
      没有。
      我眨眨眼睛。
      还是没有。
      我们就仅仅只是面对面站着。好象集体失忆,都不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出过什么招。曾经有过的交谈的话语在冰凉的空气中冻僵了,变硬了,劈劈啪啪的落满一地,于是我们就置身在这无声的世界里了——这真是奇异的场景。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此时的感觉。我并不紧张。我甚至觉得放松。因为这以后再也不必辛辛苦苦的向他掩饰自己,隐瞒事实。
      一直都悬在半空,等真的摔下来,掉落到了地上,我反而安心了。
      我沉默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时间在一分一秒流失,我心里一片虚空。
      我觉得自己仿佛并不关心我周遭正在发生的这一切。我只是想把自己委诸于尘土,然后随波逐流。
      我隐瞒他是我的错误,我一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他开始说话,我无声的听着。
      他好象很动感情。连续的话语像水一样在我耳边流淌飞溅,但是我想我傻了,因为从中我把握不住他到底想说什么,它们与我臆想当中会听见的并不一致。
      我困惑的去看他的眼睛,我注意到他的眼眶在一点一点变红,我看呆了,他是准备要哭么?这时候他终于成功的捉到我的胳膊,一把把我提留过去,拉到身前。
      我只听清楚他说一句话,“可怜的宝宝,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敢出声。我静息屏气听他说话。
      这太像一个梦境。
      那个六月里我曾经梦见过我沉冤得雪,梦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都那样清明沉酣,她们围拢到我面前来羞惭的向我道歉,我内心挣扎了无数遍,最终都原谅了。可是第二天早上我看见阳光照耀到我的枕头上来,今日和昨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悄无声响的躺在那里,任凭阳光无声无息的触摸着我的脸颊,终于,它把那些四下流淌飞溅的眼泪都晒干了。

      昔为横波目,今作流泪泉。这真是个充满了自恋意象的说法。

      当DAN紧紧拥抱住我的时候,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痛哭起来。没有号啕,就是光掉眼泪。这是真正的眼泪流满腮。哗啦啦的,哭的倾盆大雨一般。
      他肩头的羽绒服迅速的湿了一大片。

      我亲爱的姑娘,你在为了什么而哭泣?

      他向我明确表示出的信任完全是个意外之喜,事情能以这样的方式了结,说明我还是一个幸运的人,没有被命运最终抛弃。
      这样的人生,也许也就不能叫黑暗了。

      可是,我飞溅如瀑布的眼泪并不代表我的惊喜,那或许只是在诠释一种酸苦的愤怒,我敢怒不敢言的深深的怨恨,……为什么,骄傲如我,非要落到一个只能等待别人选择,只能接受别人同情的位置上去?不用说,不用太久的以后,我还需要追溯往事,——我得把自己的伤口扒开,把脓血烂肉都翻检出来,暴露在空气当中,供别人阅读玩赏。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权利?!
      即使它是出自于对我的完全的关心和善良的好意。
      我绝望的发现别人是有这个权利。除我以外的,所有的人都有这个权利。只要他们想,他们随时都可以毫无顾忌的围上来,要我立刻回答他们我为什么会承认,逼迫我给出一个圆满的,合乎情理的解释,同时把手掌重重的按捺到我永远不可能复原的伤口上来。
      我凄苦的笑。
      这一刻,我真想能够自生自灭。
      就此算数。
      不要爱情。什么都不要。
      因为,到了现在,再度掏腾那个伤口,带来的疼痛,将比当日我无辜被冤屈所感受到的,来的还要大!

      然而这样孤僻的思想和作为在这个尘世里是行不通的。
      对于DAN来说,他已经不幸遇见一颗永久受损的心灵,如果仅仅是因为我自觉在感情和生活将永远达不到完美的境界,就被我否定和隔离,这也是不公平的。
      我们的生命里竟然有这样多的缺憾和无奈。
      人生果真是寂寞如雪。

      我尽力收住眼泪,抬起头,对住DAN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半天,同他讲:“你的羽绒服该洗了。我刚才靠上去的时候,觉得有点脏呢。”
      他为之气结。
      但很快他眼睛转一转,回击我,“你上课的时间好象已经过了哦!”
      我反应过来,不由得大叫一声,丢下他,一把拎上刚才抛在一边的书包,两条腿已经飞跑出去。完了完了,肯定是要迟到了,而今天早上的课是要划考试重点的!

      在冲着遥远的教学楼全速飞奔的时候,终于禁不住在嘴角上带出一缕微笑,我想,我终于遇上了我一直想要遇见的人。
      记得西方有谚语说,每朵乌云背后都镶有一条银边。
      那么,他就是我生命里的那道银边。

      不过,后来我叫他复述这件事。
      而他讲的,和我前面的记忆不太一致。

      “对了,你还记得,你看见我的记事本的第二天,都和我说了什么?”
      “问你向我隐藏了什么。”
      “哦。然后呢?”
      “你说没有,我就把笔记本拿出来了。”
      “你啊。那时侯居然偷偷摸摸翻我的书包!”
      “不然我怎么知道啊。啊,对了,然后你就开始哭,还偏偏要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
      “有吗?”
      “有啊。……看到你哭,我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受不了你了……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我当时面无表情呢。”
      “嘿。你倒是把自己想得很镇定。”
      “……”
      “后来你和我去了小花园,你的眼泪就跟开了坝的洪水一样下来了……”
      “本来真想和你算帐的。居然那么不信任我,这样的事情都和我瞒着。不过,宝宝,一看到你哭我就没辙了。”
      “恩,我那时候是挺能哭的。”
      “可不是。活生生一个会走路的喷泉。我回去以就把衣服送去干洗了,上海天气那么潮湿,羽绒浸了水会发霉有味道的。”
      “……”
      “嘻嘻。可惜,你现在不写日记了。”
      “废话。当然不写。再写了给你看啊?”
      “我倒是真想看。想看看你现在怎么写我。那时侯你的日记里写了那么多LEE,我看了气的要死。”
      “?!难道你那时侯是为了这个在生气?”我惊呼。
      “是啊。那件事情,你日记里写的又不清楚。我没搞清楚之前发什么脾气啊。为这个生气才是主要的。”
      “呜……你居然诈我……”亏我当时那么感动来着。
      但是,他说,“不过,关于那件事,你还真不好解释,但是,我就是知道你没有,简单的说,我是相信我的眼光。再说你太骄傲,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何况,又只不过是一百来块钱。”
      “真是喜欢听你这么说。”
      我以吻封缄,结束了我们追溯探询往事的漫长的对话。

      当年。
      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你看,我背负了那么长久的包袱和枷锁,对于选择要信任我的人来说,居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能有多少人的想法会像DAN呢。
      我往后的人生,在冬季小花园的这个清晨以后的人生,不断的向我证实了上述的这一点。

      现在。
      我苦笑着按一按胸口,那里至今都还是一个乌溜溜的血洞,永不结痂,永不愈合。
      相信直到我死都会如此。
      虽然时间已经医治和荡涤一切痛苦。
      毕竟,有多少人能忘记这样的往事呢。

      不过,让我再把叙事的时间拉回到我大三第一个学期的期末。
      因为,还有别的事情跟在这后面,等着要发生。

      白色香花:
      19岁20岁的时候,我们大多是完美主义的奉行者吧。
      要懂得生活就意味着忍受和包容缺憾,同时平静,同时微笑,是长大以后的事情了。
      所以,并不觉得我这些文字描述的是一个满布阴霾的故事。
      所以,这些文字又名:我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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