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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十七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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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最后一句,虞雁明媚双眸便又弯了弯,轻轻欠身道:“妾素不常出门,亦不常会外客,大约没人传这样的话。总之,是妾多承郡守费心了。多谢。”
不过……也没拒绝夫婿所赠。
她总是这样:客客气气的,谦虚,却不虚谦;半真半假地,拆穿对方的说辞不过一种借口——却也就是这样,才招人喜欢。有趣。
抛出去的绳套子,要是没人接住,那就算是扑空;要是别人接不住,常常看着暴躁。棋子落下,要是对面执白的没人应招,这执黑的棋手,未免也太过寂寞了。
虞雁和某人,和阿鹤,毕竟都不同。某人是看不穿,阿鹤是即便看穿了也未必会说出来。
如此年少就有如此修为,该是天分与家学使然,不需要他再刻意调教的。王珣似乎有种淡淡的失落感。他不自觉也眯了眯眼,忽然想,这三四十年来,陆傥是不是也有意在让着自己——毕竟,舅舅年长,经过的风浪也多,没来由虞雁都看得出的东西,陆傥看不出。
当然,这样奇怪的思绪,也不过只是一闪念,他既不会问虞雁,也不会问陆傥本人,只是微微又笑起来,想这妇人真是聪明,假以时日说不定是个好对手。相处时日渐久,他便渐渐不再觉得对方是女儿一般只需照拂的人。虞家理政是居高位者少,实例便少,看不出极限何在,可滨海临江产业不少,治家条理分明,诸郎君入世居家,分司各任,家中奴僮百千,遍布东南,竟无一游手好闲之辈,虞啸父还悠然自得好像与这些没一点相干似的,也看不出极限何在。只是眼前这十五岁女郎,本当是家里惯着的岁数——当日某人嫁过来时,也是凡事都有奴婢和傅母打点,自己一概不操心,只管拉着夫婿卧看云间星星月亮的——他本已想好,若是虞雁对这家中事露出半点焦头烂额的苗头,就把那事夺下来放自己手上,免得传出去说身为侨人偏偏拿事为难吴人,家不能治何以治郡,王国宝之流等着这话柄。但虞雁居然没出半点篓子。
没有人帮她。阿鹤事先就被王珣自己隔出局外,汪夫人还在建康,并且在病孩子。
忽然有点小小的心疼,虽然这局面本来是他自己造成的,似乎也没理由心疼。
他在郡斋的时候,至多听闻一点风声,看不到家里情形,但回来的时候,也常见到自家夫人应对决断毫无滞碍的模样:像一个如今朝中都少见了的良吏。
有一次,他就远远望了望,想回忆起各房同堂姊妹出阁的样子,想假想其中哪怕一人掌家的风度,想和眼前的虞雁比一比,却终于放弃。
因为他那时猛然记起,那些姊妹,有的已几十年不曾见面,有的已经故去了。
但,越来越觉得她不像女儿,也就意味着,越来越像……夫人。
托着珠串的手忽然就又动了,那是要把珠串解下来。
虞雁便不动,微微侧向低了头,静静看地。她一直是个有分寸的人;想看见她失去自持的模样,或许,也只有一种法子吧……
指尖拂过发梢,拂散发髻,像长者对邻家少年的赞许,从她头顶慢慢沿着发丝拂下,那发丝柔滑,但那只手却在她肩上顿了一顿:万一,到时候样子不如现在好看,怎么办……
似乎还是无处下口。他深感挫败。
却依然微微笑起来,比以往更柔和地,缓声道:“夫人,时辰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