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约》》水珠

15、兑现

　　“哈尔迪——”

　　看着那位精灵的金色光芒瞬间暗淡下去，看着他的身躯缓缓跪倒，阿拉贡觉得那一刻他自己也快站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楼梯下面冲上去的，不知道兜头一拳打翻一个兽人时已经把自己的手骨伤得很严重，他脚下踩着棉花在天旋地转中扑到哈尔迪尔身旁，当看到精灵后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时，这位身经百炼的游侠也痛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他抱着哈尔迪尔将要倒下的身体，用力地抱着，好像不这样做他战友的伤口就会撕裂开一样。收紧双臂，感觉怀里的精灵轻盈得像一枚羽毛，恐惧立时如鞭子般在他心里狠狠抽了一道——那样虚弱和不实的触感，正像是无论多么用力也抓不住的逝去啊……

　　不哈尔迪尔，求你，坚持下去好吗？

　　阿拉贡张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样的要求不公平也太过残忍，但是，但是哈尔迪尔，你让我怎么去向莱格拉斯解释啊……

　　容不得人类在心里头做这种无谓的挣扎，曼多斯已经太爱这位美好的精灵也太迫切地想将他带走了……随着肩头承受了那若无力道的一靠，阿拉贡的心里，瞬间塌了一角。

　　低下头去，他看到怀中的精灵微蹙着眉，不愿合起的双眼中仍蕴含了黎明之初天空的那种颜色——淡薄的灰，清冽的蓝，在叹息中破碎的遗憾……他的一条手臂已经被哈尔迪尔滚烫的鲜血浸透，当精灵的生命也随之流淌而去的时候，此刻他的手中，就再也没有一丝的重量。

　　那一刻啊，阿拉贡仰起头。他不能看着金色的光芒在自己手中熄灭不能说服自己平静地送走这缕灵魂。哀伤逾越了战场的萧杀，他似乎听到了自萝林徐徐而来的悲歌。他知道这不可能，但那样的清晰，分明不像幻觉。

　　此时，中土的另一边，遥远的金色森林当中——

　　盖拉崔尔夫人不胜悲哀地抬手遮住了眼睛，默默自水镜边退开。凯勒鹏上前扶住自己的妻子，这位精灵之王的眼眸中，亦承载了深沉的哀伤。

　　“我答应过他要保守那个秘密，但是现在，心痛已几乎让我没有力量这样做了……”夫人闭上眼睛，微微颤抖的手与丈夫的握在了一起。

　　“那是他的选择，我们一直都知道。”王安慰着夫人，话语中尽是身为智者的温和与坚定：“这是为了他不惜所有也要维护的人，我们要尊重这个选择。盖拉崔尔，我也请求你为这个魔法保守秘密，直到哈尔迪尔所说的，最后的那一刻。”

　　* * *

　　所剩无几的战士们统统退回了圣盔谷的大殿，那是他们最后的堡垒。但人人都清楚，就连这道曾庇护了他们祖先的坚固大门，此刻也低档不了那些兽人的进攻。他们输了。

　　阿拉贡和吉姆利是最后两个撤回来的，那时莱格拉斯早已经在门侧焦急地等着他们了。

　　“关门，快！拿木头堵牢！”阿拉贡前脚刚踏进大殿，就气喘吁吁地喊到。

　　“等一等！”莱格拉斯断然拦住了这道命令：“还有人没回来。”

　　“没有了莱格拉斯，活着的人都在这里！”眼看着兽人大军马上就要攻到，阿拉贡急躁地大吼。

　　“有的，哈尔迪尔还没有回来。”

　　轻灵的声音融合了一丝泰定响在耳边。莱格拉斯好像很确定哈尔迪尔会在最后一刻微笑着走进来，并且上前拍拍他的肩头说一句“好样的”……所以他现在只是等，很自信的在等。那一刻，阿拉贡的呼吸与脚步都猛然因为某种抽动而停滞了。

　　哦，不……

　　阿拉贡觉得自己空前的想逃——哪怕是逃到战场上去，逃到强兽人中间也好。但是，他强迫自己缓缓回过头来，面对正望着自己的莱格拉斯，面对那位精灵眉宇间流露出的那种叫人心碎的坚定。

　　“没有了，莱格拉斯。没有了。”

　　他把这话说出口，尽量的克制尽量的平静。说完，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勇气面对战友的反应。

　　“把门关上。”

　　他猛地转过身去，狠狠下了这道命令。巨门合上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成千上万的敌人，和生者与逝者间最后的一丝牵连，关在了门外。

　　阿拉贡就保持着这个背对的姿势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但是奇怪，除了一些伤兵的大声呻吟之外，他听不到一丝异样的声音，甚至连稍带紊乱的喘息声也没有。阿拉贡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庆幸还是该怎么，诧异中，他回过头去——莱格拉斯，你如此坚强吗？

　　然而，不，他看到的是精灵的忍耐。

　　哈尔迪尔死了，是这样吗？莱格拉斯默默地退了一步。他瞪大了眼睛，但是那里面没有泪水，本应清澈如海的双瞳此刻却凝聚了过于浓重的颜色。他想他应该哭，哭出来或许会好些，但是他仿佛枯竭了，一时间再也找不到眼泪。他想站着，想稳住自己，但是……但是当那个战场上响起过的声音轻轻的，轻轻的再度回到耳畔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那个力量。

　　于是，他放弃了。

　　阿拉贡冲上去，一日之中第二次接住一位精灵的身体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快完蛋了。

　　“莱格拉斯！不，别这样行吗？！”——主神啊，放过我们！！！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他只听到了莱格拉斯压抑在喉间的、几不可闻的一声呻吟。随后，一记清脆的破碎，席卷了他的理智。

　　* * *

　　——莱格拉斯，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记得。我答应过你要坚强，但是我做不到。

　　哈尔迪尔，我们的誓约根本就是个笑话，对不对？这一次的重逢把一切变得注定而且残酷，对此我毫无察觉但是你有，对不对？于是你完成了你的誓言，但是我没有，你让我验收你的了承诺，但是我不能——“在下次我们相见之前你不能有事”和“ 无论失去了谁我们都不能放弃自己的使命”……哈尔迪尔，你不觉得这样的安排对于我们而言，实在很残忍吗？

　　你跟我说过，只要信念尚在就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但是你忘记了——曼多斯可以。他把你带走了，把信念留下。哈尔迪尔，我应该坚持，但是我不能，我不想生活在没有你的中土，一秒钟，也不想。

　　我曾经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是我错了，我至多只是任性而已。我不属于这里，我只属于你，没有你的世界里，任何人也留不住我。我的誓言，原谅我，就让它像我的心一样，算了吧。

　　因为如果连太阳都陨落了，月亮，还能够那么明亮吗？

　　* * *

　　当二十秒钟之后，莱格拉斯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听到了阿拉贡几乎是从绝望深渊里爬出来的一声释放似的叹息，并看到了吉姆利凑在近前那落了满胡子的鼻涕和眼泪。

　　“出了什么事？”精灵诧异地眨眨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倒在阿拉贡脏兮兮的怀里——呃，这可真是个……惊人的发现。

　　“老天，我们以为……哦，感谢老天，你还活着……”击姆利语无伦次地祷告着，一会儿把斧子顶在脑门儿上，一会儿又放在胸口处，看起来他真是受了点儿刺激。

　　“我怎么啦？”莱格拉斯好笑地转向阿拉贡，但是随即发现，自己这位一贯沉静坚定的朋友，此时脸色也是难看得要死。

　　“你……莱格拉斯，你不记得了吗？”阿拉贡简直不敢相信，第一是精灵的荧光在暗淡下去之后，竟还能够被重新点亮，并再度绽放出生命的迹象；第二，醒来的莱格拉斯好像已经完全摆脱了忧伤的阴影——或者说，他把哈尔迪尔的死，给忘记了。

　　“记得什么？”莱格拉斯困惑地皱皱眉，之后露出一丝苦笑：“是我受伤了吗？哦，抱歉，但我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

　　——果然。阿拉贡愣了一两秒钟，他着实没法相信，他们的运气居然还有这么棒的时候。

　　“啊，看看这个，这是什么？”吉姆利依据他身高的优势（算吗？算吧……），首先发现了缀在精灵胸口处的一块暗绿色碎片。

　　莱格拉斯低下头去，发现那是一枚叶子胸针的残骸。此刻，它已经破碎了。

　　那个时候，阿拉贡紧张极了——那胸针是哈尔迪尔亲自为莱格拉斯别上的，在此之前还倾注了精灵的法术，他可别因为这个而想起来什么啊！好不容易才忘掉的……不，等一等，精灵的法术？

　　一瞬间，阿拉贡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枚叶子，一个古老的法术，封存了一名精灵深远的祝福。当尸陈沙场，他的灵魂悠然西去的时候，那枚叶子代替了他所爱之人的心，破碎成四分五裂。

　　“真可惜啊，可能是战斗的时候弄坏了。”莱格拉斯看着胸口的残骸，遗憾地叹了口气，刚想说“这还是盖拉崔尔夫人送的呢”，却惊讶地发现，有一滴亮晶晶的东西自游侠的眼睛中坠落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