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化了是什么》雪黛

3、第 3 章

　　“春天已经到了，可我的心仍是一团冰冷的雪。”

　　——导演嘴角在抽搐。
　　剧组的员工们暗中叫苦不迭。
　　其貌不扬的田冈导演脾气很臭，第一句台词就给CUT五十八遍的藤真先生眼看要倒大霉。
　　在彦一看来，藤真的念白根本就没什么不妥。阴郁，淡漠，还有一种不以为意的矜贵，和《雪国》的基调正般配。唯一值得挑剔的倒是音质本身。火灾中受损的声带有着不可修复的喑哑——藤真曾主动建议过聘请近似原声的配音演员，是骄纵的导演本人否决了这一提案。

　　“我得和您谈谈。”
　　口气出人意料的平静。

　　每次喊停田冈都会加深说戏的力度，所以这句废话格外可怖。

　　“很抱歉我……”
　　“谈一点私事。”
　　“哎？”
　　“您想念流川君吗？”

　　断断续续经过了三年的整容手术，藤真健司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告复出。在蜂拥而至的记者面前，他公开了自己同性恋者的身份，公开了和流川的情史。好似平地一声惊雷，一夜间他再度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热点。有个普遍的评语叫“炒作”，但和他有过接触的人一般会持不同意见。

　　流川的双亲痛斥藤真打扰了死者已有的安宁。既然生前秘密没曝光，又何必害他在死后丧失名节，供公众茶余饭后飞短流长呢！这样的谴责不可谓不合理，但彦一捧着合同恭候盖章时发觉，与其视之为利欲熏心，还不如说是为了给出名分。把两人的爱情视为污点掩盖，直到恋人横死才追悔莫及——彦一似乎可以理解藤真的心情。

　　“田冈老师！”
　　过分了。彦一想说。

　　“我在问，您想念流川君吗？”

　　眉宇间戾气一闪而过，然后努力露出笑容的藤真大大感动了在场的人。
　　“有时会想。”
　　他答道。

　　“出于想念您常常看他的电影，反复地专注地投入地忘我地看看看看看，呐？”
　　“为什么这么问？”
　　“您被流川的演绎方式影响了。”

　　一贯安详的面容上，透出了一丝隐隐的无助。田冈满意地凝视着他：没有斩钉截铁加以否认，他没有自信坚称自己保持了自我。这就还有提高的余地。事实上，眼角眉梢间惊鸿一瞥的风情，抑扬顿挫中若有还无的韵味，这些程度的相似普通导演肯定是忽略不计的。鉴于两位演员容貌原本有几分相似，《雪国》开场刚巧又和流川一系列代表作风格相仿，田冈也疑心过，是不是自己放不下最心爱的演员，以至于产生了错觉。

　　——《风月》里露脸的五分半钟，是田冈和流川合作的开端。
　　圈内圈外都被这短短一刻爆发的灵光电得晕头转向。从此流川洗净花瓶之嫌，伴随田冈不断挑战艺术的极限。
　　因为专制、苛刻、神经质以及无可救药的出尔反尔，田冈一手栽培的演员总是一红就落跑，交情平平的大腕们更是怨声载道。只有藤真坦承获益匪浅，但也就仅此而已。22岁出道那年他跟田冈拍过历史片，此后敬谢不敏。
　　磨合总是消耗大量精力，当被媒体戏称为御用的流川死讯传来时，田冈的反应是标准的如丧考妣。

　　流川是纯粹的本色演员。是无与伦比的本色演员。灵性是他的主宰。直觉是他的瑰宝。他对剧本对角色从不思考，然而不可思议的称职。一个背影，一句独白，不，随随便便一站一坐一卧就是一道意味深长的风景。他是命中注定的天皇巨星。田冈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价值所在，探索展现价值的途径则用了整整四年。
　　银幕上的流川给人一种丰饶之感，哪怕是凝固的一瞬也能传递出角色的一生。很多影片的时间跨度是半年数月几周一日夜，观众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角色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
　　他的特长是心中毫无演戏的自觉，他在摄影机前自在地生活着，像平时一样。
　　成熟通透善解人意的藤真也不能和田冈和睦相处，娱乐圈压根没人能和田冈共处。何以酷劲十足的流川能和他相伴若干年？真是不解之谜。

　　“其实流川这家伙意外的好相处……”
　　田冈确信眼前的青年了解这一点，
　　“陪我谈谈流川。谈个畅快卸了包袱再潜心拍戏，怎么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