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待你回到人间，我去找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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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珞出来了一趟，颜栩还没走，站在角落里等人。
陈子珞将身后的桃木剑取出，递给颜栩。
“这柄剑，我现在不需要了。她曾经说用这柄剑保我安宁，却再与我毫无干系。如今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
颜栩的眼神一瞬警觉，似乎站在陈子珞面前，将近四十岁的颜栩也变得乖顺。
纵然陈子珞的模样也不过十八九岁。
“你的这个躯体是谁的？师姐。”
陈子珞神情冷然，声音也骤然转变。
“不要叫我师姐，也不要过问，这些事，是我和你师父的事，是我欠别人的情，跟你没有关系。”
“可你……”
可你要赴死了不是吗？
“我杀的鬼很多，也错杀过人，我答应她，要完成她的宿命，这是你师父的交代。况且我这条命活的够长了。”
“你要做什么？”
不是质问，而是关心，陈子珞忽然又有点舍不得。
可这人间终究没有她。
“跟你又没有关系，我和你早就已经没有关系了。”
颜栩目送她离去，和很多年前一样，那一年的那一天，夜里雾蒙蒙的，像在下着一场淅沥的小雨，衣服沾上厚重的潮湿，离去的身影却决绝。
人们有时会有一种预感，有些人，纵然只是一次擦肩和偶遇，都会成为漫漫人生的最后一面。
“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最喜欢你，因为你最最像我，连听力的缺陷也很像，也有通灵眼。所以，我给你的人生设置了一个又一个考验，他人的冷眼和唾弃，最终变成了我最好的女儿。知道吗，我这次见到你的时候很欣慰，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美。你真的是我最好的作品。”
阮漠喆滔滔不绝，阮槐霜的心却随着这话语声越来越冷。
为了艺术，多么疯狂的一个父亲。所以她这么多年的挫折，全由自己的生父一手促成。
“阮总，您真恶心。”
追踪的黑气一瞬间回来，陈子珞也是在一瞬之间来到她们的视线里。
而此时，陈子珞手上的匕首抵在阮漠喆的脖颈处。
阮槐霜注意到，她身上的桃木剑不见了。
“阮总还记不记得，您当时问我为什么要跟着您，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阮漠喆徒劳的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浑身青筋暴起，脸部充斥涨红，好像有东西就要喷涌而出。
他身上的反应竟和方才那位“阮漠喆”如出一辙。
那个女人没教给她多少本事，她在阮漠喆手底下摸爬滚打了很多年。阮漠喆手上沾了很多条人命，但陈子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她只杀恶鬼，如今也准备杀了恶人。
她也埋伏了很多年，筹谋许久，要干好最后一票，也在不久前做了告别。
“我当时骗了您，其实我有别的目的，但我要先活下来，所以我说我需要钱也并非谎言。”
她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嘴角是一个很完美的笑容，很假，又很真。
她身上泛着一股光，青灰色，惨败的色泽，这股力量却很强大，同样，不受控制。
阮年年趁势劈开了整个幻境，作为主体的阮漠喆直接消失，幻境破碎，地上只有男人没什么痛苦表情的尸体。
一个普通人，为求完美杀了自己的同位体，同样也会变得虚弱。
更别说他过于信任陈子珞，身中剧毒又无技傍身。
陈子珞对着尸体补了一刀，然后转身冲两人笑笑。
“现在，到我们了。”
陈子珞足尖一点，飞身上面，直直冲着阮槐霜刺过去，在靠近的那一刻，忽然将手中匕首反旋，划伤了阮年年上前护人的手臂。
殷红的血液滑下来，痛感却出现在阮槐霜身上。她捂着手臂，五官疼得皱在一块。
阮年年回神看她一眼，眉头紧锁，只来得及切断共感，就又和陈子珞缠斗在一块。
陈子珞绕着“她”跑动起来，快的连影子都看不清，一手掐诀，一手持刀防御，金黄色的光环从指尖迸发，她也跟着咳出一口瘀血。
陈子珞将符咒贴在双臂，手臂一挥挡在身前，黑刃划出了金属的质感，火花四溅。
她趁机将匕首推出去，阮年年跟着后撤躲闪，那匕首又忽然受召返回，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一道剑气似的朝阮槐霜袭来。
鬼的体力相对人类来说是无限的，陈子珞要赢，除非是实力碾压，否则只能出阴招。不过没关系，只要阮槐霜死，“她”也会死，也算是殊途同归。
匕首的速度太快，寻常利器根本无法将其击开，“她”的身体尚未恢复，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和陈子珞打的有来有回。
那一刻根本想不了那么多，本来二人进了这个秘境，就属于是羊入虎口，“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于是便当机立断地用身子去挡，“她”本是侧着肩过来，没成想那匕首一转，刺入脏腑。
陈子珞遭到反噬，强行御物，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而阮年年心脏的位置像开了一个大口子，从伤口处汩汩流出血液，流逝生命。
“陈子珞！”
阮槐霜的眼泪糊在脸上，捡起匕首就往陈子珞的胸口刺。
可她毕竟是个普通人，掌握不好力度和位置，没能一击毙命。伤口挺疼的，往外淌血，不到一会就固住了。
陈子珞的身体早已是非人，她的血液被自己的歪门邪道的施术方式凝固住了。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杀一个，赚一个。
人之将死，她却是一脸解脱的神色，嘴里还喃喃着。
“其实，你们真的很特别。我看着你想起来一切，疯狂的想要杀了自己，罹患精神疾病，却始终没有要报复社会的念头。如果我是你，我根本不会如此从容，这么善良。“她”也一样，没有被激起本性的恶念。”
“可这是我的任务，是她临终前的夙愿是她需要穷极一生完成的使命。我答应过她的，就要做到，不管多难，我也要实践彻底。”
幸好我成功了。
陈子珞似乎在弥留之际看到了那个人。她的躯体不再是对方的样子，那人就这么看着她。
“我们或许都错了。但是谢谢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休息，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陈子珞闭上眼。
“我陪你走。”
阮槐霜懒得去听她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划破自己的手臂，神情有些固执，很疯狂，伤口豁的很大，血流个不停。
“吸我的血能好吗？我划开了，你喝掉它们。”
阮年年看了看自己胸口源源不断冒出来的黑烟，没说话，扯了自己的衣服给阮槐霜包扎。
阮槐霜一把打开“她”的手，对着自己的手臂吸了一口，那样子倒比“她”更像一只恶鬼。
她又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将血腥味融入这个吻里面。
她第一次见到“她”流眼泪，近在咫尺，晶亮的泪珠淌下来，顺着惨败的脸流，落下唇角，触及舌尖，苦又酸涩。
“你说话啊。说话。”
阮槐霜那双漂亮的眼睛暗下去，眼泪一颗一颗，全部被“她”用手接了，一点一点擦，却怎么也擦不干。
阮槐霜怕是水做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哭的支离破碎，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习惯保持沉默。
“你说话，你上次说，你上次也是这样，你说会来找我的，你从来不骗人，你快说。”
她吻住一片空气，吻了一阵风，借着风吻住她的爱人。
满室无言，这个展馆里面，只剩她一个活人了。
“同学，你好厉害啊，可以教教我吗？”
鬼怪科学专业的学制是六年，阮槐霜留级复读，年纪比正常的学生要大一些。但是她成绩很好，长的又漂亮，人缘也不错。
“这个问题，解决的口诀在书上第1556页，跟老师上课说的情况是一样的，但是要具体分析就还得加上另一个口诀……”
大学校园里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身边的女孩也是，头发有点毛燥，举止动作很跳脱，很可爱，她认真听了很久，嘴巴咬着笔头。
总之，跟阮槐霜这副生人勿近，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
“谢谢……阮槐霜学姐？”
尾音扬起来，阮槐霜笑笑，不太在意。
“我跟你们是一届的，叫我阮槐霜就好了。”
女孩歪了歪头，笑得眯起眼。
“可是你很厉害啊，年级绩点第一呢，但是我听说你不考公啊，为什么啊？”
来学这个专业的，无非就是要考公在管理局里混个文职，拿铁饭碗。管理局的薪资待遇不错，政策也很好，除了这个学科很难学之外，真没什么不好的。
“我跟你们不太一样，我学这个不是想去管理局上班。”
“噢～那学姐我能加你的微信吗？”
阮槐霜淡然一笑，伸手露出右手无名指的戒指。
那是她自己买的，其实是一枚对戒，但另一半，没有人能戴的上。
女孩会意，识趣地拿着本子走了，跟她说再见。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有一个很有资历的教授来开讲座，听说曾经是管理局的局长。
阮槐霜也早早去教室里占了位置，讲座的内容是一些和政策相关的职业指导，这不是阮槐霜想要的东西。
于是下了课，她追上那个教授。
“教授，请问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小同学说说看？”
“如果鬼怪魂散，有没有办法重新塑魂？”
老教授扶了扶老花镜片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小姑娘，很老成，很稳重，但就是这样的人才最容易疯。
他见过太多偏执追求的人，看着这小姑娘，便也想要劝一劝。
“理论上有，但是我没见过，以前听说有一门秘法但既然说是秘法，一般来说都是不外传的，就销声匿迹了。”
“不过哦，小同学，这种东西考试是不会考的。你呢，也别为了这个去做什么傻事。”
阮槐霜点点头，再三保证之后，才心不在焉地道谢离开。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年。阮槐霜虽然已经成年，但因为还在学业阶段，得到了政府的补助，她有时在学校附近的便利店里打工，或者给附近的小孩做做家教，生活也算是能够自给自足。
她有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她们没有照片，只有回忆，还有镜面中的自己，这样的活动，权作消遣。
过了两年毕了业，她还是孤身一人。有人给她表白，她也只是淡然笑笑，眼神怀念地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
她拒绝了几个事务所投来的橄榄枝，也没要保研的机会。
然后在一个极为寻常的一天，拿着颜栩的名片来到了那家咖啡厅，推开那扇门，熟悉的铃声撞响，一切都一如从前。
颜栩不在，苏小姐端了杯咖啡招待她，让她坐在这稍等一会。
颜栩回来见到她，先是拿起手机看了看，然后对她一笑。
没成想阮槐霜忽然跪下来，抬头看着她。
“颜小姐，请你教我召魂之法。”
颜栩叹了一口气，似乎并不意外，扶着她的手臂要让她起身。
阮槐霜还是挺着身子，动也不动。
颜栩叹气，还是出言劝告。
“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召魂是秘术，不能随便教给外人。”
阮槐霜记性很好，十八岁那一年的两本书，虽然那本所谓的假书已经被焚毁，但她还能回忆起一些内容。
那一书架的书在当时连接着孟婆的书柜，所以那里的所有，都是颜栩师父的收藏。
当年阮年年不经意的提示，竟然在多年之后成为了阮槐霜救她回来的契机。
颜栩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忙打断她。
“管理局的文职很安逸，很安全，一般来说是没有生命危险的，还能随时辞职。但这里，一旦你接受了，就是一辈子。虽说我们这样的人寿数很短，但你也要想清楚，毕竟你还很年轻。”
“颜小姐，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早就想清楚了。我的人生很简单，如果没有‘她’，我的故事早就停止在了23岁，或者更早。”
阮槐霜端端正正行了拜师礼，叩了三叩。
“师父，我并非一时兴起，请您教我召魂之术。”
召魂术的咒语和当年那一次很像。
以血为媒，以生为契，召魂转世，逆天而行。
27岁的阮槐霜手里拿着一支烟，她没点，但是捏开了烟嘴里的爆珠，清香的水果味溢散出来。今天是她的生日，桌上没有生日蛋糕，但有一盒烟。
阮年年最不喜欢烟味，阮槐霜也不喜欢。
桌角落了一个镜子，是之前那一个，她修好了一次，这次又碎掉了，阮槐霜哭了，眼泪精准地落在镜面上。
镜中人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但这并非所有通灵者的共性，当年那面镜子太特别，是阮槐霜生母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这一切，包括二人的相遇与分离，都在一个人的计划之中。阮槐霜得知了部分真相，却也没去追究。
还是那句话，人活的不明不白，才会更快乐。
身后的影子环上来，冷冽的气息充斥鼻腔，“她”伸过一只手，夺下她手指里夹着的烟。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阮槐霜听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流着泪吻“她”，在气息交织的时候，空出一口气，用盛着水的双眸紧紧盯着“她”。
“我不会。”
“那你嘴里的味道是什么……”
阮槐霜又吻上来，这次吻的很深，倾注的感情也很复杂，她吝惜着舔舐对方的唇，末了小心的咬了咬，看着那个位置不太自然的红，敛眸。眼神有点危险。
“是水果糖的味道。你，还想尝尝吗？”
咖啡厅的光景一年又一年，阮槐霜送走了颜栩，送走了很多朋友，现在也要送走自己。
她们本属同源，不能同时为人，亦不能同时为鬼，若阮槐霜寿终死去，她们就要分离。
51岁的阮槐霜脸上有了皱纹，再不似从前那般鲜妍年轻，“她”却还是当年那副十八九岁的样子。
阮年年坐在她身边，细长的手指抚上额角，轻轻揉着。
“有时候觉得你有点烦。”
阮年年手里动作顿了顿，有点委屈地开口。
“为什么？”
阮槐霜伸手捏“她”的脸，触感很细嫩，是像果冻一样的质感，满满的胶原蛋白。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好看，但是我却老了，我看着你，总能想起自己以前也很好看的样子。”
她的声音慢慢弱下去。窗子忽然被吹开，携来一阵清凉的风。
阮年年笑着吻她，动作放的很轻，不愿惊扰。
阮槐霜，十八轮回，待你回到人间，我会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待你回到人间，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