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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第六章
      陈靛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深深地望着生华纤尘不染的黑眼珠似乎都要望进她的心里去。她在抚摩他,那样的抚摩,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他的心跳有些无法抑制的激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多么喜欢这种感觉。在她的眼中可以看到他自己的温度,并不只是淡定无情,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事业,也并不只有别人,最重要的是还有自己,自己的喜怒,自己的感情,和自己的幸福。
      “靛,我们回家好不好?”生华笑着说。
      陈靛看见生华笑,自己也笑了:“好。”
      生华好开心,陈靛突然又变得好亲切,“那……你给我作桂花南瓜粥好不好?”
      “好。”陈靛一手护着生华,一手转动轮椅,出了洗漱间。
      “恩……那我给你包扎伤口好不好?”生华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自己都快听不到。
      陈靛停下来,看着闪烁其词的生华,说:“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生华担心的抬起头。
      陈靛认真的看着生华,“以后下雨忘记带伞,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要为我担心,如果我知道自己不行,我会联系司机。”
      “靛。”生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恩。”陈靛慢慢的驱动轮椅。
      “我还欠你一声‘对不起’。”生华的声音很沉。
      陈靛摇摇头,“我是生意人,生意人讲求公平,如今我们彼此都伤害,又互相用温暖来弥补,没有什么欠不欠的。”
      “生意人?有意思。我一直以为陈二少爷您只是个靠着家世成天打着总经理的旗号招摇过市的人,没想一天到晚还有这么多事要想。”生华耸眉。
      “做总经理也很累呀,”陈靛耸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
      “以前一个老伯伯去河边钓鱼,他钓技很高,不一会儿他就掉了满满一篓子鱼。有个小男孩很好奇,于是就一直在旁边看老伯伯钓鱼。老伯伯钓完鱼以后,看见小男孩很可爱,决定把钓上来的鱼送给男孩,可是男孩摇摇头,指了指老伯伯手中的鱼竿,说,‘老伯伯,我不要你的鱼,这一篓子鱼很快就会吃完。所以我要你手中的钓竿,这样我才能在我需要鱼的时候,即刻拥有。’”陈靛讲。
      “哦,这个男孩子真聪明,还知道细水长流。”生华欣赏的说。
      陈靛又摇摇头,“你真的认为他很聪明?”
      “不是么?”生华不懂。
      “如果问老人要钓竿的人是你,你确定你可以‘细水长流’么?”陈靛笑得高深莫测。
      “我……”生华不置可否。
      “要和老人要的不仅仅是钓竿,还有高超的垂钓技术。人活着不只需要工具,还有头脑。而且,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在我们眼中也许看起来很完满,其实不然,那可能只是部分的片面。就像你不理解为什么我堂堂一个总经理还会因为忘记吃饭而胃疼;就像你一直以为我不过是一个挂着招牌坐办公室的人。”陈靛娓娓道来,一步一步切入要害,很像他开会时的风格。
      “你……平常都是这样认为的?”生华皱着眉头问。
      “有什么不对么?”陈靛也促眉。
      “你不觉的,人活着除了工具和头脑以外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吗?”生华的眉头越蹙越紧,最后拧成一个结。
      “比如?”陈靛停下来。
      “比如情感,比如人缘,比如友谊和尊严。”生华分外认真的看着陈靛,回答。
      “是……一定要有么?”陈靛的目光忽然有点飘,仿佛起了一层很清很凉的雾气。
      生华笃定的点点头。
      陈靛有些惊慌,“如果……如果没有呢?”
      生华愣了愣,叹了口气道:“就会像行尸走肉一样。”
      陈靛整个人僵挺起来,环着生华的手微微痉挛,硌得生华生疼。他的眼眸似乎要猝然张裂开,靛蓝色几乎将要占据眼白。
      “我……像不像?”
      生华诧异,“像什么?”
      “行——尸——走——肉——”
      生华的心凉了半截。
      “不像!”
      她违心的低下头去。如果说陈靛像行尸走肉,在她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可能会这么想,那个陈靛淡漠的可怕,浑身弥散着疏离的冰冷,可以对自己的残疾不闻不问,甚至置之不理,连自卑都从来没有过。这并不是因为他的什么坚强,而是他的漠视,他的不在乎,一个人连自己的身躯都可以不在乎,那么只能说这个人——不正常。那样的他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不知道为谁而活,却比任何人想得都多,他是无心无泪的,没有心和死掉是没有区别的,所以说他是行尸走肉也不为过。可是现在的陈靛不一样,现在的陈靛是有心的,心里装着许多许多温暖,用来温暖冻僵的她。
      “你一点都不像行尸走肉,真的,一点都不像。”生华对陈靛漾开一朵笑颜,烂漫如花。
      “一点……都不像?”陈靛的心簌簌一颤。
      “恩,不像。”生华朗声道。
      陈靛蔌而又茫然,“可是有人说我像。”
      他还记得,当他开除一个在集团会议中因为太过疲倦而睡去的部门经理后,那个人气愤地冲进他的办公室来,骂他无情冷血,极端迂腐,是个连朋友都没有的可怜虫,没人性,没人情味,没心没肺,总之根本就像一个行尸走肉。
      原来人们都这样想……生华了然。
      “他们骗人。”生华固执的像个孩子,“他们在骗你,我说你不像你就不像。”倘若这样可以不伤害他,那她就骗他好了。现在的陈靛脆弱的就像个孩子,只能用哄的。如果伤心了,就是在十年后的今天,也还是这样单纯。
      陈靛被她逗开心了,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霸道的人。
      “好,你说不像就不像。那我们现在回家好么?”
      “好。”

      傍晚二人办完出院手续回到家。
      生华如愿已偿地喝掉了陈靛亲手煨下的桂花南瓜粥,陈靛也在生华的强烈要求下乖乖的让她为他处理好伤口,决定一起出去走走。
      是夜,清寒流淌了一整条街,道路两旁垂下来一只只篮子,里面卧着鹅蛋一样的灯泡,泻下橙黄的光。沿街的别墅里上了灯,隔着落地窗上的水气,凝成一点点黄晕的光,模糊了视线。街心公园的矮丛中,歇了密密忙忙的荧火,寂静了白日的闹,倦怠了,就睡了。
      秋夜寂寂无人,只听轮椅的轮子周而复始的滑过冰凉的地面,彼此都很喜欢这样的恬淡,于是再疲于说话,心里宁宁的,安然舒朗。
      生华慢慢的,推着陈靛,嘴角含笑。从小就是这样,不喜挣抢,不善言辞,不明世故,自顾自的坐在缠满藤蔓的白秋千上,看春华秋实,看冬雪夏芒,却仍然目光纯洁,从不被玷污。直到那张英俊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声音带笑的说,你做我的女朋友吧。那一年的生华只有十五岁,并不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的确是女的,又要做他的朋友,那么就是他的“女的朋友”,并没有什么不妥,从此以后,自己便成了他的“女朋友”,他对她那么好,给她好多好多的礼物,带她去很美很美的地方,她甚至都觉得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哥哥对她比爸爸对她还要好。这个哥哥会对她笑,有时候看着她都会发起呆来,可是他对他身边的那些叔叔却从来都不笑,目光冷冷的,都让她觉得害怕了呢。她问他为什么,他就那样认真的看着她,说他只会为她而笑,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生华顿了顿——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她当时为什么没想到,如果他只对她笑,只能对她笑,那他这辈子将会多么寂寞。自己竟不明所以的要了他一辈子。
      “生华?”
      “啊?”生华回头,才发现陈靛已经担心的看向她,而她因为深陷往事,竟然走着走着停了下来。
      陈靛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累了,要不然我自己来吧。”说着双手已握住轮圈。
      “别,还是我来吧。”
      生华抢过一步,已握住了轮椅。
      “你乖乖坐着,我带你去我的‘秘密花园’。”
      陈靛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故做轻松的生华,淡淡的说:“好。”

      生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陈靛来这里,也许仅仅是一个搪塞的借口吧,不过也好,自己竟是有两个多月都没来看过母亲了,今天多坐一坐吧。
      陈靛举目环视四周。月上枯枝,枝杈把月亮似乎剪碎了,只余下星星点点的几丝凄迷,平添几分寂寥。远山上隆起许多的小山包,山包上整齐的插着十字架,远眺仿佛一片死灰色的林子。耳边不时传来乌鸦的悲啼,似乎有什么碎心蚀骨的痛苦无法排解,只得在此徘徊,引一曲悲歌。空气中弥散着鲜花腐烂的味道,像是春耻中因开得太盛而英年早逝的花,绝望的无以复加。陈靛促眉——这里是墓地。他不知道生华为什么要来这里,而这里为什么又会是她的“秘密花园”,他只是觉得这里的氛围让他感到紧张。
      生华并不多做解释,而是径自推着陈靛来到一座普通的墓前。
      “五年前我母亲死于脑溢血,她生前最喜欢白山茶花,叫我在她过逝之后把她埋在这座山茶岗上,我还记得我那时固执的说她怎么会离开,我要让她活到一百岁,可是就在第二年秋天……”生华声音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嘴角却嵌着微笑,似乎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笑容,眼泪就猝不及防的砸了下来。
      陈靛望着发黄的旧照片上那张与生华的脸有三分相象的面庞,沉默不语。
      生华幽幽的,视线如夜雾一般散在清寂的墓园里,朦胧了秋夜。她走到土丘旁,就地坐下,斜斜的靠在十字架上,手也有意无意的拣走坟上的腐枝枯叶,唇角有幸福的笑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白色的十字架,白色的生华。夜的碎影,蒙了纱,掩了花,动了他。
      陈靛怔了怔,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生华吧。一点点寂寞,一点点忧伤,一点点幸福,一点点惆怅,从不奢求太多,喜怒都一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就是天塌下来,生华也还是生华,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不会为任何人所伤,这就是生华,一点儿旧,一点儿善,一点儿淡,很安心,很舒心,很窝心。

      生华吸了一口气,抱住自己的身体。
      “妈妈……对不起,这些日子都没有来看你……华儿一直都很听话,再也没有做那种事……妈妈,我想你了,华儿好想你呢……华儿有一件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爸爸又在那么远的地方,华儿好寂寞的……妈妈,你不好,你都不理我呢……你不说话华儿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妈妈……妈妈……”
      生华把头埋在怀里,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自己总是很没出息,一来就哭,一点也不让妈妈省心。
      陈靛一个字,一句话都没说,静静的帮生华拣掉所有的叶子。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悲伤,他和生华也不例外,只是彼此把伤口藏得太好,有时候连自己都被骗了,享受忘记伤口的快乐。可是却还是要勇敢的揭起痂,这样伤口才会变成伤痕,才会不疼。
      生华只是在掉眼泪,甚至都没有啜泣的声音,她是这样安静的哭泣着,也只有她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得停不下来。从在机场看见陈靛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想哭,从听到陈靛说他没有下肢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右肘是如此前所未有的抽痛,痛得她心都疼了,疼得她那么的想哭。可是她一直在抑制,沉重的悲哀压得她喘不过气,直到今天痛苦太明显,竟是再也忍不下,泪流满面。
      “生华,”陈靛隔着土丘,远远望着生华,然而目光太透,更像是望过生华凝视另外一些东西。转而又垂首,呵道:“生华啊——”声线如洪钟,却又薄如蝉翼,带着些四两拨千金的意味,似乎呵出的一口青烟,殷实易散。
      生华自然是听到了陈靛的自言。只为那脉脉的“生华啊——”而心尖都微微颤了一颤,那是什么意思?
      生华错愕的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陈靛,他看起来像是——像是——哀伤——
      ——他为什么要哀伤呢?较之她,他有优越的家世,高贵的地位,而且,他还有母亲,亲爱的母亲。他根本没有资格比她更哀伤。
      陈靛久久才察觉到生华诧异的目光,唐突的迎了上去,轻启唇角,微笑。
      那一笑太突兀,让生华肆无忌惮的目光竟无处可逃。仿佛寂寞中爬上来的一朵自由盛放的花朵,自信到无言以对。
      “不要哭。”
      夜风中,他温柔的递过一只手帕,隔了太多的悲喜,竟是这样的沉重。
      ……
      那是他第一次带她去一个叫做“kiss_me”的西点屋。那个白色的作坊好漂亮,圆的门,长的窗,屋顶落满粉的霜,屋檐上垂下许多蕾丝的帘子,上面刺着大朵的玫瑰,盛大耀眼。她提着裙角,快乐的跳上每一级台阶,拉起白色礼服的他,小心翼翼的迈进了那个奶油作成的房子。果真是连里面也那么漂亮,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穿着泡泡裙的大姐姐,她看着他用流利的英文与大姐姐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就被带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
      “这些都是你的。”他环着她的腰温柔的说。
      她喜出望外,原来这就是他说要给她的惊喜。她身子一探,送了他一个甜蜜的吻。
      这些点心又漂亮又美味,她吃得满脸皆是新鲜的奶油。他开心的看着她,觉得自己幸福的不得了。可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头垂的很深,一言不发。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心里微微的慌了,于是唤她:
      “华儿?”
      谁料这一唤,竟唤出她的眼泪来。她是这样无声的,害怕的,哭了出来。泪水大滴大滴的砸在白色的百褶裙上,打出一圈一圈深色的水印,止都止不住。
      “不要哭,干吗要哭?”他怜爱的收紧自己的臂弯,紧紧的环住瘦削的她。
      “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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