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杨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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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迪斯子爵子爵家族在这个行星上已经生活了一百多年，而雷曼家族则生活了两百多年。冯.雷曼家族从来不曾有过太大的辉煌，历史上爵位最高也不过是男爵，今天的荣誉是我祖父一手创立起来的。建立在金钱上的荣誉。”路旁的柳树中有一些已经开始飞絮，零零落落的可以看到细白的柳絮散落在车前，弗丽达的车速并不快，她间歇的瞄一眼自动控制屏幕，更多的时候投注在车外，看着道旁的杨柳和轻轻点点的柳絮，然后，淡淡开始叙述，这个时候，她和他都清楚地了解对方，甚至，清楚地了解曾经发生的一切。
“雷曼家族希望得到地位，而瓦尔迪斯家族希望获得财富。当他们联合在一起的时候，一家感受到了金钱的魔术，而另一家则体会到地位的重要，我想，对这两方面的欲望都是无止境的。地位和金钱交织在一起的，特权的甘甜……瓦尔迪斯家族没有天才的军事家或者政治家，要靠军工或者权术获得更高的爵位几乎是不可能的；雷曼家族也缺乏可以在军队中赢得地位的男子；能够依靠的只有金钱……”
奥贝斯坦坐在后排，无法看到这个少女的表情、眼神，但是，可以听到她声音里强压住的激动。
他记得瓦尔迪斯有一天这样描述弗丽达：“她是个纤尘不染的女子，比水晶更加的纯洁”，还有史蒂夫的话，史蒂夫那种明显的想要保护她不被真相伤害的心情，都一一展现在他的面前。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在最喜欢的人面前会不设防，偏偏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也最容易暴露真实。虽然不是一般人喜欢的方式，可是，不管怎么说，他好像总容易比别人看得更深一点。
所有的真相都在这个人的心中，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富家小姐。
她在等他前来求助于她，来询问，来请求帮助，可惜，那不是他的作风。
心力的角逐和战术的道理是一样的，攻敌之必守，则敌人不得不应战；他固然有任务在身，她也不是无欲无求，端看谁能够守到最后。
不相信任何人的赐予，宁可由自己的手赐予他人。
“您一定调查过雷曼家族发迹的历史。”
“和许多边境行星上的富裕家族一样，雷曼家族是靠矿产起家的。”
“再丰富的矿产也有用尽的那一天，今天雷曼家族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是军需产品的制造，专门为这个军工厂提供原材料，还有生产成品……再没有比这个行业更容易赚钱的，尤其是，军工厂和补给基地的指挥官是自己人的时候……”
“雷曼小姐！”
“啊？”
“请停车。”
车猛然停住，正停在路口，一边是通往宇宙港的主干道，另一边的路标上写着“军需仓库”。
“中校先生——”
“非常抱歉，不能去参加您的宴会。”平板的声音说着礼貌的话，奥贝斯坦打开车门，按着他一贯不急不缓的速度下车。
“中校先生——奥贝斯坦先生！”弗丽达摇下车窗，探出身子，大声道：“特许书，我开给您的，‘雷曼公司一级特许调查证明’，您带在身边么？”
奥贝斯坦的脚步只是略微缓了一下，点了点头。
弗丽达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笑容只有一瞬间浮现在脸上，然后是漠然的神色，漠然关上车窗，向着宇宙港绝尘而去……
五天之后（4月11日），瓦尔迪斯行星。
“父亲，您找我有什么事么？弗丽达还在外面等我呢。”
“先不要管弗丽达。”
“父亲，今天要宣布结婚的日子！”
“克莱门斯！你看看这个！”
“啊……这……这……怎么会派这个人过来……”
“他是军务省中以铁面无私闻名的高级官员。”
“我不相信，军务省不可能派出一名中将来这么一个边境军工厂做审查，一定是弄错了。”
“派出中将……那是因为有人在奥丁动作，告你身为军工厂兼补给基地司令官却和不良商人勾结，生产质量低劣的武器舰船。”
“这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告发我们，军务省不是从来不重视么？为什么这一次……”
“为什么，去问问那个奥贝斯坦！”
“奥贝斯坦？”
“我们的人传来的东西，那个奥贝斯坦发往奥丁的东西，看到没有，第一仓库原材料的质量分析书，还有……还有我们的秘密帐本！”
“这……啊……父亲，您没有让他们截下通讯？而且，而且，这怎么可能，他发出的所有通讯我们都做过拦截检查的。”
“这个混蛋利用了这一次的发货，把消息通过雷曼公司内部通讯系统送入发货清单之中一起发往军务省。我们的人是在事后核对时才发现，那个时候信息已经在几千光年以外的地方，已经到了奥丁！”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父亲，您说过无论做什么都不要紧的，您不是说可以摆平军务省的人吗？您……”
“你给我住嘴！那个混蛋怎么会知道仓库里的秘密，怎么弄到账本的？你在做些什么东西，居然没有告诉你的手下，在那个时候，除了拿有你亲笔签名的通行证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仓库！连这么点事情你都做不好！”
“………………”长久的沉默。
“父亲……我，我忘了弗丽达给过他雷曼公司的通行证……”
“你连自己的性命都能够忘掉！你这个……”
眼看瓦尔迪斯子爵已经勃然大怒，克莱门斯下意识的往后退，一边喃喃道：“这……这……怎么办……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子爵的怒气突然间消失了，甚至冲着儿子温和的叹了口气：“克莱门斯，算了，总有解决的办法……不过，你和弗丽达的婚礼延期一段时间吧。”
“父亲大人，您有办法的是么？您一定有办法的，我都是听您的吩咐在做啊。”
“好了，克莱门斯，你先出去吧。镇定一点，不要让弗丽达起疑心。”
4月21日。
本来应该在15日就返回第三行星的司令官瓦尔迪斯准将并没有准时抵达，从副官那里传来的消息说司令官突患重病，无法进行宇宙飞行。到了20日终于传来准将将在21日下午返回的消息。
办公大楼里的军官这几天一直在谈论新调查官的事情，连续三年派出调查官，这在帝国军的历史上是极其少见的，通过莫里斯少尉，奥贝斯坦当然很容易知道这是因为三年以来一直有人往军务省寄匿名举报信，而且这个人熟悉军工厂和补给基地的各种事务，更重要的是，仿佛有一定的来头，因为这个人总可以轻松逃过雷曼家和瓦尔迪斯家的联合追查。
他想看看，这一次瓦尔迪斯子爵家又准备用什么方法来逃避检查，说不定是一次更大规模的暗杀行动，“共和主义者的疯狂反扑”，如果顺利的话，最好连检察官也成为恐怖行动的牺牲品。
他会耐心的等着，等着新的暗杀，这一次，他会在暗杀发生的时候逮捕凶手，完成任务。
抬头看了看时钟，已经快16：00，照理说宇宙船在三个小时之前就已经抵达。这么短的距离，没有理由晚点。
这一天，一直到18：00下班的时间，瓦尔迪斯仍然没有出现在办公楼。
奥贝斯坦在夜间新闻报道中得到了答案：
“今天上午11：27分，从瓦尔迪斯行星飞往第三行星的第178号航班发生空难。宇航船因不明原因发生爆炸后解体，死亡人数超过三百人。据悉，第三行星上军工厂兼补给基地司令官，克莱门斯.冯.瓦尔迪斯准将阁下也在该航班上……”
奥贝斯坦在内心深处重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失败了，新的暗杀比他预计得要早太多。
4月28日。巴尔.冯.奥贝斯坦奉宪兵本部调令，结束调查工作，准备返回奥丁。这一天早上，弗丽达.冯.雷曼的宝蓝色地上车停在他的门口。
短短半个月，这个年轻女子瘦了许多，苍白的脸色在黑色衣衫的映衬下越发憔悴而柔弱。
“虽然知道您一定会说‘没有必要’，可是，我是专程来送您的，奥贝斯坦先生。”
让弗丽达惊讶的是，年轻的中校军官没有任何反对的坐上车，这一下，反而使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路上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抵达宇宙港的时候离奥贝斯坦登船还有整整三个小时。
“先生，可以一起走一会吗，有一些事情……想要说……”
宇宙港坐落在这个行星上土地比较贫瘠的地方，这样一个阳春时分，中心地带鲜花盛开，绿草满眼，这里却只稀稀落落生着一些耐寒、耐旱的植物，可是中心干道和宇宙港旁一个被称作“小奥丁”的休闲街的两边都种满了柳树，中心地带，柳絮早已飞尽，这里却正是漫天飞扬之时。轻柔的柳絮随风旋动，一点点沾上发丝，粘上行人的春衫，甚至随着呼吸钻入鼻中、口中……
弗丽达却好像很享受这飞絮，不断用手去承接，然后，一点点撕开，或者，一团团揉起。
“您想知道什么吗？”
“没有。”
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少女笑了一下：“您这个人啊……”略微顿了一下：“很可惜，您也和其他人一样，无功而返。”
“雷曼小姐，您和我一样清楚地知道，从来没有什么暗杀。”
“难道，您认为，那些事情都和这一次的宇宙船事故一样，‘纯粹是意外’么？”
“雷曼小姐……”
“什么？”
“您在利用每一次的调查官。弗丽达.冯.雷曼，您也是一个只相信自己的双手赢来的正义的人。”
平静无波的口吻，平静的连弗丽达都一时没有理解他的那句话。过了一会，这个年轻女子扬起头，淡淡道：“即使是利用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默然。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聪明的调查官，看到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您不会让我失望……可惜的是，您实在大大超出了我的期望。”
“荣幸。”
“您不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么？还是，您连这个也已经知道了？”
“您是在报仇吧，为您的姐姐报仇。”
少女又看了他一眼，走到路边，依靠在一株柳树上。
“玛丽安还有我和克莱门斯的订婚都是所谓的利益联姻，克莱门斯是一个幸运的人，因为，他先后爱上了自己的两个未婚妻。可是，玛丽安从来没有喜欢过克莱门斯，她甚至恨他，她总是对我说，要是克莱门斯在他们结婚前就死掉就好了……应该说，她讨厌瓦尔迪斯家的每个人，嫌他们乏味，笨拙，还有，其貌不扬。
“那一年，菲利普.罗兰外出读书两年之后回到了瓦尔迪斯行星，虽然我们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可是，这一次，玛丽安却被菲利普身上那些‘浪漫气息’吸引了。他们准备私奔，逃到其他星系去。玛丽安虽然不是个好女孩，菲利普也是一个浪子，不过，我相信，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是认真的。
“菲利普和乔治.罗兰先生之间有着最真挚的手足之情，他在出逃之前把所有计划告诉了自己的兄长。乔治一直念着和克莱门斯之间的同窗友情，他一直觉得，克莱门斯是一个品性高贵的人，所以，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希望他去追回自己的未婚妻……”她低下了头，过了许久，突然又高高扬起，缓缓道：“暗杀，这是这两家人最常用的手段，不管是亲生女儿，还是亲生儿子，需要的时候，都可以象垃圾一样丢掉、毁掉。这个帝国就是这个样子，贵族们享受着特权，为了保住特权可以出卖一切；而人民就像是消耗品，供养着他们，随时随地会变成牺牲品……家庭中没有什么亲情，国家里更没有正义……腐烂到了极点的地方。”
突然间，弗丽达的目光和奥贝斯坦的目光交在一起，弗丽达一振，像是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奥贝斯坦从她的表情上判断，那一瞬间，这个女子想要挽回自己刚才的话，可又突然放弃，换成一个笑容，还有眼中再次升起的，挑衅的神色，仿佛在说“您会告发我吗，我等着看呢！”
短暂的沉默后，气氛有了些缓和。
“奥贝斯坦先生，您已经知道了，所有的暗杀都是瓦尔迪斯子爵家族和冯.雷曼为了掩饰瓦尔迪斯准将以权谋私，贪污、渎职的罪行而自编自导的丑剧。我这里有全部的证据，如果您需要的话……”
“不需要。我，不准备将这件事汇报宪兵本部。”
“为什么？”
“瓦尔迪斯准将已经去世，军务省的调查都因为这次‘不幸的事件’而暂停，子爵家族和您的家族必然对其他的事情都作了充分的防备。所以，再多的证据都是没有用的，并不能实现您的希望，不可能让这两家受法律惩处。”
“可是，这是真相，您不想追求真相么。”
“没有用的真相，等于没有真相。”
“奥贝斯坦先生，您曾经说过，您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乔治.罗兰先生的影子。”
“…………”
“我曾经认为，自己在您的身上也看到了同样的影子，可是，我错了。乔治.罗兰先生是一个高贵的人，善良、仁慈、勇敢无畏，充满了理想的色彩；无论做什么事，乔治都把品性的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高，而您，恐怕不会在意这些。
“我们，我和罗兰都在用自己的手试图改变这个世界，或许有一天您也会这样做。只不过，乔治不会抛弃清白无瑕的名声，而您……如果需要的话，或许，您不介意满手鲜血……啊，我太失礼了，请您忘了这些没有礼貌的话吧。而且，您或许不喜欢用高贵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共和主义者。”
“乔治.罗兰先生的确是一个高贵的人，您也一样。”
“哦？”
“瓦尔迪斯行星地下共和主义团体在罗兰先生和您的领导下停止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恐怖建国的纲领。”
“…………所以说……您……实在远远超出我的期望……”
登船的时间已经进了，屏幕上一遍遍显示着停靠的站台，以及提醒乘客按时登船。
在候机厅的大门口，度过又一段漫长无语的时间后，依旧是弗丽达打破了沉默。
“您没有完成任务，会受到惩罚么？”
“大概会调到前线。”
“哦……希望您永远不会乘坐这个军工厂生产的舰船，也不会使用到那些武器。”
“谢谢您的提醒。”
“奥贝斯坦先生……”她突然扬起手，折下一段柳枝缓缓道：“您听说过么，西元时代一个古老国家曾经有过这样的习俗。在送别的时候折下柳枝赠给远行的人，因为，那个国家的语言里，柳就是‘留’。”一边说话一边卷着起手中的柳枝，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道：“祝您一路顺风，中校先生。”
一直到奥贝斯坦的身影完全消失，弗丽达.冯.雷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卷起的柳枝放入自己的提包中，然后，昂首挺胸走进候机大厅，走向另一个登船通道……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