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大毛

33、朱雀篇（四）

　　“雀儿，你芷哥哥……他的腿受了重伤，恐怕以后很难再走路了……”

　　“不要——”9岁的小朱雀自噩梦中惊醒，双手环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在里面。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三年前，爹爹告诉她，因为自己的任性，芷哥哥的腰被撞伤了，腿的情况也恶化了许多，连像以前那样摇摇晃晃地走路都办不到了。

　　从那时起，她便立志学医，拜太医院首座为师，医书一本一本地看，药经一本一本地背，什么琴棋书画，什么文韬武略，全都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地钻研杏林之术。如今的她，医术上已经小有名气，几乎把恩师的一身本事都挖空了。

　　然而，即便如此，芷哥哥的腰腿依然无法治好，现在的他只能每天靠拄拐方能勉强行走。每次看到芷哥哥异常艰难地扭动腰身，无力的双腿随着拐杖的前行虚虚地被托在身后，她的内心便会涌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为什么？她已经救活了那么多的人，治好了那么多的病，偏偏对芷哥哥的腰腿毫无办法，只能在午夜梦回之际，被失望吞噬，在黑暗中啜泣。

　　沮丧的小朱雀感到自己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后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抚着，头顶传来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雀妹妹，芷哥哥在，不怕……”

　　小朱雀扬起有些发白的小脸，安心地把头靠在芷哥哥的肩膀上，喃喃地说：“芷哥哥在，雀妹妹不怕。”

　　12岁的纳兰芷出落得端庄大方，整个人像一块温润的宝玉。此刻，他轻拥着小朱雀，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抬头望向窗外，正午的太阳虽毒，天却蓝得透彻，爹爹，你看到了吗？这三年来，芷儿每天都能和小朱雀一起住在朱王府，不必再去面对纳兰府里的冷嘲热讽，芷儿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呢！

　　“雀妹妹，是不是又因为芷哥哥的腿……没有睡好？”纳兰芷望着脸色不是很好的小朱雀，心疼得紧，眸中是满满的自责。

　　“芷哥哥，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怪我呢？”这个问题，小朱雀问过自己好多次，每一次都想不通。

　　“怪你？芷哥哥要怪雀妹妹什么呢？”

　　“当然是怪我害了你呀！”

　　“不许胡说！雀妹妹是最好的孩子，从来不会害人，现在还会救人。”纳兰芷赶紧掩住她的唇，制止她的愧疚。

　　“要不是我那个时候不懂事，芷哥哥就不会摔倒撞到膝盖，更不会跌伤腰椎了……”回想到当时的情景，小朱雀心慌不已。

　　“小傻瓜，枉你还是个小神医，”纳兰芷柔柔地弹了小朱雀一个爆栗子，放下手抚摸着瘦骨嶙峋的残腿，幽幽地说：“我的这双腿早就病入膏肓了，波及腰骨的发育也是早晚的事……”语气一转，坚定地许诺：“雀妹妹，芷哥哥永远不会怪你的！只有感激……”还有喜欢。后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凤眸低垂，掩盖着内心的情愫，只有略微打颤的双腿真实地暴露出情感的波动。

　　“芷哥哥，为什么你会这么善良呢？”小小声：“我就做不到，如果有谁敢伤害芷哥哥，我一定找她拼命！”两个小拳头作势对着虚空击打。

　　纳兰芷笑得好开心，“雀妹妹和芷哥哥一样善良，因为我们都要做好人。好人都会有好报，芷哥哥现在就得到好报了，不是吗？”

　　“咦？哪里有？我都不知道呢！是芷哥哥的秘密吗？”毕竟是孩子心性，小朱雀此刻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恢复了往日里的一片生机。

　　纳兰芷的心这才回归了原位，这个傻孩子，每次睡觉都会做噩梦，无论自己劝解过多少次，她都不能放下心中负罪的包袱。唉……都怪自己不争气！不知道这次自己打算把最真实的想法告诉她，会不会管用呢？

　　“芷哥哥我啊，4岁那年，得了这么个怪病。”说着，纳兰芷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腿，吓得小朱雀赶紧挡住，然后拿过软枕，垫在他的腰后，扶着他靠好。

　　纳兰芷看在眼里，感动在心，拉过小朱雀，重新抱着她，觉得幸福不过如此。“腿不好之后，爹爹急火攻心，没过多久就去了……”说到这，纳兰芷的眼圈红了，那段日子是自己人生一切黑暗的开始。

　　紧了紧怀抱小朱雀的手，仿佛在寻求安慰一般，小朱雀也乖乖地趴在芷哥哥的怀里，小手还一下一下有规律地给他抚胸。“爹爹临终之际，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起了你……家。”

　　“我家？”

　　“对啊。爹爹告诉我，朱王正君是他的闺中好友，如果哪一天，我遇到了危难，可以请求他的帮助。”事实上，爹爹还告诉他，雀妹妹原本应该是自己未来的妻主，两家也早已交换了信物。可是，自己的腿残了，爹爹不得已才对娘说，将来让亲家女自己从纳兰家的几个儿子中挑选夫郎。

　　“那我呢？纳兰叔叔提到我了吗？”

　　“……当然，”纳兰芷稍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决定换一种说法：“爹爹说，朱王府刚出生不久的小姐是我的小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以后要常常陪着她，凡事要谦让于她，不能欺负她。”

　　小朱雀一下子反转过身子，紧紧抱住了纳兰芷，“芷哥哥，你和纳兰叔叔对我都好好哦！”

　　“那当然啦！我是哥哥嘛。”还有一个原因，雀儿，你知道吗？芷儿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我知道了！”小朱雀拍着手，“所以，芷哥哥才会去参加我的抓周礼，是这样的吗？”

　　“答对了。”纳兰芷回想起当时的小朱雀，笑意止不住地染上眼底。“结果，没想到，芷哥哥倒是反被雀妹妹给揪了出来。”

　　“嘻嘻……谁让芷哥哥长得这样俊俏，跟爹爹有得一比呢！我第一眼看见就喜欢芷哥哥了！”飞扬的神采，令纳兰芷的心跳得飞快，两朵红霞缀满俊俏的脸颊。

　　“所以呀，我失去了爹爹的疼爱，却获得了雀妹妹的……喜欢，这难道不算有好报吗？是雀妹妹让不快乐的我变成了快乐的芷哥哥，这样难道还不值得我去感激吗？”

　　“就算是这样，也弥补不了我闯的祸事呀！”每次一提到纳兰芷9岁腰腿的变故，小朱雀就蔫吧了，整个人都成了瘪茄子。

　　“雀妹妹，你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是每次你去找我玩的时候，我都在做家务？”

　　“好像是哦！”可是，芷哥哥提这个要做什么呢？

　　“爹爹走了之后，娘亲又是一名武将，本来就不是很待见儿子，更何况我还是一个……残、残废！”纳兰芷死死盯着自己竹竿似的双腿，双手握拳，有些难以启齿。

　　“不是！”小朱雀两只小手紧紧包住了纳兰芷冰凉的拳头，大声反驳道：“芷哥哥会弹好听的曲子，会画好美的丹青，还会做好看的衣服。芷哥哥是残而不废！”

　　纳兰芷的心一瞬间就被温暖填满了，“嗯！就听雀妹妹的！芷哥哥不是残废，是残而不废！”

　　“纳兰将军好坏哦！亏我还叫过她‘姑姑’呢！哼！”小朱雀翘起小下巴，做不屑状。

　　“在纳兰府的日子的确非常苦，身体又得不到很好的调养，腿的状况也越来越不好，步子又小，也走不稳，发展到后来，我只能借助腰部的力量带动双腿挪行。每到阴雨连绵的时节，或者碰上风雪交加的日子，腰部的压力就更大，尤其是染上风痹症之后，腰疼就愈发厉害起来。”

　　“那……我那一撞，岂不是雪上加霜？”小朱雀连声音都发起抖来。

　　纳兰芷赶紧揉了揉她的头，“恰恰相反。雀妹妹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我不懂！”小朱雀疑惑极了，娘亲和爹爹都说自己那一扑，让芷哥哥的腰重重地撞到了身后的井沿，可是，芷哥哥怎么说，自己反而救了他呢？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如果那天发病，没赶上雀妹妹的到访，恐怕我现在不要说能拄拐行走，搞不好早就已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不会的！”小朱雀拍着胸脯保证：“朱雀会努力学习医术，治好芷哥哥的！”

　　“治不好也没关系了，我现在不是还可以走路吗？只不过身边多了两根拐杖而已。”纳兰芷一只手搂着小朱雀，腾出另一只手拿过3年不离身的双拐，温和地浅笑着：“更何况，这还是雀妹妹亲手为我做的呢！”

　　小朱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知道做得不好，早就想给芷哥哥换一副的。”

　　“不，我不要别的。对我而言，没有比这副再好的了，因为这是雀妹妹的一番心意。只要我还能走一步路，我都要拄着它们。”纳兰芷一手拿拐，一手拉过小朱雀的手，“当初，为了这幅拐杖，雀妹妹受了好多的伤，吃了好多的苦……”现在回想起当时小朱雀双手缠满绷带，痛得眼泪直流的样子，纳兰芷的心痛得几乎窒息。

　　“那是我笨嘛！结果还把芷哥哥给惹哭了……”

　　“以后芷哥哥再也不流泪了，小朱雀也要永远开开心心的，好吗？”

　　“芷哥哥不再伤心了吗？”

　　“小傻瓜，芷哥哥从来没有为自己的腰和腿难过，”纳兰芷将小朱雀搂在怀里，用脸颊温柔地蹭着她的发髻，“可是，每次看见雀妹妹不开心，芷哥哥就好伤心。”

　　“那我以后不会不高兴了，芷哥哥也要快乐哦！”

　　“一定会。”是啊，怎么会不快乐呢？这里有你，有视如己出的正君爹爹，有恩同再造的朱王义母。

　　“小姐、少爷，正君请两位到正厅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