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烟花》darkness

4、琉璃

　　人学好是不容易的，春繁每教一首曲子我都要用心，反反复复弹很多遍，直到手指都麻了，后来又长了丑陋的茧。反过来人要学坏很容易，不管吃穿用度如意楼姑娘姐姐们往往为了别的姑娘高过她们一头要生要死，所以争风吃醋争强好胜虚荣偏执这些毛病，我没怎么用心也很快学了个十成十。
　　当我扭头看旁边那个富贵少爷的时候，他有点得意。
　　怎么样，穷鬼？买不起吧？那对不住，这刀是我的了——我从他的脸就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一边强自忍住眼泪的时候，一边又鬼使神差来了斗志。输人不输阵，不就是一两？不就是一千贯？
　　我的私房钱可比一千贯要多。虽然多也多不出来多少，但好歹是多了。
　　我根本已经忘了我买刀是要做什么的。
　　心里滴着血，但我把腰带上的钱袋解开，掂起脚尖把全部家当洒到柜台上：“店家，钱在这里，你收好。”
　　伴着桌面响起沉闷的喀啦喀啦的声响，面前出来一大把白花花的散碎银子。
　　那时我怎么知道更让人伤心的事情还在后头。店家过来，拿手指拨了拨，然后为难地告诉我，姑娘，这不够啊，我说的一两，是指一两金，不是一两银啊。
　　我羞愤难当。
　　但我很有骨气嘴巴很硬，我说店家你当我是乡下人么？我当然知道是一两金。
　　来的时候我穿了白衫子，下面杏黄色的裙子，让龟公御酒爬树给我摘了树顶开得最好的两串金黄洋槐花，一左一右垂在鬓边，最要紧的是我头顶插了一根明黄的琉璃。
　　我把那根琉璃拔出来放在柜台上一起，然后决绝地望着店家。
　　最终我战胜了有钱人，如愿以偿拿到了架子最上面的那把刀。捧着刀在怀里，出来的时候下雨了。我想没有关系，刀以后可以想办法卖掉，反正店里从来不缺爱好舞枪弄棒的客人，他们一定识货的。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用力撑开了伞。
　　走了老远有人在后头轻拍我的肩膀。
　　我转头看见铺子里遇到的有钱人。他一头的水，雨很瓢泼，雨水顺着眉毛流下来所以这人眯着眼睛，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怎么了？”
　　“这个还你。我跟店家买下来了。”他不由分说往我捧着刀的怀里塞了个东西。塞完冲我笑笑。
　　我错愕了。
　　这人真是世界少有的好人啊。而我刚才竟然还要跟他较劲。
　　“你戴着这个很好看的。”
　　他仿佛解释什么，不好意思地补一句。
　　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久，反复想他说我戴着那个东西很好看的那句话，后来想通了——这小子，一定是被我给迷住了吧？嗯，一定是这样的。
　　男人真好骗。
　　我豁然开朗，于是停住不走了，把刀放在路边的石桌上，腾出手来拢了拢头发，把琉璃插回发髻里，一边拢一边用鼻音哼着惯奏的芦笛小调。
　　刀拿到御酒面前的时候死龟公把我好一顿骂。听说我给他买了新的刀，他原本是高兴的，可刀子收过去就看了一眼，立刻气得想用刀背打我。
　　我眼明腿快，赶紧躲到一边。
　　“我送你东西你还打我！”
　　一边躲我一边不忘大声叫屈。
　　“你当我是大侠啊？”他追过来，我只好绕着长廊上的柱子，他也来回绕，“我就劈个柴，我劈个柴为什么要用大理战刃劈啊？”
　　“大理战刃是什么？”
　　我换了个柱子躲，躲的间隙问他。
　　他扬扬手上的短刀。意思是那个就是大理战刃。
　　“……哦……实在不行你就帮我卖了吧……我一两金买的，你要记得，只能比这个贵，不能比这个便宜……哎呀！”
　　我终于被逮住。眼见那短刀高高扬起，最后拍到我头上，却只是轻轻的一下子。
　　龟公御酒说我看你以后还买不买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捂着头连声喊痛死了痛死了杀人了。
　　其实一点都不痛来。
　　如意楼的倌人在十三岁上□□，比好人家的女孩子十五岁嫁人还要早两岁。转眼到了这样的一天，我染好了指甲，无事可做就算起了自己的年纪。如果来的时候我五岁，那么我应该十一了；如果六岁来，那我应该是十二；如果是七岁来的……
　　我不由自主，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楼下有人在唱月淡花浓，十句下来，古琴弹错了两个音，但应当没有人发现。窗台上的壁虎吐出黏腻的舌头，吃掉一只嗡嗡叫的蚊子，蚊子的叫声戛然而止。捣碎的凤仙花汁的颜色一点一点浸入我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