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号我嫁你》幽己

3、第三章

　　家里总是最温暖的地方。躺在跟自己分别了好几年的小床上，心里暖暖的，好像飞倦的鸟总算找着了巢穴。一直就这么窝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等着妈妈叫自己起来。屋外的阳光艳丽的耀眼，自己的房间跟三年前走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差别，很干净。她妈妈说，每周都会来这儿打扫一番，想念着自己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女儿。
　　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一直住在家里，想想，还是单独住吧，这儿，除了妈妈，其他人她都觉得生疏。

　　妈妈给她端来好喝的早茶，爱怜的摸着她的额头。
　　“终于决定不走了？”
　　“恩。”不去美国了，已经辞了那份在美国花旗银行的工作。虽然说那份工作非常好，可是，不想一个人在那个地方漂流。当回到家里看见妈妈的时候，那种不愿意远离的感觉越发强烈。
　　喝着热热的早茶，喉咙里轻轻压出话。
　　“妈，好喝。”
　　“要不要再喝一碗。”
　　“不用，够了。”

　　满足的砸吧砸吧嘴巴，施佳人看着她妈妈，说道：“妈，我想买下自己的租的那套房子。”自己想要一个单独的小窝，离家不远，可以常常回来。
　　“就住家里吧。大学毕业的时候，妈妈没能留住你，你还是跟着那孩子去了美国，现在，回来吧。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麻烦。”
　　“我还是想住外面。”她嘻嘻笑着，“妈，我一直很独立的啊。而且，这几年在美国我赚了一点钱哦。”
　　“唉，你还是这样。妈妈希望你常跟我们一起，其实你爸爸……”
　　“妈，天气真好。我想今天吃糖醋鱼。”完全没什么联系的两句话，急忙说出来只是想叫妈妈别说下去，她习惯回避这个问题，不去想，最近脑子已经有点抽了，再多一些烦恼，她就该沉睡过去了。
　　“那好。”她妈妈心疼的摸着她消瘦的脸，“瘦的真厉害，该好好补一补。”
　　“呵呵，瘦不是更好看了么。”

　　家里，弟弟施楚奇跟自己就像两个世界里的人，足足比自己小了十一岁。她出国的时候，他只有十一岁，还带着一点点孩子的腔调，如今，一下子长高了许多，声音也开始变化。乍然相见，她都有点不敢相认。每天她弟弟要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骑着单车，和一帮同龄的孩子嘻嘻哈哈的去学校。初三的孩子，身上散发着成长的味道，也是开始喜欢独自思考的年龄。看着他的模样，有点羡慕。想想自己，都二十四了。都说本命年人会背运，果然不差。

　　她自己，跟弟弟，搁着这么一大截年龄差距不说，以前就很少在一起，所以很难说到一起去，最多的也就是叫他好好复习，中考的时候可以考上好的高中。
　　想起弟弟的出生，就想家里的那场风暴，想起爸爸的可恶，想起自己的出生，想起妈妈的酸楚。
　　爸爸，心里对他永远有怨言。
　　看着妈妈痛苦的生下弟弟，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以后不再那么明显的讨厌爸爸，只是把他当成空气。其实，这么想只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也很爱他爸爸，可是，心里又不愿意原谅爸爸，她觉得自己原谅了他就是对不起妈妈。

　　以前，她曾经问妈妈：“妈，你为什么还要我？你应该恨我吧。”
　　她妈妈那时候摸着她脸，道：“在你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爱，十几年了，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变。佳人，你知道么，当那天你对妈妈说‘妈，离婚吧。我养着你’的时候，你就是妈妈的一片天。知道么，不管发生什么什么，你都是妈妈疼爱的好女儿。”
　　那时候，她记得自己只有十岁。

　　吃饭的时候，她尽量回避她爸爸。
　　最后她妈妈说：“佳人，去跟你爸爸看看她吧。毕竟……”
　　“恩，妈你既然这么说，我就去看看好了。不过，爸爸就不用去了吧。”
　　她爸爸面色尴尬的看着施佳人，说：“佳人你说对，我不去。不过，她好歹也是……”
　　“妈，我吃饱了。下午我要出去，晚饭不回来吃。”丢下碗筷，她快步离开。

　　刻意的躲避这件事情，因为她实在是害怕提到那个女人。
　　本来是恨，可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恨下去，这么多年过去，突然间又觉得她很可怜。

　　顺着以前留下的地址，施佳人去找寻那个女人。这儿环境不错，小区里干干净净，还专门留有种花草的地儿。
　　八栋二十三号六楼。
　　走到楼底下，她仰头看着六楼的阳台，正晒着一些刚洗的衣服，有一件宽大的黑色衬衫，上面的图案看不大清楚，施佳人好奇的想象她穿那件衣服的模样。阳台的最前面摆着几个很特别的盆景，很漂亮。
　　站在楼下犹豫着，真的要上去吗？
　　手指一直放在六楼门铃的标签上，却下不定决心要不要按下去。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她笑眯眯的对自己说：“佳人，你不认识我吧，我叫楚双霜。楚双霜哦。”
　　施佳人那时候差点把她当成学校里新来的老师。

　　下定决心的按下去，然后思忖着怎么称呼这个女人。
　　见里面有了声音，里面人问：“谁呀？”
　　对着那传声的玩意儿，她一时间脑塞，怎么会是男人的声音？感觉还很年轻。
　　那人奇怪的又问：“喂？喂！……难道没人？”
　　难道她结婚了？还是自己走错地方了？那见黑色的衬衫是这个男人的吧？
　　“我、我找…楚双霜。有这人么？”自己亲口吐出她的名字，感觉十分变扭。
　　楼下的铁门“嘎达”一声开了。
　　“哦，她出去了，你上来等一会，她很快就回来。”
　　这样的口气，关系应该是很亲近的吧，结婚了也好，心里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这小区里的房子并不是很高，总共才六楼，她得爬上去。楼梯感觉比一般的都要长。这儿肯定是复式楼房。
　　终于到了六楼。还要再次敲门。
　　因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所以她想这个男人应该比较年轻吧，可看了开门的人，她还是着实被吓了一番。
　　那男的，看着比她还要小，跟在读大学生差不多大。
　　楚双霜她也四十多岁了呀。记得三年前，她要出国的时候，楚双霜曾找过她一次，虽说楚双霜人比较漂亮，保养的也不错，可什么也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袭。那时候，她的大眼旁就有鱼尾纹了。
　　这小白脸，难道……包养？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这样想楚双霜，多少带着点偏见吧。

　　干净的衬衫和牛仔裤，脚下蹬着一双大大的凉拖。姑且只叫他为大男孩吧。他羞涩的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也正好奇的看着施佳人。

　　屋子里的摆设很有条理，一点都不乱。
　　一眼就能看见那放在醒目处的照片，上面的女孩甜甜的笑着。记忆一下子又被抽到十五年前，那天她过九岁生日。
　　爸爸把她带到游乐场完，没叫妈妈一同来。在那儿，他们“意外”的遇到楚双霜。
　　楚双霜举着相机对她甜甜笑着：“小佳人，来，我帮你拍照。笑个！”
　　她于是笑着站到镜头下。
　　拍足了照片，她对施佳人道：“小佳人，我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长这么可爱的呢，哈哈。你做我女儿好不好？”
　　她当即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做你女儿的话你就成了我妈妈了，可我已经有妈妈了，不需要多余的。”
　　她那时候还不懂为什么楚双霜听她这么说的时候，会突然沉默。

　　坐在沙发上，大男孩给她倒了一杯她要的绿茶。大男孩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推到她面前。然后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安静的不说话，手里似乎是在看一本小说。
　　实在是太好奇了，施佳人忍不住打量坐在自己面前的大男孩。浓眉大眼，一副邻家男孩的样子，这种羞答答的男孩实属稀品。细看，他那直挺的鼻子到像极了谭凌。谭凌，唉，还是会有意无意的想起了这个名字。四年的初恋，真的在心里刻下了很深的烙印。结痂的伤疤也时不时的扯出一丝丝过往的事情，抽的心都是疼疼的。

　　大男孩被她看的不好意思，小心的把书合上，说道：“她马上就回来了。我、再给你拿绿茶吧。”
　　摇头，不用，自己并不是很渴。
　　“你看得是什么书？”
　　“哦，”他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是教插花设计的。”
　　呃…原来不是小说。
　　“窗台上面的盆景是你弄的？”
　　“恩。”
　　“很漂亮！”
　　大男孩又腼腆的笑着。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是……
　　“你是……楚双霜的什么人？”施佳人问他。

　　好奇，憋不住。曾经有人说，女孩羞涩使男人心动，男孩羞涩难不成也会使女人动心？也许结果是这样的。不过，对于施佳人而言，不是这样。她好奇大男孩是因为楚双霜。

　　大男孩睁着一双大眼，挠挠头说道：“我——”
　　话还没说，门口就传来“咚”的一声，地上滚着那些又大又红的苹果，楚双霜站在门口，一脸愕然，用一种近乎哭泣的声音说：“佳人——”

　　楚双霜跟三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再次相见，那些想好的套词，想好的开场白，想好的表情，甚至想好的语气都变得没用，好像语言突然变得匮乏，想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词语称呼眼前的女人。

　　大男孩站起来，弯腰拾起那些散落满地的苹果和其他的水果蔬菜。
　　他一边捡一边说着：“妈，你回来啦。这位姐姐找你。”

　　“妈！”
　　大男孩居然叫她妈。
　　这对施佳人而言可是一个大惊讶。

　　天黑的时候喜欢看天，这种习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总觉得黑幕里每颗星星都有一个神秘美妙的故事。每一个故事交织着，就成了天堂的秘密。人们以前不知道的时候，会把那美丽的天空想象的如此完美，是人间的仙境。那儿，有牛郎织女的鹊桥相会，有嫦娥独守桂宫的凄凉，还有，自己小时候的各种梦想。一旦某一个想象中美好的东西被揭穿，一切就会变得了无情趣，就好比人们想出越来越发达的科技探索生米的神秘的太空，可结局是，上面一点都不美。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也许也是这样。
　　爸爸。妈妈。楚双霜。谭凌。康霄默。康霄旭。
　　等等等等，许多生命中遇到的人，就像夜空里的星星，有的隔自己很近，有的隔自己很远，所有的都相互交织在她周围，混乱的谱写一个个或美或悲的故事。

　　施佳人的生命突然变得复杂，完全是因为楚双霜。

　　跟楚双霜的那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是无法用任何东西割断的。她可以不跟楚双霜见面，可以只呼楚双霜的名字，可以在别人面前装作跟楚双霜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她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楚双霜终究还是她的妈妈！那个给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权利的妈妈。
　　都说血浓于水，就算再怎么讨厌自己的出生，再怎样不喜欢自己的母亲，那种联系，还是被放在内心某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某天，她自己也说不准，就会蹦出那个念头，那个楚双霜是她妈妈的念头。

　　无论这十四年里她多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可，事实就是事实。老天爷没有给你选择权，只是给了你选择知道或不知道的权利。
　　自己的身世，原来是那么简单，那么明了，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爸爸是施先知，自己的妈妈是易雨。他们结婚七年才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在妈妈在三十二岁的时候。自己幸福的活在爸爸妈妈的疼爱中，跟每一个幸福的孩子一样，除了跟同学争一些无聊的口舌之外，日子过的是无忧无虑。

　　等到对簿公堂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家庭原来这么不简单。
　　爸爸和妈妈离婚的事情，几乎是牵动了两家的老人。她那时候成了香饽饽，爸爸要争她的抚养权，妈妈坚决不放弃她，楚双霜也出来搅和。最后上了法院，什么秘密都明朗化。虽然一开始爸爸跟妈妈都没有跟她讲事实是什么，不过，她还是知道了原因。
　　爸爸也不是小时候看到的那么伟大，他是一个好爸爸，可不是一个好丈夫，不过是一个伪装了十几年的假好男人。因为，他不是那时候才认识了楚双霜，而是十一年前就跟楚双霜有了一腿，然后就有了她。她原来竟是楚双霜跟施先知的女儿！

　　能够彼此平静的坐在一起交谈，是第一次。楚双霜眼睛一直落在施佳人身上，从她眉线飘到她的手指，每一个地方都细细的看着，好像生怕会忘记关于她的任何一点变化。
　　“当年把你丢给孤儿院，真的是被逼的。”
　　“恩，然后呢？”施佳人搅着奶茶，“你告诉了我爸爸我被丢在孤儿院，叫他跟妈妈一同去领养我。你们真的很无耻，你们这样多伤我妈妈！她养了我十年，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女儿，当你在法庭上提供那些证据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我妈妈她是一个多么无辜的人。既然当初你抛弃了我，为什么后来还要回来？还要跟我爸爸旧情复燃？还要把整个事情都说出来？”
　　“所以你恨我。”
　　“对。你们都很自私。无辜的是我妈妈。”
　　楚双霜道：“当年我怀了你，你爸爸却不肯跟你妈妈离婚。那时候，我才知道男人很容易对你心动，却未必真的动心。他跟易雨结婚了七年都没有孩子，我以为孩子一定是他最想要的。他对易雨抱有幻想，以为易雨还能生孩子，所以我被无情的抛弃。然后，我就抛弃了你，那时毕竟年轻，心里又有气。
　　可是，毕竟你是我的骨肉，十年后回来我只想要回你而已。如果，一开始仲裁的时候，你选的是你爸爸，那么我决计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我想，只要你生活在我身边就好了。你那么小，却那么有自己的想法。一口一句‘我要跟妈妈生活’，我听了，才真正的难受。我当时只想要回你。
　　也就差那么一点，都快判的时候，易雨在法庭上晕了，结果她是怀孕了。易雨也真行，四十多岁居然真生个儿子。老天爷喜欢开玩笑，我终究还是没有得到你。可是，你还是我女儿。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没办法跟自己女儿在一起生活的心情么？能吗？”
　　“也许能吧。所以我来看你。既然已经结婚了，有家了，我希望你能活的好点。可能，因为我自己的一些失败的爱情经历，所以突然能够理解你了吧。”
　　“曲睿是个好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们关系很好。”

　　临别时，楚双霜道：“你……什么时候能叫我一声吗？”
　　看着她，施佳人犹豫许久，咽着口水。
　　“再见，——妈。”
　　她转身离开时，楚双霜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