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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死别 ...

  •   离宫之前,将凤印交给了熹贵妃。她是接管后宫事务的不二人选,不会有人对此有异议。
      她自己却有些不自在,大约是担心胤禛会不高兴。
      我就说,我会跟皇上说的,你不必担心。
      在胤禛的安排下,带着潇潇去了畅春园。安巴也被他从杭州召了回来,负责安全事务。
      夏日的畅春园与圆明园相比,毫不逊色。但胤禛对圆明园更有感情,毕竟那是他一砖一瓦,一粱一栋亲手弄出来的。对我来说,却没有什么不同。
      选择了珠蕊院来住,只因院内树荫较好,还有招摇的木槿盛开。
      生活很简单。
      每日的餐食都是园外送来的。小厨房也只是个摆设,怕万一想吃点什么东西等不及送,还可以自己捣鼓。或者,做娱乐用。
      药我倒是按时按量吃。万一出现什么奇迹,或是诊断有误之类,也不会因为自己先放弃而悔之晚矣。记得初看红楼,就十分不喜欢林黛玉的性格。可我现在偏偏跟她生了一样的病。相比较我喜欢诗意的林徽因。她小时候出痘,叫做“水珠”,因为这个美丽的名字她就觉得骄傲起来,对着每一个在她窗前经过的人微笑。笑童年岁月的美好。
      而我,也要微笑。
      额娘坚持要来陪我住。她说,我要走在你后头,等见了你阿玛,我怎么好交代?
      其实君武跟我说过,她过了七十岁身体也就不怎么好了。她要来,就让她来吧。
      拗不过,只好同意。
      两个女人下下棋,在园子里转一转,每天也没有那么难过。
      八月底的时候,发生了地震。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儿,也就不怎么担心。北京城摇晃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宁静下来。之前也经历过康熙三十六年,四十一年,四十四年,四十五年的地震,没有这一次严重。
      第二天一早胤禛来了畅春园,问了潇潇的话。知道一切安好便回去了。
      “主子,皇上问您要不要见他,您为何不见呢?”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那何苦还搬出来呢?干脆住到圆明园算了。”
      她便不再问同样的问题。
      后来听说胤禛请了个道士去宫里给他治病。原先他是很不信这些东西的。怎么突然转了性?写了信给他,切勿中了某些人的套儿,姓贾的道士不能留。
      不出一个月,贾士芳被杀。
      整一个秋天,我喝了差不多三大口铜缸的药。很难喝。难喝到极点。世界上最严酷的刑罚,就是让一个人喝中药喝到一闻就想吐,却还不得不接着喝。大概是喝药给喝的,胃也坏了。时不时就疼得厉害,一身的汗。不怎么想吃东西。可偏偏这个病得吃高热量的食物以补充能量。
      到了冬天,我根本动都懒得动。整日窝在屋子里看书,看额娘细细地做小衣裳。说是要当太奶奶了,眼睛虽然不怎么行针线活还是可以做的。后来问胤禛要了老花眼镜来,老太太做事儿就利索多了。加上有潇潇帮忙,弄了好些衣裳出来。
      白晋在年底去世。
      本来想去看他,可天气太恶劣,不能成行。他曾写信问过我,你从哪里来。很想告诉他,但只能亲口说,不能落于纸上。如果不能去,他也就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很抱歉,白老头。
      咳血的症状开始严重的时候,已经是雍正九年春。
      弘历隔几日会来请安。我知道他活了很久,不会有事,也就没有拒绝。而其他人,我不能冒险。
      “你皇阿玛的病好些了么?”
      “回皇额娘的话,未见好转。您病着,他焦心。”
      “你做儿子的,多尽孝心。不说万事皆做到他满意,有八九分也是好的。”
      “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觉得背疼得厉害,不便久坐,说,“今儿无事,你且回宫吧。”
      他来看我多半也是因为一个孝字,真心有多少我也不计较。我猜他很清楚自己就是皇帝选定的储君,所以言行谨慎,不到自己登基的那一天不会露出本性来。这一点跟胤禛倒是像。只不过他们的本性差很远罢了。
      身体时好时坏,我也懒得操心。苦了刘院判,估计每次都被皇帝骂。
      “我可是很配合的,一点也不偷懒。”我笑着同他说话。
      他则诚惶诚恐,“恕微臣学医不精。”
      “也没怪你。”
      他就抬手擦汗。动作娴熟,看来已经是职业习惯。
      胤禛的手书,有时每天都有,有时会隔几日。通常都是窄纸条,手边上放着的拿来就用了。还正经地弄了个传递奏折的匣子,一把小锁。写的也都是些碎言碎语。可看着就能想到他的表情,也能知道他当时在干什么。
      他会说,“今儿在园子里见到一只小山雀,很像元荷以前养的那一只。朕又想起那丫头跪在雪里的样子来。她怎么会跟你像呢?真是怪事。”

      “弘昼的永瑛长得很像朕。奇了。”

      “今天很生气。竟让噶尔丹策零侥幸胜了。”

      “朕也要吃药,很苦。可你吃的比朕还多。蜜饯你又不喜欢。怎么办呢?”

      “有个叫范世杰的傻人,本来想吹捧朕,结果说什么‘三兄让位’。戴瀚那个人又死脑筋,揪住他不放。朕还得管此等小事,真是麻烦。”

      “那三个小的种的扁豆快熟了。问太太什么时候回去。朕跟他们说,等过了夏天,太太就会好了,接他们去宫里玩。雷蕾还说要给你送扁豆。朕也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美人把镜图:晓妆髻插碧瑶簪,多少情怀倩竹吟。风调每怜谁解会,分明对面有知心。”

      “你好几天都没回信了,是很不舒服么?问刘兴义,总是那些套话。朕都听烦了。”

      “你说让鄂尔泰家的老五跟允禄家的老五定亲如何?朕有点婆妈了。两个孩子都还小,不用着急。”

      “端柔问朕,她出嫁的时候皇额娘能回宫么?朕说,朕也不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婆妈?我拿着纸笑。端柔的婚期是十二月,我应该回不去了。

      “我不回,是因为感冒了,总流鼻涕。头也疼。”

      “额娘病重,可能不行了。”

      “跟蕾蕾说,太太很喜欢她种的扁豆。”

      我的回复,一直就没有他的信多。随手写下的一些东西,都是有关我两世的记忆。有些时候脑子里会出现很多交错的画面。曾经的记忆,曾经的往事,片段式的涌现。很奇怪的是关于前一世,都是很陌生的人和事物,反而亲近的那些很模糊。
      像楼下转角小卖部门口的小白狗,广告里绝美冷艳的妮可基德曼,曾经想买的一条连衣裙,在停车场碰见的交通事故,电影里的配乐是低沉的大提琴……一切都是那样清晰而陌生。
      而这四十年,是无尽鲜活,是触手可及,是牵肠挂肚,是刻骨铭心……
      仲夏的夜里,闷热,无眠。
      “皇上……”潇潇低低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皇后睡了么?”是胤禛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终究还是来了。
      “睡了,不过很轻。容易醒。”
      “知道了。”
      躺在床上,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均匀。不咳嗽。
      他静静地站在床前,并没有靠近。
      一动也没动,等他离开。
      后来弘历来的时候,我就只能躺着,连坐都不能坐了。
      “弘历,你知道雷陌尘是你的兄长么?”
      他愣了愣,答,儿子知道。儿子清楚该怎么做。
      “那三阿哥……”
      “儿子也知道,请皇额娘放心。”
      “有几件事,你务必替皇额娘做到。一,不许你皇阿玛亲临我的丧礼;二,绿衣到了年纪,就放出宫去;三,但凡是我的手迹,用过的物件,都要销毁;四,狮子园的片云舒卷已经被毁,就不必复原,按你的意思去重建罢。”
      “除了第一项,其他儿子允诺一定办到。”
      “第一项怎么?你皇阿玛病才好一点,西北战事的状况你比我清楚,这个时侯他……”我说着猛咳嗽起来。
      “是,儿子知道了,儿子会尽力。”
      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太累。
      最后的那些日子,我都在想一个问题。人临死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画面会是什么?
      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
      我以为,可能会是我们大婚的那个场面,又或者是见到弘晖,再不然是最后与他见的那一次……可这些都不对。
      直到最后,才知道答案。
      满地娇黄的春花,衬着青草漫延,无边,无际。夕阳笼罩下,泛着淡金色的光辉。
      胤禛带着我在郊外策马狂奔。窝在他怀中,说,故意拿我遮风呢?
      他就笑,也不回答。
      “你看天边的霞光,多美。”他说,“如果我们有了儿子,叫弘晖,好么?”
      “名字该皇上取。”我提醒道。
      “我可以去跟皇阿玛说。”
      “那要是女儿呢?”
      “女儿就叫徽音,《诗经·大雅·思齐》中说,‘思齐大任,父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徽音是美誉之意。”
      “好。”

      那一年的春天,风格外大。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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