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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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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磨正在四处打量这个新鲜的地方。良子在给他奉上茶水后就带着歉意告退了,只说教祖大人可以随意。
于是童磨就随意了起来,这个院子小得可怜,走个几步就能穿个来回的大小,就这点地方,还被栽上了些好养的蔬果,一丛丛的小花也被打理得整整齐齐。
良子的屋子虽然老旧,却一点都没有什么一般贫民家里那种竭力支撑、筋疲力尽后,好像处处都是认命的灰尘和死寂的寒气的破败感。童磨虽然只是随意找了个还记得的信徒提到的住宅,但没想到还挺……童磨想了想,生机勃勃?
这个词从他脑海里蹦出来,连童磨都意外了一下,毕竟加入万世极乐教的信徒都是逃避苦楚、任生活摆布的麻木者,只能怯懦地寻求神明的帮助。
哪怕是身怀万金的富豪人家,也满心抱怨,自觉生活总在压抑他们。这群人的内里都是一潭死水,里面满是蔓延开的细菌(不甘)和臭气(怨恨),只是贪婪着更多、更多、更多,在这种贪婪的促使下保持了表面的美好。但他们本身已经死去了,哪怕搅动那池水,也掀不起多大的波澜。
良子不一样。童磨以前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因为良子的诉苦和他人是那么相似:破落的贵族家庭,尽管是偏支,却还尽力维持着祖上的体面,本来还能维系住那微妙的平衡,却被家主突然的疾病打垮了——是这个时代无法治愈的痼疾,却又是短时间死不掉的慢性病。
他们搬了一次家、又搬了一次家,仆人们一个个辞退,家里的旧物一件件卖出,本来只用准备未来出嫁的独女不得不和母亲一同肩负起整个家庭的重量,为每分钱精打细算,却无法解除父亲的痛苦。
——就是在这种走投无路的绝望中,良子受引加入了万世极乐教。
所以,真是奇怪啊。童磨想。
他又四处看了看,不算做饭的灶房,这里一共就两个窄小的房间。他待着的是良子住的地方,另一间屋子里,良子端了碗药给父亲,又熟练地为他打理了头脸,接着去灶房烧柴煮饭,整理好脏衣放到盆中。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暂时让童磨没法再到处晃悠。等到用餐的时间,良子略有不安地前来问询,家里确实没有什么好东西了,她实在不好意思用那种稀粥招待教祖,好在教祖告诉她,他“受神之恩,无需饮食”,之后便继续闭目养神了。
良子很快收拾完了餐具,而后来到教祖待着的这个小小的室内厅,童磨有所感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童磨露出笑容,“你有什么困惑吗?”
她的脸上有些疲倦,像在万世极乐教中那样顺服地跪拜在了童磨的身前,童磨便说道:“向我倾诉吧,良子,我看得到你的痛苦。”
他已经猜到了良子要诉说什么。
果然,良子开口便是:“前段时间,家母因急病去世了。”
于是家中因为最初为母亲看病和后续的安葬又减去了一笔钱,除了感情上的痛苦,家中的生活变得更加拮据了起来。因病症带来的绵延漫长的疼痛,父亲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痛苦,医生的药物只能减轻一点那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药物的作用也越来越轻……
“为什么世界上总是有着如此多的痛苦呢……”良子喃喃道。
教祖温柔的叹息和他身上那种宁静平和的气息让良子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簌簌落下眼泪。
“所以……”教祖的声音低下来,循循善诱,“你是认为父亲带给你痛苦了吗?”
良子一怔,含着泪,又缓缓摇头。
“我的确是为父亲的痛苦而痛苦着,我没办法赚更多的钱,也没办法治愈他,连减轻父亲的痛苦都做不到——我是为此痛苦着的。”
但是。
她又缓缓展露了一个浅浅的笑,“前段时间,有好心的医生为家父做了义诊,开了另一个药方……虽然暂时还没有钱给父亲换药,但至少有一个方向了。教祖大人的指引也是,父亲的灵魂将来一定会进入神国吧,这样就足够了。”
童磨又获得了个意料外的回答,这让他换了个倾听的姿势,更认真了一点。
“那你呢?”他问道,“你没有什么别的渴求和苦楚了吗?”
“我已经很满足了,”良子回答,“仔细想想,即便是最初的不幸到来时,也有不少人愿意伸出援手,而在这种时刻,还有医生拥有慈悲之心,更不用说教祖大人,您已经减轻了我的痛苦了。”
她更加虔诚地拜了下去。
而后,因为接了好几份工,良子不得不抱着愧疚的心向教祖大人道别,推开门前,又欲言又止地回过头来,支支吾吾向教祖大人表述了一下她没有告诉父亲信仰了极乐教派,如果父亲有什么失礼的地方都是她没有提前解释的罪过……之类的话,然后迎着阳光匆匆出门了。
童磨一直在拉上了窗帘的房间深处待到了下午,良子的父亲中午有起来热了饭,然后似乎到院子里照看了一下植株,最后因为实在疼痛难忍又回到了房间。
由于众所周知的人鬼作息问题,在良子的父亲接受了家里多了一位客人的情况下,童磨在良子家里待了两天,晚上他会去外边周围看看别的,白天再回到这里。
出于对教祖的敬重,良子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童磨,自己到父亲那里打了个地铺。童磨是毫不在意地接受了,良子那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给父亲解释的,总之这两天暂时还没有出现病重老父抄起拐杖要过来打死这个厚颜家伙之类的社会头条情况。
第三天是个阴沉的雨天,大部分的日光都被云层遮挡,在梅林那儿升过好几次级的童磨已经能短暂出现在这种天气下,当然的,在这么小的房屋里,他和杵着拐杖的良子父亲碰面了。
良子的父亲披着厚厚的衣服,眉头似乎是因为疼痛的关系总是紧皱着,他看见童磨的时候还愣了半晌,然后才想起女儿和自己说的事情。他克制地打量了一下长得相当俊秀的年轻男人,随后礼貌地点点头。
“你就是良子提到的那位客人吧。”良子的父亲说,然后又极为抱歉地添了一句:“不好意思,我的身体……两天都没能来招待你,实在惭愧。”
童磨注意到了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好心提醒道:“没有关系,你还是快点休息吧,身体要紧。”
良子的父亲顿时张了张嘴,但犹豫之下还是吞下了话语。他们微妙又默契地没有互相再寒暄什么,也没有交换名字。
良子的父亲回到房间坐在了床榻上,出乎他意料的,长相俊美的客人……极不客气的跟了进来,那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客人微笑的神情让他隐隐觉得眼熟,却又一时间想不到是像什么,接着,客人这样笑着开口了:“你有什么话要倾诉吧?”
“没有关系,尽管可以向我诉说的,”客人说,“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带着些恍惚,良子的父亲苦笑了一下,又很快保持了平静——尽管还在因疼痛皱着眉头,但他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的模样——说道:“您也看到了,这个家……”他不自觉用了尊称。
童磨极其自然地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带着微笑,倾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