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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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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过去,是那天色微曜,见那远山边满是云雾茫茫。盼着雪后初晴,再欣赏几番青石巷银装素裹,便知满城皆是熠熠银光,瞧着也是美好。
坊市间,扫大街的早在天还没破晓的时辰,就扫去了夜里积下的大片的雪。那还有些湿漉漉的地儿上也都摆了摊。街坊领居挨得极近,往往这家边上便是另一家的店面铺子。见着天气放晴,那些闲来无事的老头老太也都出了门。
“哎,听说了没?大将军他啊,带着将军夫人,从京城回来了!”
街道旁,几个手上拎着菜篮子的老太恰巧碰见了,这可不就聊起来了。
一个费尽地提着大白菜的老太朝着对面那个大门紧闭的店面铺子扬了扬下巴,用眼神示意边上的众人。那铺子,就是刚回来的林家大小姐和那穷酸郎中开的小医馆。平时就卖些草药,还能在铺子里替街坊领居看诊。
“回来了?不是说,将军夫人是那什么林丞相之女,是天下第一美人……”那个老太突然拔高了音量,眼睛瞪得滴溜圆,就连脸上的褶子都多添了不少。
另一个老太急忙伸手虚掩了她的嘴,轻声道:“嘘......美人自然是美人,都回来好几天了!”
“我怎么听说,今日刚回来。不过啊......要我说,若是只凭美色就当上的咱们这大将军夫人,那她未来的日子......啧啧”一位路过的妇人提着满筐刚从浣纱江边上洗好的衣物,说话间还朝着几个老太白了一眼。
“你们可别乱说!大将军虽然是横行无忌了些......”正坐在边上摆着杂物摊的缺牙大婶瞟了她们一眼,神神秘秘地说,“对待咱们老百姓,可比那些名声响当当的皇子好多了!”
“这倒也是......李婶,说起来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见过将军夫人的。说说呗,那日你看到在将军府前下车的天下第一美人长什么样啊?”
“嚯,天下第一美人,美是挺美......倒是和我家闺女一般漂亮。”
“去你的!臭美得很!你家闺女长啥样,谁家还不清楚呐!也就村头那个卖猪肉的屠户天天赶上上你家来送猪肉,才到那儿份儿上,也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美人?”
“哎......你这话说得!我家闺女那可是......”
“吱呀——”
不远处的店面铺子,因着上了年份,有些朽烂的木板门被一片片移开时,发出了有些刺耳的声响。木门上方,是快早已褪色的牌匾,隐约可见“药房二字”。
最后一片门板被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拿起放在一边,身穿一袭浅色衣裳的年轻男子便踏步出了铺子。
他的手中还拎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份的药箱。和那些常人眼中郎中的药箱不同,药箱上没有任何雕饰,看起来简单朴素。
见状,街边上原本围在店铺前的老头老太忙不迭噤了声,该走的走,该做事的顾自个儿做事去了。
“哎,沈家小子,你这是要出门去看诊啊?”那隔壁的缺牙大婶手中摇着把破扇,朝着他高声询问道。
他微微颔了颔首,却并未多言。似乎是要出门急诊,拎着药箱便急急忙忙抬步离开。
缺牙大婶见他态度冷淡,拧着眉头,对着他远去的背影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狗屁态度!哼,还不是跟他那短命爹一个穷酸样!他老爹沈庸医的破药箱竟然还留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老爹在九泉之下知道了......”
“光天化日......还请这位大婶,不知可否留点口德呢?”
那缺牙的李婶还对着那路口骂骂咧咧个不停,就听得身后传来语气淡淡的说话声。她面上一僵,刚想回过头来破口大骂,就见是刚刚还成为她们口中谈资的七将军夫人,林韵清。
“啊......这......您是那位......将军夫人!怎么来了!”李婶眼神躲闪,忙收了手中的破扇,起身走到摆的摊子边上。背对着林韵清,看起来像是在仔细检查自己摊子上的小货件。
“您如此尊躯,怎可踏足这市井小地!”
林韵清微微笑着,“初来此地,好奇之下便出来逛逛。”
“哎......哎!将军夫人多出门逛逛自然是好的。”李婶胡乱地点着头,忙伸手挥了挥以示赞同。
见她反应如此,林韵清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抬脚走进了铺子。
现在的林韵清身为将军夫人,自然可不是为了闲逛便轻易从将军府溜出来。刚回边陲小镇,身为大将军的陆泽远自然有事要忙,也正巧给了林韵清提出离府逛逛的机会。
出人意料,陆泽远轻而易举就答应了林韵清的要求,反倒是让林韵清又暗自忖度了许久。马车上那耐人寻味的态度,故作冷淡的神情......到底是又重活一世了,真是不知道自家夫郎究竟在想什么。哎,男人家的心思莫要猜啊......
要说这个位于青石城的沈氏药房,在林韵清的记忆中,前世她大婚后不久便是声名大噪。
十几年前,京城林府林正道辞官返乡,林府二小姐又嫁给了一名没什么家世的穷秀才,最后也就她林韵清一人撑得起场面了。可即便如此,也难抵家族败落的命运。幸好她记得林家有一脉旁支早些年便离开京城专心钻研医术,后来尽管抵不上没落之名,倒也成就了最后的血脉之亲沈氏兄妹那般医术过人。仗义执言,在外还与江湖上不少奇人相齐名。后来的沈氏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辉煌。
倒是给了当时在朝为官的林韵清不少帮助。在当年边陲小镇闹大瘟疫的时候,还立下奇功。皇帝龙颜大悦,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后来林韵清突发顽疾,也是经由沈氏的沈长风亲自医救的。只可惜他说病根早些年就已落下,彼时已经是强弓末弩,即便是他也无力回天。倘若早些年,在病症尚未发作的时候慢慢救治,那还有不小的诊治把握......只可惜......
再看面前这个沈氏医馆,尽管这个小医馆算不上大,除去专门放置药柜的地儿还有个专门的隔间,平时沈氏兄妹要是在小医馆内坐诊,便在隔间内。
“将军夫人您先请坐。”说话的正是留在药房看守的沈氏妹妹,沈长玲。小姑娘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说话也有些腼腆,忙替林韵清倒上了一杯茶水。
浅绿色的茶沫在滚烫的茶水中上下腾飞,煞是好看。林韵清轻端起茶盏,撇去茶沫,轻吹了几口气。前世的她名门之后,品茗自然也算得上再熟悉不过的日常。何况后来身为太子妃,自然更是见多识广。
她轻啜了一小口,茶香四溢,分明是微苦的茶水却在唇齿间留香。沉淀在清香中的,更是安神宁心的妙用。想来,也应当是沈氏兄妹自己琢磨出的养生茶。
“快快快!快喊沈郎中来!”
然而林韵清才坐下没多久,就听得屋外传来惊慌的叫喊声。沈长玲急忙起身,快速跑到屋外查看情况。
“疼!呜呜呜......”
是个被妇人抱在怀中的小男孩,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在妇人怀中不安地挣扎着,小手紧紧捂着腹部,白嫩的小脸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角泪光闪闪,看样子是疼极了。
“沈郎中呢?快叫他来看看我孩子!”妇人将孩子从怀中放下后还伸手紧紧搂着,满脸惊慌,显然是担心极了。小男孩的小手紧紧抓着他娘亲的衣摆,小脸已经疼得煞白,连站都站不稳了。
“沈郎中出门去看诊了,要过些时辰再回来。”
那位林家小姑娘上前一步,就想伸手查看小男孩的情况。
不料那妇人把手一甩,竟将她的手一把拍开。她还冲着她恼怒道,“你这个女人家,不快去把沈郎中叫回来,还杵在这里想对我孩子做什么!”
“你先别急,沈郎中马上就回来。我也略懂些医术,先帮你看看孩子。”沈长玲尽管挨了骂,却依旧带着自认为最和善的微笑,安慰道。
那小男孩又开始叫嚷着肚子疼,妇人即便此刻心中再着急,也只好抱着孩子先进了小医馆。
“他方才吃饭时还好好的。我收拾碗筷时,他就和那邻家那群小子一起到雪地里玩去了。结果我还没洗完,就听见外边有人喊我家孩子突然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还吐了。”
将小男孩抱在诊疗床上后,妇人也将刚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恶心,呕吐,腹痛。
沈长玲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伸手轻轻按压着他的腹部中部,柔声道:“告诉姐姐,这里疼不疼呀?”
“这里不疼!”
“那这里呢?”她说着,又按了按他的右下腹。
“啊!疼!”小男孩身子微微颤了颤,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皱皱巴巴的。小小的身子缩在诊疗床上显得异常可怜。
疼痛并非一时难忍的,尤其是小孩子,又害怕,又想和自家娘亲回家。他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明明痛得力气也没了,却还是想哭。他娘亲见了心疼,也跟着哭,又担心又害怕,只好仅仅抓着自家孩子的手,却连说什么安慰都不知道。
而这一切,静坐在一旁喝茶的林韵清都看在眼里。
结合目前的症状,看来......似乎是肠痈。
不知何时就站在医馆门口的李婶探出半个头,“呸”的一声朝着地面吐了嘴里的瓜子壳,嗤笑一声道:“赵家嫂子,以我这么多年在医馆边上摆摊的经验看,你家小子怕不是得了肠痈!”她那副得意的模样,也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这医馆的当家人。
肠痈,林韵清倒是曾听闻过。倘若是回到现代,以现代的医术尚且能治疗,可这里是科技落后,条件环境都完全比不上的古代......这又是突发疾病,只怕是那位小男孩......
但那妇人听闻后却如遭雷劈,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待到反应过来时,脸上早已布满泪水。
“怎么会是这样......我的儿,我可怜的儿!”她呜咽着,紧紧抓着孩子的小手。她扑倒在诊疗床边,脸颊紧紧贴着他的手臂。
“娘......好疼啊......我不想死!”小男孩显然也吓坏了,本就疼痛难忍,现在更是怕到了极点。
那李婶显然还嫌事不够多,又补了句:“这病啊,没得治。回家早点准备白事吧。而且啊,这么大的毛病,你还敢来沈家的医馆治!啧啧......”
“嘿!我说你这缺牙婆!怎么那么事多啊!”
“就是!”门外也有路过的几个汉子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
“管你屁事!街坊领居谁不知道十几年前的沈家就是因为.....”李婶也恼了,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嚷嚷着就想要回头将那几个插嘴的汉子大骂一通。
可她一转头,哪还有什么汉子,早就走远了。
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的背后。剑眉星目,一身浅白色衣裳越发衬托得他有些飘然于世俗尘土外。他的手中提着药箱,神色有些许疲惫,但看向李婶的眼神却是冰冷无比。
是沈长风回来了。
李婶一瞧他那冰冷模样,瞬间消了气势。脸上的褶子微微一颤,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就想夺门而逃。
但那一脚刚刚踏出门槛,又收了回来。她故作镇定地挪到柜台前,快速拿了打算今日发放给街坊领居的几剂草药,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那手脚灵活的动作,哪还有平日里在摊位上动不动就喊累喊疼的模样。
沈长风冷哼一声,终是没理睬她,提着药箱进了门。
“哥哥,你回来了!”
听到门口咋咋呼呼的声响突然消失,还在替小男孩做着应急措施的沈长玲惊喜地回头。
那几乎哭晕过去的妇人在见到沈长风的一刹那微微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收了泣音,忙道:“沈郎中,快救救我家孩子!他爹去得早,我们家不能......”话还未说完,她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沈长风走上前,伸手把了把脉,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舌苔的颜色。
片刻,他抬起脸,对着坐在一旁静静喝茶的林韵清自信一笑,说:“能治。”
“呜呜呜......我儿怎么那么命苦......等等,沈郎中您刚刚说的什么?”妇人不住地用袖口揩着眼泪,猛然抬眼看向沈长风。
“我说,这病能治。”他看着林韵清,再次出声,重申了一遍。
果不其然,就见原本低头撇茶沫的林韵清放下茶盏,抬眸看向了他。
“此话......当真?”
这一回,沈长风却并不曾接她的话,手上动作不停,几个动作快如闪电,仅仅留下几道虚影,还没等叫人看个真切,就见银针稳稳当当扎在了那小孩的身上几个重要穴位。
应急措施是到位了,正式救治尚未开始。于是他给了一旁的沈长玲一个眼神,后者当即心领意会,快速准备他需要的用具。顺便屏退了一众看好戏的路人,营造了清净的救治环境。
沈长风果然医术高明,救治过程十分顺利,原本痛苦不堪的小男孩现已恢复正常,只是脸色尚且苍白了些。那位做母亲的也连连谢恩,直言方才是心急了些。而那位在外面摆摊的老婆子,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怕......至少近几日是都不会出现了。
“将军夫人在此地观坐了这么久......可曾信任在下的医术了?”
见沈长玲主动在一旁收拾,沈长风替自己擦净了双手,看着淡定地品味半壶茶的林韵清,终于面对面与之进行谈话。
林韵清见他手段高明,如此神技便将一个可怜的生命自阎王爷手中夺了回来,便也语调轻快:“想必......沈郎中医术圣明,自然也看出我来此地的目了吧。”
“我说过,这病能治。”他却是笑了,正要与林韵清讲讲关于这救治的药方与诊治法子时......这时,却见一个身影慌慌张张地出现在沈氏医馆门口。
“韵清!韵清!”
陆泽远却是连身上一身甲胄都来不及换下,便急冲冲跑到这儿来了。他一听府上的人说自家夫人跑到这沈氏医馆来,还当今生他改变得太多,害得自家夫人提早犯病了......瞧那副急切的模样,还没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好像下一秒见不到心爱之人就要翻遍全天下也要找到她为止。
这瞧着匆匆跑过来的,大雪天都没顾着,连着裤脚都湿透了。
再看林韵清也是有些愣怔他这副急切模样,又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见着对方看见自己无事时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她也跟着逐渐展了笑颜。
“夫君,我在!”
林韵清终于在重生后展露出了第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此生能得此夫,当真乃大幸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