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汐彦

49、修罗军师

　　“恩，我送你。”萧放放下碧玉箫，随即道。
　　“不用了，路我认识。”话音里面带了淡淡的叹息。
　　“恩，好。”那边厢语气淡定。
　　略微有那么一点吃惊，这个语气，怎么都不该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抬了眼皮子，看了看他的表情。
　　只见他偷偷瞅着我，见我看他，得意一笑，打了个哈欠道，“哎呀，中午我烤肉手艺太好，吃太多了，不行我要去散散步，去哪里呢？唔……听说有个落隐庵风景不错。”自顾自的说着，回头一脸天真无辜望着我，“这位姑娘你还不回家去？我这里没晚饭吃，你不走我先走了……”
　　我站在那抱着小白，一时说不出话来。转身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顿了一下，没说话，抱着小白走了。
　　萧放就笑嘻嘻的跟在我旁边，一边走一边给我拨开挡路的梅花树枝。
　　这身流氓习气，却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叹口气，摇摇头，无可奈何。
　　梅花上积了雪，他一拨开，细碎的雪沫和淡红色的花瓣纷纷洒洒的坠落下来，雾蒙蒙的，配上他一身玄色衣衫，煞是好看，我抱着小白在后面跟着，走两步看两眼，却是觉得比看梅花的风景要好些，一时眼睛却舍不得挪开了。
　　风移雪动，前方萧放却蓦的顿了，停下来把我往身后拉了拉，沉声道：“谁？”
　　梅花后悄然无声的转出来一个清矍的影子，全身纯黑的衣服，脸上带了青铜面具，面具做成修罗恶鬼的样子，看起来甚是可怕，那人看了这边一眼，道：“是我。”
　　声音有些沙哑。
　　“军师什么事？”萧放敛了笑，问道。
　　“前方传来紧急战报，九州似有异动，需你马上定夺，另外，”沙哑声音缓缓道，“凌乱负伤。”
　　萧放转身看着我，眉峰蹙着，道：“你送她到城北落隐庵，不得有任何差池，确认她安全，然后速回议事厅。”又锁着眉看我一眼，俯身在我耳边说了句话，转身而去。
　　前方是飘散的雪雾，人已经不见了。
　　我看得有些呆，虽然知道萧放江湖名声在外，这干脆利落的模样，却是和平日吊儿郎当差异颇大。
　　他在我耳边说的是：“别再逃了，好不好？反正我总能找到，你跑来跑去的，怕累着你。”
　　我记得我当时点了点头。

　　两三步外，修罗面具的人冷冷的看着我，道：“姑娘请。”
　　我把小白抱进竹篓，正要背在背上，旁边一只手却接了过去，帮我提着了。我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多谢。”
　　这个人浑身冰冷彻骨的气息，让人本能的想躲远些。
　　“不需谢我，你身上穿的是老主上剩下的唯一一套衣服，我不想把它弄脏。”面具之后的声音很冷，也很低。
　　于是无话，一路回走。
　　出了万梅园，往北拐，前方就是落隐庵，戴着面具的男人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他一路都没说话，不过步子不快不慢，正好是我刚能跟上的速度，前面能隐约望见落隐庵的样子了，他步子却突然停下来，回头上上下下看我。
　　我莫名其妙，于是也上上下下看他。他却忽然一笑，对我道：“青衣姑娘，九州乱世两分天下，你可知我为何选择跟着萧放？”
　　我懒得猜测，也知道他并非是要我回答，淡淡道：“你说。”
　　“因为他够狠。”对方淡然道。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瞧着他。
　　“太平世道需要仁慈的君主，而如今乃是乱世，治乱世则需霸刀，非是聪明绝顶，又狠绝毒辣之人不能得天下。萧放十三岁时莫殇谷一战成名，莫殇谷中，萧放亲自凿开的河道，九州二十万士兵全歼于此，尸体整整烂了三个月才烂完，至今那条山谷谷底还是层层白骨，天阴雨湿之时，还能听见悲嚎之声，即使是再缺草的季节，放牧的人家也从来不敢将牲畜赶到那条山谷，乡民都称之为死人谷，莫殇谷这个名字，却是快被人忘了。”他冷清清说完，冷冷的瞧着我。
　　我亦冷冷的瞧着他：“然后呢？”
　　“乱世帝国从当年的几乎灭帮，到现在又同九州分庭抗礼，中间多少血腥我想姑娘不会猜不到，场场战役都是萧放下的令，雁南屠城就有五次之多，非是无情之人不能振兴乱世，青衣姑娘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这位公子才是聪明人，说话喜欢绕那么远。青衣愚钝，不太明白。”我淡淡道。其实我心中狠狠的晃了一下，我忆起早前开春的时候，也是这落隐庵旁，茶摊之上，萧放一剑割下十几个人的舌头，便该知道，他身上所有的，不只是温柔而已。
　　修罗面具的军师轻声笑道：“心怀天下之人，再柔情似水不过是小情，抵不过天下逐鹿的大无情，没有一个君王会是真正的情种，因为他的爱要分给苍生，便分不了太多给一个女人。”
　　我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继续道：“非是君王，寻常人家亦是如此，譬如江南慕容家的慕容景轩，江湖传闻是个痴情之人，结果如何，为了角逐天下，还不是前两年娶了凤家的女儿，把原配夫人赶走了。只可惜世事轮回，报应不爽，之后据说不知道怎么的便得了头痛之症，痛不欲生，鬼门关里走了几个来回，如今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刺入骨髓的痛排山倒海而来，布满了我身上的每一片肌肤，裹着厚厚的狐裘，我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冷，我浑身不可见的发着抖，脸色苍白如月。
　　那个人淡淡道：“姑娘怎么了？”
　　“雪地里站着，有些冷，没什么。”我木然道。
　　“那在下送姑娘回去吧，只是在下奉劝姑娘一句，有情人和无情人其实皆是一个人，不过是站在近处远处看罢了，姑娘尚且在漩涡的边缘，何去何从，便看姑娘自己的心了。”那人负手而立，声音遥远。
　　“多谢费心。”我冷冷道。
　　黑色的影子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山侧的拐角，我站在原处，定定的看着苍茫的远方，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眼神就这么飘渺游荡，却是一步也不想动。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天仿佛渐渐的黑了，仿佛雪花又开始飘落，仿佛肩上落了白色薄薄的一层，仿佛心中的痛慢慢氤氲成雪花的模样，跌落在地上……
　　天终于黑到什么都看不见了，身后仿佛有谁拿了厚厚的披风把我裹起来，我仿佛听见有人在我耳边极轻的道：“青衣，回家了。”
　　眼泪就这么滚烫的如断线的珠子般流下来，我伏在顾倾城的胸膛上放肆的哭，一直哭到天亮，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晌午，顾倾城爱怜的着看我，“‘景轩’，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叫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青衣里面的任何人都不是完美无缺，剩儿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