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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纸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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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他开始在闲暇时,放起纸鸢。
沉灰的天穹,影入那抹倔强而孤傲的容颜,伊人掩口吃吃的笑声,仿若犹在耳畔。
才发现他与她之间,拉开的冗长距离。
他在这头候着,她却在彼端的极处,冷冷发笑。
一声,一声。
凄厉而空旷地,抨击过来。
Part1
十岁那年,双亲离异。
我便顶着染了灰的一张脸,赤脚蹲在闹市角落,身子裹进长衫,目光惘然瞪去,抓不紧行人的一缕衣袂。
面前的碗起了尘,带了土,却沾不起任何铜味。
再抬眼时,就看见那名目若星辰的男孩。
他绕开司云天,眉眼带笑地执起我的手。笑靥清浅绽定,恍若月光,盈盈洒下来。
那抬华丽的大轿定住,向我敞开一道不尽荣华的路来。
于是我欢颜,登上悬停的轿子。从此,与那名叫司月的少年,形影不离。
那在梦中无数次的期待,就这样真实摆在眼前。我何乐而不为?
可到底,梦成真,跨着冗长的隔阂。
我一直隐约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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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云天的狂傲惹了场场祸端。长时间的谨慎里,终被人攫住一丝松懈。他迥然的神色忽然暗下去。十六岁那年,我看他只手捂住伤势,满口的黑血,哗一声,兀地溅在铜镜之上,我与司月牵手的姿势,立时,便模糊起来。
案台上的血书,朱色笔锋,黑红黑红。
原来,我是司月的妹妹,同父异母,至血亲人。
司月放开我的手,缓缓蹲下身,阖上司云天瞪大的双眼。我轻言唤着,他一怔,十指轻颤,手中遗书便飘然落地。
我将纸张撕扯开去,碎片跌撞飞扬,一点一点,让雨丝渐渐支离。就仿若,破了的纸鸢。
他恐是以为我伤心是为了父亲的死罢。
他永远也不知,彼时,我指节扣地,在疼痛的殷红间,终是揽下那个不争的事实。
我是司月的妹妹。
这一生,我永远是司月的妹妹,再无其它。
自此,我只叫阿筝。
我本名芸筝,敛了衽换了装,持刀而戾,挥斩以笑,世上便再无司芸筝。司月总依我,于是这世间,多得这不知天高地厚,娇生惯养的黄毛丫头,阿筝。
因为,我艳羡自在的纸鸢,潇洒不羁,毫无束缚。
我不姓司,从不曾。
Part2
继司云天之后,司月挥剑如麻,笑里藏刀,悠悠两年间,阑月宫日益庞大,终于手揽半边江湖。
他也终是愈加忙碌。
那一夜,我终耐不下性子,出门去寻。
到底是深秋,冷意袭来,我提了剑,奔去他所说的千洛门。
千洛门,江湖上唯一与阑月势均力敌的门派。仅第一次听得这个名字时,我却一口咬定他是比不上司月的。
千洛千洛,不就是一落千丈?
我抽出银丝将守卫二人打晕,大摇大摆地越过高墙。当鞋尖落地时,我惊得怔在那里。眼前柔景雅致,一地馥郁菊色。
我愕然,这满庭风月,竟连一个夜寻的守卫也没有。局促间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
“姑娘莫怕。”深潭清涟般空灵的声音。抬首时,映入眼帘的那张脸,俊美如神邸。
“你是?”
他莞尔一颦,笑意却从不曾透入眼底。“在下莫泽珩。”
我顿然大笑,“莫泽珩?不要留下折痕?”再次望向他时,他亦折扇笑了起来,那笑美到极至,竟仿若梦中,风过无痕。
莫泽珩,千洛门门主。
这些是后来他告诉我的。也包括,司月宫主将我引见与此,救了一名女子,而后带她走了。
我恍惚间,听他轻声的叹息,“那女子很美。”
冗长的街道,垂着萧萧的风声,一路昏暗的灯。
回来时,已是三更。
司月见我也不惊讶,继续低头洗手。全金色的脸盆里,已然漫上深深的暗红,如夜里妖冶的罂粟,傲然地,怒放。
我移去目光,凌厉地锁住床上之人。
看她的眸光朝这边转来,牵唇一笑,媚百生。即使面白如纸,那惊心动魄的美竟毫无掩盖。简直,倾国倾城。
她微支起身,冲我礼节地点了点头。唇边的笑,一直散至眼底。
我开口欲言,却终于在那绝色的容貌下,扔了伤感,落荒而逃。
Part3
冷清的阑月宫里多了一个袅娜的身影,娉婷灵动。
自来时到现在,她无意的一瞥,惹得嫣红娇花嫉妒不已。疏懒的回眸,几乎掳去阑月宫所有男子的芳心。
我该料到,这样如迷如幻的女子,一顾倾城也有余,况是我那年少气盛的哥哥。不过十天,他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扬声宣布,将娶青颜为妻。
我忽然想起十五岁不慎跌入山崖的那时,少年执着我的手,柔柔地笑里,含着那句,“芸筝,不怕,我都会陪你。”
只是,朱颜改,事事休。
蓦然听见他的唤声,我抬首,却又迅速地低下眼帘。两道清泪,凉凉垂下。
“选个良辰吉日。这两门亲事就一起办了罢。”
我却断然拒绝,不管司月难看的面色,扔了那些或是富贵,或是荣华。
总有那些幻觉,夜下一双乖戾的双眸,带着笑,冲我直直看过来。血红血红,仿若只须那么轻的一眨,便能吸去我的生命。
我闭上眼,中庭里的风,重重灌过来。
“阿筝,我想找你谈谈。”声音穷尽柔媚疏懒。我回过头去。青颜淡定的目光,卓然而无辜。“你该替司月想想罢。”她挑了个位子,拂裙坐下,“他是阑月宫宫主。”
“又怎样?”
“外人对他是如何评价的,你该知道的罢。”她秀眉一扬,“多少人,可是虎视眈眈呢。”
意思是明了,不过是说我过于碍眼,坏了人家天大好事。
也是,青颜既是有倾国之色,既是颠覆过整个国的蛇蝎妃子,定是有千般能耐,万般绝技的。
我痴痴地想,手中残英顿然捏碎。
Part4
旦日,我将丫鬟春意推了出去,料到她不会去禀报司月,她是早盼晚盼着我死在外面了的好。
藏了一把匕首于腰间,我跨步出窗的刹那,隐约听见门外不耐的声音:“小姐,千洛门门主求见。”
莫泽珩恭候在外,为求见于我。这话听着忒别扭,我忍着笑,扬长而去。
只是前路漫漫,沿途的风景,我已无心欣赏。
司云天留下的遗书里,我将其中最长的部分撕了去,放在我素白的广袖间。是以司月不会知道——我活不过二十岁,除非,寻得断肠崖边的归魂草。
字上是细细描写了这草的模样与属性,归魂草,生于断肠崖。极其难寻也得了,一株归魂草还能取去一百条人命,况习性不一。想来也不觉好笑,依司月的性子,就算另寻他法,也好过顷刻毙命。
断肠崖,真个破名字。我站在崖边朝下望去——茫茫的白,望不到尽头。登时,我眼泛红光,崖臂上赫然伏着一株赤红的归魂草,无风自舞,妖冶晃荡。
我握紧匕首,朝着悬崖边缓缓挪去。
“姑娘在干什么?”声音低沉婉转,心下一紧,我将匕首收回袖中。“没什么。”我心系那株归魂草,哪有什么精力去顾别人?
莫泽珩目光锐利,竟锁住了那株归魂草。我一阵慌乱,随后计上心头。“公子,小女子想要那株赤红的草,不知公子可否将之采予小女?”也好有人以身试这草的毒,于我,必定会安全些。
“自然。”他颔首,矫健的身影迅速越过崖边。归魂草近在咫尺。
我难掩欢喜,堂堂千洛门门主,对付这小小的一株草不成问题罢?
只是,莫泽珩触到那株草时,惨白着一张面色,竟闪过一丝的痛楚。立时,笼在薄雾间的颀长身影,便兀地跌下崖去。
我恐慌,唯一的归魂草这样生生不见了,那还能上哪去寻?
时正以为绝望了,但那声清幽的声音,又蹿入耳中。“呵,让姑娘久等了。”
我遽然回过首去,眼里映下那名男子尽是温柔的目光,心底是抵不住的庆幸。他似乎对我的反应大生欢喜,眼里亮起光来。
立时,歉疚颤上心尖,我方才是利用了他的罢?而他亦不知,我欢喜的,不过是自己终于能够活下去。
我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呵。
步到阑月宫内的厨房,我将这株救命草搁置好了,谴下一干人等。
照着遗书上写的小心处理着,惟恐不慎丢了生还的机会。期间,才发现不知何时将一株药引落在了房间里,只好出门去寻。
再次回来时,从敞开着的大门内,隐绰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
顾不得任何,我大步跑去,心中火光焚烧,欲要炸裂。
只是,当我踏入门槛时,那空洞的一幕将残留着的最后希望,彻底摔了个粉碎。
我不死心,抓紧春意的衣领,眼里像要喷出火来。半晌,我听见自己那癫狂、颤抖的,甚至扭曲到带着乞求的声音,“这里的药呢?!”
她眉心微皱,将团扇挥了挥,示意我将手移开。见我不动,娇声惋叹了一句,目光幽幽锁来,“哦?小姐原来有用啊?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呢。扔了。”
我怒极,却也无暇扇她一巴掌,急迫连连问道:“扔哪了?扔哪了?……”
“喂狗了。”
呆滞地松下手。我在她不耐的神色下,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诚如那个令人绝望的十六岁,我在残酷的现实前,空洞地认识到——
自己已——无药可治。
指甲深深地陷入掌中,沁出黑红的血。
起身,我张开的五指,直抵眼前女子白嫩的脖颈。
她不可置信,匿着骄傲的眸光,终是沉黯下去。在我痴狂的笑中,扯尽求生的所有力气,嘶哑着尖叫。
我眼神一凛,指下用力,看着她淡下的目光,如风中摇曳的火光,连同我的绝望,熊熊燃烧,而后泯熄。
春意死了。
本是娇媚可人的一个女子,睁着那双堪比铜铃的眼,不甘、奈何无能地瞪向我。
我笑,笑得几近疯癫。
不知何时赶来的司月站在门槛前,余光里,他怔怔地,怔怔地愣在那里。
可恨光阴短暂。我在春意幽怨、鄙夷的眼神中,终于相信,自己将死。
某一天,我亦会以一种极至恐怖的姿势,如她这样,不甘死去。
那个“某一天”——
竟已,近在咫尺。
Part5
“丫鬟命,有什么资格妄想攀龙成凤!”
转身,眼底的司月掩映出悲戚。我知道,他挥刀如麻,嗜血无数,扶起倾倒的阑月宫,为的,不过是铸造一个安全的地方,将我维护其间,纯净一生。
可邋遢又怎样?任何人,命尽,终归不过一抔尘土。
欲语,门外却响起青颜痛苦的呻吟。
司月一惊,转下身狂奔离去。月白色的长袍,飞扬着撕扯。
我想抓紧一缕哪怕是决绝的身影,想他若是回首,会看到阿筝捏揉着衣襟,捂紧胸口的痛苦,与那遽然呕出的,大口鲜血。
他却,不曾回首。
然我就是愚蠢。擦了血,忍了一袭尖刺的痛,跌撞着紧随而出。
藏在栏杆之后,我透过十步之遥的司月,望向前方的青颜。
朱颜染上难耐的神色,竟更是惹人爱怜。她泛起波光的眼处处闪着委屈。可还是腾出一只葱白的手,胡乱地挥舞着。“你走开,走开!不要过来……”
我嗤笑,好一出苦情戏。
十步开外的他迈开步子,小心地挪过去,于我之间,渐渐是一条愈加冗长的隔阂。英挺的身蹲了下去,伸出手将她围住。
他的怀抱很温暖,曾经,我亦如她般感受过呵。
青颜却发了疯般挣开他,从前那张俏生生的脸,竟是面容死百,唇无血色。
天边霹雳而下一个惊雷,随之的亮若锋芒,如毒蛇环树,吐起血红的信。粘稠的液体一滴、一滴,不断地砸落下来。
她的身体开始变形。扯着微弱的嘶鸣,鲜明的衣裳渐渐退尽,而后浑身浴火,缩小下去。
绝色已不再,剩下的那个东西,通体长毛,身躯温软娇小。那只黑猫还在瑟瑟发抖,目光乖戾疏懒,仿若女子娇巧的双眸。
我模糊的视线里,落入一小片赤红的归魂草,随风舞起,在薄怒而下的雨中,再见不到踪迹。
而一并落入目里的,还有司月柔柔的目光。他伸手将那只通体青黑的猫妖揽于怀中,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她颤颤的身躯。
“青颜不怕,司月在这里。”
雨点撞进薄如蝉翼的衣裳,身肤沁凉。
我避在栏杆之后,浑身湿了个透。那氤氲在脸上的水,不知是否有泪?
走廊的尽头,那两个身影,如刀刻,如铁铸般,那么执拗地嚣张着——
轰然定格在我涣散的眼底。
Part6
我换了一袭绯红的衣裳,开门撞上司月歉意的目光。他试了试我的额头,舒口气,道:“阿筝,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样问来也并非毫无缘由。昨日,我枕着沉沉的雨点,心下的疼痛歇斯底里,朦胧间想起该是毒发了。于是微弱的呻吟,终于唤来司月疾来的脚步。
想来司月也该知道了,他定是请了大夫来的。我想那大夫眉心长皱,摇头无奈的样子,还有那句“准备后事罢。”——这些,会否激起你心尖哪怕一丝一毫的涟漪呢?我的司月。
我摇头,看向他眉宇间深深的疲倦,“司月,就按那个日子,两门亲事办了罢。”
也好,我不再是你的累赘。
他微怔,而后点头。
好一会儿,当我转身欲走的时候,他蓦然俯下身,在我耳边轻柔地低语。纵使嗫嚅,却一字不漏地撞进耳膜。
“果真适合红色呢。”
“阿筝会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娘。”
我张了张嘴,本想说“再美也没青颜美啊”,但终究逃也似地冲出他的视线。
只恐多待一会,泪便决堤。
Part7
嫁到千洛门那日,漫天飞雨,隐露红光。
抬首,我从尽是暗黑的苍穹间,拨出那血样的双目,只一露,复消散开去。
我被侍女拉进洞房,待她出去后,抬手掀开眼前大片的殷红。想来莫泽珩这个大人物现在该被很多人拉着喝喜酒,就乘这个时间罢。
我掏出藏着的衣裳,麻利地换上,卸了满面春光,吹了红烛,便出门而去。
怎能任你们摆布?穷极一生,我追求的那自在的日子。
旋即,我在后院的一棵树下蓦然停住脚步。层叠的疏影,正可以遮掩一个人。
“大人,这个女人怎么处置?”低语片刻,一名侍卫指着蹲于地上发抖的女人,道。
夜下,只分得清模糊的轮廓,棱角分明。疏散的影,落下男子侧侧的一笑,“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扣着手中折扇,啪嗒一声,尖锐地摇起冷瑟的风。
半晌,耳间徘徊起那个幽冷的声音,仿若来自地狱。“阁下是来了,躲藏着算什么。”
我打了个寒颤,踌躇着还是挪出了步子。
月下,俊美的侧脸落入眸中,即便一晃即过,却清澈无比。我大骇,唇色生白,浑身颤动。
而下一刻,仅存的一丝侥幸却也散了个干净。
“你们该知道怎么做罢。”他转身,对两名侍卫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踩着浮云,踏着清风,于我怔忪与委屈的目光下,远去。
不曾回首。
如司月那般,从不曾回首。
也曾启唇欲语,却被遽然飘忽到身后的侍卫给蒙住了嘴。
我双目圆瞪,尽起仇恨之意。奈何他们人多力大,擒着我一薄弱女子,不能动不能言,是以不能扯着声音对周遭的一切怒喊:
“莫泽珩!你给我回来!是我,是我啊!”
那个如神邸般俊美的男子,使着如此之疾的轻功,可是要去见那或是被他深深爱着的女子,他的妻?
他是否想着,再快些,再快些,就能见到她了?
那热切的心,那顾盼的情,一切的一切,纵使再过真挚,也离我越来越远。
“哎,这丫鬟生得倒是灵秀。”一名侍卫轻叹,手下力气却不减。“可惜,谁叫你听了不该听的呢?”
“就这样罢。”
就这样罢。
我听得这四个如死刑般的字眼,仿若在刹那间,鬓生微霜地,老了十几岁。
Part8
很多时,都在那个几近窒息的地方,无力却使力地跑着。一际的血红,那双不甘的眸子,影入仇恨的光直直冲我射来。
这一次,我骇然睁眼,瞪圆双目。于是,险险挣开梦境。
床前坐着那个一脸歉责与担忧的男子。
莫泽珩见我醒来,慌忙出手试了试我的额头,随后轻舒一口气。
我看他散开的袖口,凌乱的发摆。看他欲语还休,目光痛惜,涣散的眼底终于渐渐地,变得无比清晰。
我煞白着张脸,骤然掀起被褥,几近连滚带爬地扑到跟前,抓起铜镜的手一阵颤抖。
朱唇启,如雪皓齿下,却已是空空荡荡。
忆起昨日,他们绑起我的手,固住我的头。耗开我的口,那把闪着森冷寒光的剪刀款款逼近。
任我发狂嘶吼,使力摇头,却阻不了那燃及眉梢的命运。
歇斯底里的疼痛间,我听见舌头断裂,绵绸而清脆的声音。血水滚滚,大滩大滩涌出的声音。
近在咫尺。
“啪”的一声脆响,铜镜落地,砸了个粉碎。
自此之后,我便再不能言,不能语,不能说出那藏匿在心尖,久到腐臭了的三个字,哪怕是,最简单的一声,哥。
我跌撞出门,至此到头,从不曾看莫泽珩一眼。
Part9
不觉间,已是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了。我一仰头,便看到门楣前那三个龙飞凤舞,妖娆百媚的字,别香居。
轻抚上凝脂之肌,连老天也恐是许意了,将我引至于此。
于是迈开碎步,挪进去。
老鸨见我颇有几分姿色,啧啧的赞声,瞬间让我觉得恶心不止。“只要姑娘配合,妈妈保你红遍这整座漓城!”
于是,我梳了半面妆,顶着艳名念月,眉眼化尽勾引。再假以时日,终学会素手扬水袖,颦语藏娇柔。
堕入烟尘,方知,自己早已丢去魂魄。
这一日,我藏于屏风之后,兀自轻抚瑶琴。起身,披了一身的轻逸灵动,出了屏风。
而这一张脸,彻底揭下我的淡漠,转为愕然。我整了整纱衣,止住颤着的心,散开纸扇,翩然起舞。
连莫泽珩的到来都不曾乱去我的心神。就算是一心念着的司月,也破不了我的傲然。可眼前人,柳眉如画,眼波风情。一身男装,依旧桃花之容,倾城之姿。
我的琴艺才情,比不上她的勾唇一笑,拂袖回眸。我及不上她,哪怕毫厘。
也难怪司月对她如此痴心。
我妒从心起,黯然丛生。于是脚下一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身侧一排舞女全然顿住,目光直直地逼过来。
我嫣然一笑,挥手让她们下去。几个女子不意地瞥了一眼青颜,窃窃的笑我看在眼里。
这厢,青颜浅浅地笑开了。“妹妹何以如此心神不宁?”字字带刀,锋芒而来。
她见我半晌无话,又兀自说下去,“你总要回千洛门,既为人妻,就要恪守妇道,你这样,成何体统!”
青颜果真是修行了千年的猫妖,见我坐下啜茶不予理会,也不觉懊恼,只是换了口气,软语相劝:“可叫你哥好生焦急!”
自然是好生焦急的。我成了青楼女子,不外辱没了他阑月宫的名声。
她缓了俏脸,“莫大哥对你也是情真意切了,这几日虽说身子欠佳,可还是一刻不停叫你哥来呢。”
我想起上次春意假意说的将归魂草扔去喂狗,实则是放入了青颜的衣袖中,导致她褪去人衣,化了原形。
青颜见我仍是不置一词,终是有点恼了。手中折扇轻扣,便登时狠狠摔下地去。
“若回,就改了妆容再回。若不回,就永远别回!”
她说得如此坦荡。每一字,都刺入骨髓,直逼要害。
言罢,欲拂袖离去时,我唇边冷笑,遽然攫住她的衣袂,指甲透过薄衫,狠狠地陷进肉里。
提笔,铺在桌上的白纸落下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来:
明日午时,断肠崖,给你答复。
Part10
我身披一袭堪比死白的衣着,早早地便来到断肠崖,依旧是素白的广袖间,却此刻藏着银丝。
可孰料,青颜比我更早地便于此候着了。我愕然,不经意地四处张望。
“应你的,一个人都没带。”她依旧背对着我,腰如束素,细柳迎风。在没有一株归魂草的崖边,如女王般娉婷而立。
我开口想说,你告诉司月了没?却旋即反应过来,黯然地阖上眼。
我不比你,甚至于本是司月说过的甜美声音,我甚至无能说一个字,若开口,缓出的只许那个窝囊与恶心的单音节“呃”。
“我知道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那张俏生生的脸,顿然就转过来,幽幽的目光锁着我的眼,隐隐露出笑意。
昨日我在房里安了迷香,一天之后会让人全身无力。而我自斟的茶,便是解药。
抬头看看日光,午时渐近了。
我踩着低雾款款走近她。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抽出银丝的刹那,隐绰瞥见她灼灼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身后。我慌乱,那细长的银丝便拉着伊人的身影,立时滑下这无底深渊。
未及做出何反应,一只修长的手便将我狠力拽到一边,这个我爱到身心疲惫的男子,不可置信地用陌生的神色看向我,便甩开我的手,毫无留恋地,登时跳下去。
我听到他说,青颜,青颜,我来救你了。
这深渊可是无底的呢。我想说,司月,要不,我帮你下去找?可是我无力,无能。
再望一眼断肠崖,那一双血色的眼渐渐逼近。我心念方才司月漠然的双眸,冷冷发起笑来,终于张开双臂,想起了自在的纸鸢。
再步向前,鞋尖豁然不再塌实,变得空空落落。
一瞬睁开的双眸里,影入莫泽珩煞白的脸。
霍地就想起青颜说的,“他待你如此之好,你这么做,对得起他!”
对得起的,对得起的。我不是何其幸运,我是何其可悲。
自此不会有人知道,归魂草又可作催情之用,他摘了这草,复又将之给了我,于是忒得这草的效应,爱上我。
若没有这草,他该活得自在逍遥,再不会念我,更不会爱我,是的罢?
从来,不会有人真正待我,我懂。
只是,他离我愈来愈远,不过一眨眼,今生今世,便再看不见他。
断肠崖,落下去,轻功施展不得,我捂住胸口,忍着几近死去的心神,用尽气力大口呼吸,忽然耳畔疾来一阵风声,遁然看去,一抹青色的身影惹了十分急燥,登时直直下去。
刹那,目里抓紧的倾城容颜,黯了神色。到底是妖,我该想到,小小的迷药能奈她何?
多好,司月,你的青颜来了。你们以后连理双飞,再不用记着我。
未几,身侧终于掠上两个单薄的身影,那月白色的长袍我抓不紧,只能任他自与我相反的方向,在希望路途,疾疾上前。
很多时,都在想,死时会有司月温柔的笑靥,一如十岁那时,月光抚过来,少年眉眼带笑地,刹那就失了周遭所有色泽。
可擦身的时间过短,他没有旋身看我。重雾下,我只分得清青颜立时扫过的视线,却未伸手将我一并扶上。
我微微一笑,才发现落不下一滴泪来。
还在固执飞扬,拉线之人手中之线,却已断裂,遥遥分却。我终于弃了穷极一生的追寻。芳菲扯尽,如纸鸢起舞。
不过,笔直坠落。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