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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六月的建业一片阳光灿烂。但在这片艳阳之下,空气中却好像播洒了某种名为恐惧的毒气,每个人都急匆匆地在逃难,像鼠类一般逃往各个黑暗的地下角落。市中心高高挂着的喇叭正故作冷静地指挥疏散工作,电流的声音和着急促的空袭警报,窜进耳朵里令人猝不及防。
      当然这一切都与孙权接到的消息相差不远,他从两个星期前就开始为空袭做预防工作了,虽然不能准确预测敌人的飞机哪个时刻会来,但通过以往的统计和情报还是不难猜到。此刻他正在建业某个地下掩体的控制室里观测着数据。
      “长官,东南西三道门已经关闭,只剩下北门……”吕蒙的声音里带着点杂音,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
      “点好人数,三千九百一十二,满员就关闸。”孙权很快回道,为了能塞进更多的人,三千九百一十二个床位已经是极限,防空洞里几乎连走路的地方也没有了。以往曾有过因为人员超载而造成惨案,所以必须严格控制,一个也不能多。
      “还有,别叫我长官了,我只是临时的。”他有些烦躁地补上一句。
      但在这糟糕的线路之下吕蒙显然也没听清,过了一会又传来声音:“长官,已经人满了,但是有个人好像受了伤……伤得不轻,要放人进来吗?”
      孙权吼回去:“先关门!我过去看看!”
      逃难的时候,空间永远供不应求,他此时几乎希望自己是一部机器,可以简单的取舍,而不用去判断该不该救人。他在黑暗中熟练地快步走到北门的位置,地下资源极其有限,就连灯光也不能用的太多,不属于存活必须的部分都得尽量压缩。
      他打开手电,泛着青色的光线穿透门上的玻璃小洞,照在门外靠墙坐着的人身上。光束晃动着,正如同那人压抑着的急促呼吸,他似乎想大口吸气,却又因疼痛而不敢动作过分。孙权往下看,只见那人右腿上洇开了一大片血迹,即使在深色的裤子上也红得分明,也许是中了流弹,也许是被空中掉落的什么东西砸到,总之出血很严重,但他居然还能找到这里来,生命力倒是颇为顽强。
      吕蒙看了孙权一眼问他的意见。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抉择,如果让他进来,就必然要有另一个人让出床位。
      孙权思考了几秒钟,干脆地道:“他住我那里,先搬进来。”
      吕蒙略有些惊讶,但即刻服从了命令。两人手脚并用把伤者抬了进来,孙权看了那人的裤管一眼,说:“去问问里面有没有医生或者护士。”
      地下的人员编制里并没有医疗队,尽管这可能是战争时期最需要的,大多数时候只能碰运气,若是这批逃难的人里一个医生也没有,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孙权简单地给伤者做了点止血包扎,压上伤口时那人忽然身子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想必是痛着了,还没等他叫出来,孙权低声道:“痛点好,总比你晕过去了再也醒不来要强。”
      那人喘着气,猛地抓住孙权的手臂喊:“哥你回来了?”
      然后他很快发现自己抓错了人也说错了话,于是松开手:“咳……我背包里……有绷带……”
      孙权麻利地一把捞过他的包,动作颇为粗暴得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他的手指灵敏地摸到了一个成卷的东西,正好此时吕蒙带着另一个人来了。
      “医生你看他还有救吗?”吕蒙打开手电照向伤员。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手里的一个小箱子,拿过手电,扫了一眼地上一片狼藉,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伤口,然后吐出一句:“给我半个小时,无关人士可以离开了。”他的语气很冷静,听起来像是胸有成竹,只是那种淡淡的高傲让孙权有些不快,但他没空计较这种小事,只示意吕蒙留下照看,便回控制室去了。
      近四千名男男女女在黑暗中不安且恐惧,他们几乎看不到离自己一米距离的人的样子,却仍然大睁着双眼,似乎这样就能对陌生的环境多一些了解。孙权叫各个分区的队长将他们安抚下来,并宣布一个小时后发放食物饮水,尽管只是储存了很久的冷硬面包和罐头食品,但人在知道下一顿有着落的时候总是会安定一些。他又检查了一遍空气净化室和地下水泵,然后才回去查看那个伤员的状况。
      他显然已经脱离危险了,但精神很不好,似乎在发烧,嗓子也哑了。孙权蹲下来,摸了摸包好的绷带,吕蒙在一旁帮他们互相介绍:
      “长官,这位是虞翻虞医生,他很有经验的……”
      孙权抬头看了站着的那人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扬起右手做了个握手的姿势,不料对方并没接下这个问候,只抖了抖自己血淋淋的医用手套,淡淡地说:“手脏。”
      吕蒙感觉到空气奇异地地僵了几秒钟,他赶紧说:“呃,其实还有几个因为踩踏受伤的,要不我也请虞医生去看看吧?”
      “嗯,”孙权站起来,直视着那位比自己还略高一点的医生道:“那就辛苦你了。”

      各种人员安顿好后,两天一夜已经过去了,防空洞中的钟敲响了空洞的十一下,孙权拖着一身疲惫回到控制室旁的用来休息小房间。一切都还算正常,暂时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几个小时前有几个人因为争夺洗澡间而差点打了起来,最终被警卫甘宁的一杆枪给震住了。
      这都是因为他们还不习惯,很快这些人就会发现其实没什么好抢的,在这里虫蚁一样活着,根本没资格要求更多。孙权把外套脱下,垫在两张铁床之间不到半米宽的地上,他试着平躺下去,还是觉得太窄,只好侧过身子睡下,隐约间可以看到躺在自己那张床上的伤员的脸,他紧闭着双眼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孙权忽然想起,这人也许不是个普通难民,他虽然受了伤,但感觉却是受过训练的,甚至包里还备有绷带,紧急时刻也没有慌乱……但他实在太累了不想细究,一闭上眼睛就迅速沉入了梦乡。
      睡到半夜,或者孙权以为是半夜的时候,忽然一道细细的光线刺透他的眼皮硬生生把他给照醒了,在黑暗环境中呆了太久,他对光线总是非常敏感,一睁开眼,发现是那个伤员打开了一盏小灯,半支着身子好像在写些什么。
      孙权霍地坐起来,按掉那人手里的灯,低声吼道:“你干什么?”
      “我……只是做一点纪录,抱歉吵醒你了……”
      “关掉,以后不要开灯。”孙权把手里那个功能齐全的便携式笔记本扔回给他。
      那人想了想道:“那我等天亮再写吧。”他说着把笔记本塞回包里。
      孙权有点不耐烦地说:“没这个必要,这里没有天亮,我劝你也不要浪费电了。”整个地下掩体里大多数地方都是暗的,只有在控制室,以及电气设施等必要的地方才会提供电力照明。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然后问:“我会在这里呆多久?”
      “至少两星期。”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铁床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似乎是某人正在调整伤腿的位置,他说:“谢谢你救我,我还以为……”
      “嗯。”孙权已经躺回原位闭上眼睛。
      “呃……我叫曹丕,你呢?”
      孙权已经睡着了。

      第三天曹丕醒来时,房间里寂静无声,好像所有人都出去了,钟摆刚敲过了十下,显然早餐时间也过了。他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手一张开就撞到了墙。他还是有点低烧,依然挪不动那条伤腿,在这陌生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孙权拎着两个包裹回来的时候,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诡异的乐声,仔细分辨似乎是有人在唱歌……这里本是防空工作人员的住处,工程师军官机械师管道工等等,但这显然不是吕蒙的声音,也不似甘宁那般豪放,更不是贺齐的五音不全,那就只能是那个新来的了。

      “天边的云啊你去往何方?
      乘着悠悠的风啊,飘然流浪。
      我的心轻快又悲伤,
      就像那遥远南方的姑娘。

      天边的云啊你可会思乡?
      顺着蜿蜒的河流 ,不必回望 。
      替我捎去一片温柔细雨,
      轻轻地洒落在她的身上。”

      孙权踩着余音走进房间,把东西递给他道:“你不好好睡觉,唱什么歌。”
      “苦中作乐嘛,”曹丕毫不客气地拆开包装,边啃面包边说:“你们这没有电台?也不播点音乐什么的娱乐一下?”
      “电台和声音只会增加暴露的危险,不到必要时都不会用。”
      “那人们觉得无聊了不会发狂吗?我弟以前就这样,在这种环境里呆久了会受不了。”
      孙权一边打开另一个装药的包裹一边说:“受不了也得受着,现在是紧急时期。”他拿出小刀割开曹丕左腿上的绷带,开始换药。
      新鲜的伤口一下子浸入了凉凉的空气里,好像终于唤起了曹丕痛的记忆,他嘶了一口气,腰背不自觉绷紧了。孙权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已经很幸运了,子弹没有留在里面,不然的话这里的条件可做不了手术。”
      曹丕勉强点了个头表示赞同,然后想起来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曹丕。”
      “孙权。”他说得非常轻描淡写,似乎连提都懒得提。
      曹丕继续没话找话:“你也不问问我是做什么的?”
      孙权在包好的伤口上打了个结,深吸一口气道:“你是北方人,而且来自大城市,很有可能是洛阳,你受过训练,身手反应都不差,但并不是前线作战人员,你如果活下来了那是你的本事,如果不小心死了,也不会给我方的胜利增添任何荣耀。这里一共有四千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来自哪里,我只知道,在倒霉程度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然后孙权便出去了。
      曹丕摸摸自己的左腿,在黑暗中自言自语道:“我方的胜利……我们难道不是都输了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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