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除夕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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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遭茶队遭劫慕容守行事就万分小心起来，于林家辞别林汐后又在外视察了几日，适逢除夕傍晚才归了家。
之所以用了如此多的时日来视察，一是因为北燕各部散落各地，需得来往奔波，二是因为与各部首领都要事相谈，难免耽误。
北燕兵败后慕容氏手下的大部分军队都被朝廷接手，出于笼络人心的目的，只给他们留下了为数不多的亲兵。朝廷有意防范，然而北燕人游牧出身，秦州往西的草原上不乏各个小姓部族培养的散兵游勇，乃是朝廷鞭长莫及之地。
本为朝廷控制北燕的爪牙的沈熹，却碍着与慕容舒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慕容守不做出格的事，他也从未刻意发难。
借此北燕得以休养生息，一旦开战，散落的北燕余部仍愿誓死听从慕容氏的号令，慕容守这可汗的称呼也是由此方不算徒有其名。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慕容守恪守父辈教诲，尽管手握北燕余部的兵力，也对朝廷的欺压做法多有不满，仍未敢动过兵戈。仅凭当下北燕之力，也确实动不了朝廷分毫。
本在慕容守的屡次退让下两方相安无事，可如今两位皇子争权无端将他卷了进去，无论跟哪个皆是自损。为人棋子不易，作壁上观又岂是容易事。
慕容守猛觉肩头似有千斤之重，压得他下马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可汗小心。”身侧的哨兵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因为极少见他失态，那哨兵慌乱得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好，支支吾吾道：“城中来消息说可汗受伤了，叫奥塔赤来看看吧。”
那点伤早就好利落了，不过是下马时失了平衡，倒叫这哨兵看了笑话。慕容守白了他一眼，拂开对方抓着自己臂弯的手，径直朝大帐走去。
有段时日没见了，不知博爸是否安泰。慕容守如此想着，一把掀开大帐的帘子。
慕容舒此时正坐在外帐对着手中的信纸发呆，身前的桌子上摆着个贴红纸的箱子。由于耳朵不灵光，他并未听见有人进来，仍旧专注地看着。
“博爸，我回来了。”慕容守走到他耳边提高了音量，不经意间瞥了眼那信，落款是……末将沈熹。
再看那桌上的箱子，乍看像个礼箱，里面却装满了陈旧的日用杂物，件件褪色泛黄，看起来年头不短了。
他收起信纸，回头眯着眼打量慕容守几番，见孙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暗暗舒了口气，“回来就好，今天的扁食做的是你最爱吃的羊肉馅，马上就得了。”
慕容守微微一笑，看了眼那箱子，“这是？”
“哦。”慕容舒捧起木箱放在膝上，抬手轻轻地抚摸过其中的一方砚台，“是沈大人送来的一些旧物，这一箱，比什么礼都重。”
“我听闻沈大人前日夜里摔了，似是伤得不轻，现在还没起得了床。”
“昨日已知道了，年纪大的人禁不住摔，我将那盒老参送了他，现在应该已经用上了。”慕容舒颇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面对这个眼神，慕容守不禁屏息。打仗出身的人，就算是一把年纪行将就木了，依旧不能小觑。恐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对方也早已全盘掌握，所以回来时对自己的近况未曾垂询一二。
这感觉让他想起儿时阿爸走得早，博爸教育十分严格，就像时时在他身边安了双眼睛，就连他哪天夜里贪玩入睡晚都知道。没想到岁月并没有消磨博爸的敏锐，在他面前，自己依旧是个幼稚的孩童，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就连当年与呼延澜私会之时，博爸也一直暗中监视着。
慕容守拿不准慕容舒的意思，干脆埋头不接话。
此时帐帘被人掀开，露进一律夕光。慕容舒拍了拍慕容守的肩膀，笑着道：“扁食做得了，来尝尝。”
慕容守忙起身接过下人递来的盘子和碗筷，给慕容舒倒了一勺花椒油和米醋，“没有蒜末，这料行么？”
“你能独当一面了，一切都听你的。”慕容舒接过他递来的料汁，用竹箸搅匀，“不过你这条命不能听你的。你对于北燕的意义，你肩上的担子，从小到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说到嘴都要磨出泡了，还是不长心。”
慕容守知道他是在埋怨自己舍命护卫茶队之事，仔细一想确实凶险，低头认错，“博爸，我自有分寸，以后会小心行事的。”
“博爸如果觉得危险，以后不去了。”
“互市重要，并非不让你去，只是不能再带这么少的人手。你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以一敌百。”
慕容守点了点头，给他从盘中夹了个扁食，“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这一年中江家喜事连连，先是江晚青从工部参事一朝升为工部尚书，再是江晚白在国子监一群鸿儒中脱颖而出，升为六品司业。前几日年末大赏，圣上念京卫勤勤恳恳，赐了江渊上护军的武勋，以及江晚白添丁进口等等喜事，这除夕家宴办得十分热闹。
因家宴办得大，江家特意添请了一些旁支亲戚。江晚青见到多年未谋面的表兄弟中有几位年龄相仿的出落得风姿落落，皆是会玩会闹的世家子弟，便换了座位，与他们喝起酒来。
江晚白看着自己身边空空如也的檀木椅，不禁感慨自己这长不大的弟弟，身居朝廷要职了还只知玩闹，半点没有三品大员该有的沉稳样子。以前林汐在时他就紧着林汐闹，而今林汐走了他就去闹别人，丝毫撑不起江家本家的面子。
想到此处，江晚白唤夫人为自己添了杯酒，稍整形容，起身去给各路亲戚敬酒。
行至大堂中，两个半大小子追逐而过，冒冒失失地险些撞了江晚白一个跟头。好在江晚白历来举止有度，一个撤步就稳住了身子，低头一看，手中的酒竟洒了个干净。
江晚白在国子监就整日面对一群精力旺盛的孩子，习惯性地想要教育两句，视线寻到那两个孩子时却愣住了。前面跑的孩子随意穿着一身淡青色烟云袍，跑得衣衫凌乱，后面追着的孩子规规矩矩地身着暗纹锦白袍，外套个宝蓝小夹袄。
他正觉得似曾相识又记不真切时，上座的江母指着两个满堂窜的孩子对江渊道：“看这两个孩子，多像青儿和汐儿小时候的样子。”
江渊和林子谦也算是故友，听夫人提起故人之子，他严肃的面色稍霁，点头道：“是像。”
“哎，林家真是可惜了。可怜汐儿那孩子，自小最有出息的便是他，眼下没了父亲，这团圆的时日又不知在哪里。”
江渊做了个手势制止江母继续说下去，“人多口杂，少提林家。”
江母叹了口气，望向远处看似谈笑自若的江晚青，欲言又止，只摇了摇头。
两人口中那不知在哪儿的人此时在一片炮竹声中睡得正深，身上时冷时热，加上父亲入梦，睡得极不安稳。
门悄悄开了个缝，呼延澜举着灯潜入屋中，看床上之人正在辗转反侧，以为他醒着。林汐拜完父母，年夜饭只吃了几口便说自己困了，扔下呼延澜和小茗放烟花，自己则去补觉。放到子时无聊了，她便想起来叫他起来吃扁食守岁。
她取出灯芯点燃了屋中的蜡烛，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猛地大喊一声，“起床啦！年兽吃人啦！”
林汐本就睡得不安稳，伴着她的叫喊缓缓睁眼，待意识清明后转过身，听着耳边越来越响的炮竹声问道：“是不是快子时了？”
“已经子时了，快起来，最长的那串花炮给你留着呢。”
“好。”林汐揉了揉额角，撑坐起来，“你先去把花炮挂好，我要换衣服。”
待她出门，林汐一个翻身起了床。多年的京官生活让他养成了随叫随起的习惯，除了实在起不了床，几乎从不赖着拖延。
即使早已告别了金陵，告别了苦口司，也早不用摸黑上朝，习惯终究不易改变。
正在搬弄碗筷的小茗瞧见林汐走了出来，拉过他道：“少爷醒得正好，扁食刚出锅，多少吃一口吧。”
林汐接过竹箸，纵使没有胃口还是顾着风俗吃了一个，好在小茗知他口味，做得并不难吃。
小茗知道林汐素来不爱吃扁食，能吃下一个算是很给面子了，接下他的碗筷放在桌上，咧嘴笑着说：“走，出门放炮。”
除夕夜里阴冷得很，小茗一出门发觉飘了雪花，赶忙回屋给林汐拿了件毛裘，自己也多穿了个夹袄。
呼延澜土生土长倒不觉得冷，在院子里挂完花炮又忙着去搬烟花。形色各异的五彩烟花此起彼伏，时如神女，时如蛟龙，照得夜空亮晃晃的一片。
意兴阑珊的林汐也难免被这气氛打动，在小茗和呼延澜的鼓动下点完花炮，又玩起了满院子大大小小的烟花。
留到最后的是一筒体型最大的浏阳烟花，是府衙用红钱统一采买分发给官员们的，说是比普通的烟花都要精美。
小茗点火之前提议道：“明年要到了，都许个新年愿望吧。”
“新年愿望？”呼延澜第一次听到这个习俗，歪着头想了想。
林汐解释道：“把你现在最想实现的事默念一遍就行了。”
“明白了，很简单嘛。”呼延澜转头对着空中炸开的火树银花笑着动了动嘴，等到烟花燃尽，回身一叉腰，“我许的愿是，让慕容狗变成一只狗。”
“哈哈哈，这愿望太别致了。”小茗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看着笑到直不起身的两人，呼延澜指着林汐，鼓起脸道：“笑什么！我说了，你的愿望也要说出来，让我笑一笑。”
林汐止住笑，弯着嘴角看向空中各家各户的烟花，“我一个小小的茶马使能有什么愿望，无非是希望互市越办越好，秦州各族百姓能共享互市之利。”
望着他眼中映出的烟火，呼延澜想起自己的族人，心头一热，“这也是我的愿望，一起努力。”
“带我一个。”小茗跻身夹在中间，挽住两人的胳膊。
这一年对于林汐来说算是劫难重重，伴着最后一抹火光燃灭，他收回眼神笑了笑，不知明年又是怎样的光景。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除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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