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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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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我还顺便买了两条手帕,一条黄色素的,一条白色的带着绿色葛花。只等着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和御酒出门买东西迷路了。看,京城这样大,小孩子迷个路,多稀松平常的道理。
从后院进了门,大娘在走廊上见到我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句回来啦?怎么小脸花得野猫子似的,快去打个水洗洗。讲完便摇着纨扇,扭腰娉婷婆娑地走了,剩我在那里站着连答话都还没来得及。满腹狐疑地进了春繁的屋子,她正拿了根烧焦的柳枝画眉。
这素来是我的巧宗儿。她只从昏暗的镜子里拿眼睛看我一眼,我便接着说姐姐你别动,我来。
春繁的眉毛生得薄,所以要下狠手画,非得要涂成厚厚的平平的两条蚕虫,才不会让人觉得她的长相也单薄。我一边画,她在那头扑哧一声笑了。
“丫头。”
她招呼我。
“什么?”
我略停了停笔,再接着画。
“大娘没找你麻烦,你不奇怪?”
“……什么麻烦?”
我想要装傻。
“昨天怎么不见你?你跟御酒私奔去了吧?”
“啊?……胡说……”
我的手这才全停下来,慌忙想要解释。她只狭促笑笑,一幅我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
“昨天大娘问我要人了,”她拿手指按了按我的腮,“我扯谎说你不听话,我罚你和御酒上山给我摘龙眼,要今天才回得来。”
原来竟是这样。
我忙说谢谢姐姐,我刚才真不该瞒你。可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来,要是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她不笑了。她眨眨眼睛想了想。
眉毛还没有画完,一长一短,这让她的脸看起来有些奇怪,短眉毛的那边比长眉毛的那边多了一点点哀怨的神气。
“我怎么会知道啊……”她重复着我的话,看着窗外,“你以为我没有逃过?”
咦?
“……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不也是走到城门外头,在野地里吹了一天风,然后就回来了么?”
她望着外头,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一长一短的眉毛。
我幡然醒悟茅塞顿开。
原来大娘的规矩不严,自有她不严的道理。
鱼缸养鱼,哪里是需要盖盖子的。
缸里的鱼群就这样接茬过着日子,浑然不知世上是过去了一个时辰还是一千多年。我的头发后来长得更长,黑漆漆地直发亮;声音变柔和的时候,皮肤也变得柔软。我耳濡目染这厢女子欲迎还拒欲诉还休诱惑男子的机巧,慢慢长成了一个婊子该有的模样。
我最早接客的那天穿的是苏芳色的衣服。仔细说来就是橙色的衫子,浅绿裙子再扎条深绿色的腰带。大娘用两条细细的棉线来给我弹面,让我忍着痛不要喊。那线绞走我面上的绒毛,也绞走我杂乱的眉尾。我在心里喊了至少有一百多遍老婊子我痛死了你快点,她才总算收手。涂的是一层稀薄的白粉,嘴巴染得小巧,眼睛下面也染了粉红色的酒晕。客人在房间里面我在外头,中间隔了一扇门的时候一直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我的心,我因此呼吸沉重了好久。
这第一个客人……
是高个子还是矮个子?我希望矮一些的好。不要太胖,最好不要是行伍出身,也不要太久没见过女人的。我发现自己大约指望着能有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在那扇门后面,但转念想了想,这只能是发梦。
旁边的大娘用带笑的嗓音说了声姑娘来了,然后推开了门。
门内燃着香,那味道闻得出来是三份紫檀一份梦甜。小姑娘在画了桃花的屏风面前拿了红漆的勺子给客人斟酒,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客人正好把头转了过来,等我抬头看明白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这客人怕是身长九尺有多,胖胖的很有福相,大大的屁股占地宽广,连累整间屋子余下的地方都局促不已。胡子遮了快半边脸,地上一把长刀,腰间一把短刀。腰带上丑陋的野兽正张牙舞爪金刚怒目,吐着猩红的舌头。
翩翩浊世佳公子大约死在了来与我相会的路上。
我大约是时运不济吧。
我操时运不济他舅舅。
客人见了我,一幅很高兴的样子。
他呵呵呵地大声笑了。
一边笑一边说:
“三郎,你看这小姑娘可好?我打赌你一定喜欢。”
三郎?
我疑惑了,怎么房间里还有别个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