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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许作弊(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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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方教授宣布交答案。
我正打算拿回我的,不料身后人已经拿着我那份站起来了。
真是一个有来有往,知恩图报的好弟弟。
就是忘了提醒他,记得把我们两份错开交,不然很容易露馅。
不过相由心生,凭他现在这个略带痞帅的外形和上课睡觉的习惯,我猜他是那种蔫坏痞帅的体育特长生,中二义气小狼狗,擅长诸如翘课逃学抽烟打架等学校规章制度里明令禁止的事,区区作弊注意事项这类校园生活基本小窍门应该是熟练掌握的。
我感觉很安心,目送着他一路走向讲台。
从背后看,他身高约莫有一米九的样子,穿了件有点像工装衣的潮牌灰蓝色衬衫,系进一条微微卷起裤腿的浅色长裤里,显得宽肩窄腰,越发挺拔。
啊,这种服装品味秒杀我校以一身文化衫加肥黑短裤加沙滩鞋的理科男,更衬出他出类拔萃难以遮掩的高贵气质。
因此,他的行动路线宛如摩尔过红海,一脚迈过去,两边的人浪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追随他的信徒在这一迈一让中以肉眼可见速度激增。她们后知后觉地发现教室里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宝藏男孩,纷纷放下手头工作,连去厕所和小卖部都暂搁一边,集中精神嗑帅哥的八卦。她们两个一组三个一群,交头接耳互探信息,眼神中皆是对这位新出炉的校草一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文盲赞叹声。宛如女儿国里迎来了唐僧。
剩下的那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的男生团里,或许将来会诞生一个吴承恩,还有无数个华罗庚。
这批华罗庚们是一群候鸟,下课铃响,他们就开始大规模的迁徙——从学霸区迁至讲台。而方教授就像等儿女回家团圆的老父亲,欣慰地站在讲台上迎来送往。
讲台那边是火星,讲台这边是水星。两边星球的人因为大脑结构、思维方式过于迥异,无法相互理解,所以此场景自带结界,我从来没认真观察过。
然而宝藏男孩长身玉立地站在讲台上,吸睛效果宛如在讲台上装了一盏大功率探照灯,让人挪不开眼又无法直视。
我鬼使身材地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调好焦距,准备拍照。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侧过身来,视线扫过讲台,倏地停留在我的镜头上,然后忽然嘴角一斜,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像只摇头摆尾的小狼狗。
此时,我觉得讲台上绽放出万丈光芒。那是神启。
我左半边脑子在唱“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右半边脑子在喊妈妈,这里有人恃靓行凶!他杀了我一万次!
我在呼吸机的帮助下,一万零一次复活,把抢拍下来的糊得堪比印象派、足可以进卢浮宫的艺术作品不求回报地分享到了室友群里,发了个撒贝宁吸氧的表情包。
我发完照片,脸上残存着一缕□□抬头看去。芳心纵火犯似乎是凭其灼灼之颜逼退了华罗庚们,此时正和方教授低声交流。
你一个学渣,有什么好和教授交流的呢?
我猜你们在谈,身为帅哥的日常烦恼。
帅哥会有烦恼吗?
有吧,比如说被我们这种女娲造人时来不及销毁的失败品性骚扰。
我在脑内一问一答,麦克风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蜂鸣声。方教授打开麦,严肃低沉的声音从我脑袋顶上的音箱里传来:“林梦在吗?”
因为这声询问离我实在太近,我被吓了一跳,惊吓之余我下意识地举手说了声:“到!”
感觉自己这份咕嘟咕嘟热气腾腾的傻帽气儿,我的血气腾地一下子窜到了脸上,抓着裤腿直直地站了起来。
方教授说:“你到讲台来一趟。”
不会吧?真举报我性骚扰啊!我也就颅内高潮下,什么事也没做啊。
我猜得没错。我确实被举报了。不过不是我想的那个理由。
方教授捏着我那份答案,锋利的眼神投向我:“方从心说你分享他摸底测验的答案,这是真的吗?”
我有着和数学老师斗智斗勇的丰富经验,也是见过一些大风大浪的。兴许,是方教授发现了我们两份答案非常相近,询问了几下,小帅哥扛不住招供了吧。
我偷偷看了眼小帅哥。叫方从心是吧?
我用眼神示意他:什么情况?
然而他插着兜,垂着眼,不置一词。
看来就是我想的那么回事了。
这种事,一个人招了,另一个人就没法抵赖。老老实实立正挨打,争取一个缓期执行吧。
我说:“方教授,我错了,我只是看他做不出来,交白卷挺丢人的,想帮他一下忙。”
方教授浅笑了下,看着我:“帮助同学的心我可以理解,但帮别人的时候也注意一下自己的实力撒,量力而行嘛。你这三道题没有一道题是做对的,你帮啥子个帮。你是泥菩萨过江,还要渡别人咯?”
我靠!徐正他丫还敢跟我收二百五,我看他就是个二百五!
不过听方教授一口四川味儿的普通话,就知道这事儿应该也没那么严重,我点头如捣蒜,连声称是,还拉了拉杵在旁边的方从心,希望他机灵点,和我一起认个错。
他抬起头,朝着我笑了笑。我将其理解为一种饱含着歉意的、请求谅解的、友善讨好的信号,我像是一艘船,他的笑如一对桨,在我的内心推开层层的波浪。
哦,小狼崽,不用放在心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被抓了也不是你的错。
再说远古时期你姐姐我被老师抓包时,零和博弈、囚徒困境的状况都遇上过,面对队友的背叛,我都表示出了豁达宽容的态度。毕竟形势所迫,也不能要求大家都是铁板一块,死扛到底。我统统理解的。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不合时宜地、满面春风地回馈了一个大度的微笑,直到我听见他不疾不徐字正腔圆地和教授说:“我觉得老师现在这番言论是在纵容学生可以打着互帮互助的旗号作弊了。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妥。”
嗯?他在说什么?
他滔滔不绝地展开发言:“老师,除了授业解惑以外,您对学生的品质也有教育、管束的责任。作弊这件事是个严肃的诚信问题,我觉得老师现在避重就轻甚至调侃她作弊的行为,从近处说,是在纵容更多的学生在您的课堂上作弊,从而影响那些正直学生的表现和成绩;从远处说,小时偷针大来偷金,您的不作为其实是在变相鼓励学生步入社会后破坏规则,投机取巧。虽然冒犯,但我还是得说,您如果坚持以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态度解决,那您实则是一个失职的老师,因为您本来完全有足够的工具阻止这种风气的蔓延。打个比方,虽然摸底测验不计分,但不代表测验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品格不计入日常分里,您可以扣掉她的日常分,以儆效尤。还是说,您和某些学生理解的一样,日常分等同于考勤分,是人来了就能拿的摆设?”
我风中凌乱:???!!!%¥#&
在方从心真对我和方教授夹枪带棒的慷慨陈词中,我终于意识到眼下这尴尬的境地并不是方教授火眼金睛识破,而是方从心主动揭发出来的。
说实话,我有点懵。
我好心好意救他于水火之中,怎么反被倒打一耙?书上不是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么?
我没闻着香,反而惹了一身骚味儿。要不知前因后果,就冲这哥儿们掷地有声扣高帽子的劲儿,我还以为我是因为偷了国家机密私通敌国,在军事法庭上被讨伐呢!
我不就是给他塞了一份我写的答案纸么?至于么?至于么?至于么?
卧底在校园的朝阳群众、眼里容不下一点污垢的纪律委员、我家小区戴着红袖箍监督垃圾分类的居委会大妈也没这么搞事儿的呀!
还是说,他得了什么不为大众所知的精神疾病啊。我看现下影视剧男主角流行得一些我闻所未闻的罕见怪病,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我看他这有别于常人的行为模式,看着是病入膏肓了。
方教授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了下方从心,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刚才说一半被你打断了,我正想说,泥菩萨过江,也不能非法载人,你看你违规渡人,我按例开个罚单,林梦你没意见吧?这考勤分,啊不对,是日常分,我扣你15分吧。”
我惊得倒吸一口气,扣着桌板连声喊冤:“老师!你考勤分总共才20分!我——泥菩萨也是菩萨啊!我心是好的呀,出发点是救苦救难帮别人,不至于全扣完吧!”
方教授又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了下我,说:“你说得也很有道理。我刚才说一半又被你打断了。念你只是提供答案给他人,情节不算严重,就给你打个七折抹零,扣掉你10分,小惩大诫,你们两位还有什么意见啊?”
我一听这事儿还带问意见的,方教授看着也很有墙头草两边倒的昏官架势,就力争道:“老师,现在商场搞促销七折都没人看了,我觉得五折以下的力度比较符合现在的市场。”
方教授眼睛一斜,友善客气地问我:“我刚刚很好说话的样子,是不是让你误会我这儿是讨价还价的菜市场了?”
我一个立定挺胸收腹,说:“没有误会。”
“那回去思过去吧。”方教授挥了挥手。
我奉旨思过。
我以前没有拯救银河系吧,我上辈子应该是灭霸,毁了半个宇宙,这辈子才会被这只小狼狗咬了,呸,什么小狼狗,压根就是头白眼狼,东郭先生救下的那头。
或者是吕洞宾救下的狗。
或者是农夫救下的蛇。
或者是郝建扶起的老太太。划掉。不配做人。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我能吃下一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能拧坏钟表。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能倒流。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我和方从心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座位时,出其不意地伸出我的一条大腿。
“砰”,我听到后方有巨大动静。
呀,莫不是有人做尽坏事,老天爷来收妖啦?
我关心地扶了他一把。他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裤子,一瘸一瘸地拐进了最后一排。
看到他瘸得这么厉害,我也就放心了。
坐回座位,手机震了一下,是寝室长张子琴对我刚发照片的回复。
张子琴:哇!好帅!
我看了看手机里那张高糊的连五官都分辨不清的照片,默默关了对话框。
然后,手机就彻底没电黑屏了。
放下手机,我真切感受后方又一次戳我后背时,不由深吸一口气。
他是不是觉得好看的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我说真的,我现在的怒气完全可以用“怒发冲冠”这个词来形容。我恨不得在我头顶上装个诸葛连弩,用我一根根头发化成的利箭把后面那个神经病扎成个筛子!
我愿以我秃头的代价换世界的安宁。
梁静茹给了他多少勇气,居然还敢骚扰我!
我竖起书本,遮住前方教授视线,扭头过去用竭力控制住的平静声音:“这位同学,小时偷针大来偷金。你现在戳我脊梁骨,我要不骂你两句打你一顿,就是纵容你以后到社会戳瞎人眼了。”
方从心似是饶有兴趣地听完,波澜不惊地说道:“啊,我只是想还你笔和纸。但既然你说到小时偷针大来偷金的问题,那我不如现在和你探讨一下。”他支着头,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方教授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的作弊并不只是说你把答案提供给别人,其实最主要还是揭发你抄别人答案的恶劣行径。等下了课,我再和老师解释一下,相信老师会秉公执法,取消扣掉的折扣,恢复原价。”
噗!
容我擦一下我喷出来的一口老血先。
我在震慑到敌人和被老师发现的区间选了一个最平衡的分贝声,情绪饱满地吼了一声:“你放屁!”
他转着我的胡萝卜笔,悠哉悠哉地看着我,他说:“那你说最后一题答案是多少?”
我手机没电,查不了徐正的原版答案,只好照着印象中的数字报了下:“52.”
他把笔放下,慢条斯理地说:“你再想想。”
赌场里玩比大小呢?“52.你问我一百遍也是52.”
他笑了笑,说:“其实答案是√2。你从倒数第二个步骤开始,√2变成了52.”
他在空中画了个根号,又虚空描了个5,意有所指地看着我。
我明白了。根号和数字5的手写体很相近,要不带脑子抄,很容易抄错,就像我高中把q/b抄成了9/6,抄到最后觉得哪里不对劲,自作聪明地把9/6改成了3/2,导致班级里有十几号人都是谜一样的3/2,最后数学老师化身柯南,顺藤摸瓜摸到我才是始作俑者,罚了我的作业被悬挂于墙上公开行刑数日。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又历历在目,我似是被人踩了要害一般,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我气势全无地重复了一句:“你放屁!”
他耸耸肩:“那等下,我再去找老师研究下。到时麻烦你按照原思路再做一遍吧。虽然做了也是错的,没多大意义,但至少还能自证清白是不是?”
妈蛋。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举报还跟球赛一样分上下场,中间还带“次回预告”的!
我说了句“悉听尊便”,内心像是跟八国联军扫荡过一样慌乱。
我选这堂课的原因之一是它的日常分占了20分。我虽然没有数学的慧根,但学数学的蛮力是有的。就这么说吧,哪怕我今儿被车撞了,我也会瘸着腿爬到教室里来赚考勤分的。
封建迷信诚不欺我,今天眼皮直跳,果然是有祸事从天而降。平白无故扣掉的10分就已经让我命悬一线了,要是扣15分,那就是官方盖章认证直接把我推进焚化炉的盖母呕瓦啊。
我一筹莫展地趴在桌上。
要么和这个变态商量下封口费?人嘛总得能屈能伸,能上能下,能直能弯一点,你看韩信都胯下之辱了,勾践都卧薪尝胆了,司马迁都——
以史为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是万一他之后拿着这个不停敲我竹杠怎么办?想想“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而被秦国灭掉的六国,想想慕尼黑会议上绥靖于法西斯的英国法国,想想靖康之耻——
以史为鉴,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
我该如何是好?
我反复研究谨慎衡量,揪着一颗心挺到下课。
这还是我上“数学之美”以来第一次没睡过去,是老师听了会落泪,我爸听了会沉默的历史时刻。
下课铃响。
我慢吞吞地收拾桌上的东西,耳朵竖得像两根天线,眼睛恨不得长成比目鱼,一只眼睛捕捉来自后方的风吹草动,一只眼睛盯着前方讲台上的方教授。此时又有一群小华罗庚们围在方教授前探讨玄学。
方从心慢悠悠地站起来,闲庭信步般踱去讲台,然后倚着黑板旁的白墙,看手机发信息,闲适得像是在等方教授吃一顿饭。
我看着他裤腿上白花花的印儿,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俗话说宁惹君子不惹小人,他这样一个没有江湖道义、恩将仇报的小贼,自然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
早知道我就不那么伸腿了。我把腿伸得再长点多好,摔得他一个托马斯360度旋转,落一个半身不遂卧床半年的……
我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他越过人群看了看我,极其挑衅地挑了挑眉毛,一副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我本来就是顺毛眯眼逆毛炸的脾气。他这副拿着我把柄趾高气扬的神态彻底惹怒了我。我破罐破摔地想,去你大爷的,我就抄了个作业还没抄对,你爱小题大做就小题大做吧。老娘有你没你反正都要挂科,还真不受你这鸟气了!
这么一想,我把桌上的东西往往往环保袋里一抹,远远地朝着他竖了个中指,就潇洒地从后门那里闪人了。
呵,白瞎那一副好皮囊。
来自方从心的MEMO:
她对我毫无印象。她看上去蠢得让人心疼。她绊倒了我,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痛,甚至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