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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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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思行
      酥油灯的火苗不断跳动,给光线不足的大昭寺转经廊添了几分明亮。脚下的石板被信众磨得锃亮,身前几米远有一个老女人在给墙上的佛像磕长头。祥源示意我跪下来。我依言而行。
      左脚踝的韧带扯得生疼,使我无法静心观想佛的庄严。韧带是一个月前拉伤的,休息这么久一直没好利索。
      祥源转动经筒,让我跟着他念。我完全不懂佛经,他念得极快,从心里流出来似的,我有时听不清楚,不得不让他重复一遍,而这又分散了我对佛的观想。拉伸的韧带疼得我冒汗,有股热气从脊梁处升起直钻出领口。
      祥源说我的程度不能守戒,不过可以先皈依。我虽然总想体悟生命解脱的道理,却一直没有想去接受某种宗教仪式的帮助。我相信立地成佛。但在这个清晨,也许因为光线太微弱,我比自己想象的软弱得多。祥源说请释伽牟尼佛为我加持时,我并没有反对。我事后一直渴望发掘出做这个决定的因缘,就象埋下颗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但是这颗种子是什么种子呢?会开花儿呢还是会爬藤?
      祥源最后念的是四皈依咒,然后要我对佛像磕三个头。磕头让我不用再把全身重量压在韧带上,所以我能够集中注意力。磕完三个头后,我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佛带着微笑目视远方,身上放出金光,为我进行身、口、意的加持。
      祥源说可以了。我又给佛磕了第四个头。第四个头是我自己的,和祥源无关,甚至和加持无关。
      前天在八角街的广场上,我倚着墙嚼糖,打量着川流不息的转经人。天空蓝得不见底。拉萨使我安静得什么都不想。
      一个喇嘛停住脚步向我走来。我向他微笑,他也向我微笑,忽然伸出手来,邀请我和他一起转经。
      喇嘛几乎不会说什么汉话。临别,送给我一张塑封的相片,约我第二天再来。相片上有个人坐在莲花座上,脸部表情柔和安祥。后来我知道相片上的人是晋美彭措大师,祥源的上师。然后,我就生平第一次跪在了佛像前。
      我有一句口头禅:没有偶然事件,发生的事都是必然的。
      走出大昭寺,想去旅行者喝上最后一杯,跟拉萨道别。可是旅行者大门紧闭,并不给我一个留恋的借口。
      天上飘起细雨,我背风坐在街上要了个砂锅,重辣。吃得涕泗交流。最后一个坐上去成都的班机。
      覃知,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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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知
      天蒙蒙亮,我在成都茶店子车站等人。早班车快要开走的时候,有人从某扇脏兮兮的车窗里伸出头来:“领队,这里!”领你个大头,寒碜我呢?才两个人,都够不上登山小分队。
      我大怒:“上车也不打个招呼?”
      李思行嘿嘿一笑,从窗口把我的大背包先提上去。包上挂着雪锥冰镐,叮当一阵热闹。
      我半夜才到的成都,没休息好,反正有人看包,上车就睡。到饭点儿被李思行拍醒,一碗喷香的哨子面,飘着好一层红油。
      这里已经比成都冷得多。这小子没穿外衣,哆哆嗦嗦的。不能没到地方就先摊上一个病号吧,我把他的衣服扔下车。
      车子摇摇晃晃地开动,我仿佛才睡着就被车老板的一声大吼“岷江到了!”给叫起来了。和李思行两个赶紧翻窗而下。
      岷江乡很小,包车拉客的老乡倒不少。我们找了一个面貌忠厚老实的汉子,跳上了他的面包车。
      沿着山谷开进去,半晌停在一个木房子前。
      李思行点着指头念门口的牌子:“雪宝顶登山管理处”。屋主人林玛大叔听见声响出来,看见是我,可高兴了,伸手就把我们两个大包都给接过去了,又张罗吃饭。
      土豆腊肉和米饭上来的时候,林玛跟我说,给我们准备了两匹马,送到冰舌下面。中午那碗哨子面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们俩狠狠造了两大盆子饭。
      林玛只喝酥油茶,坐在边上笑呵呵用一种观察牲口的眼光看我们吃,看李思行饭量不错,冲我直乐。别看这牲口牙口不错,不挡风呢。
      晚饭后我们清点一下集体装备和食品,按照精简标准重新打包。其余的东西存在林玛那里。
      睡了一会儿,李思行忽然唏唏索索地爬起来,鞋子也没穿,光脚跳到我床前,我蓦地睁大眼睛:“你干吗?”
      “吓死我了。诈尸?”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根绳子套到我脖子上。我劈手就夺:“什么东西?别勒我脖子!”
      他按住我的手,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别!我知道你不爱带什么零碎。就这一回。下了山你就摘下来。”
      因为他语气里的凝重,我不再挣扎。他过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蹦回床上去了。
      屋子里黑,我摸了一摸,是小小一尊佛像。我把它放进衣服里面,放心地睡了。

      3
      李思行
      第二天一早,林玛给我们找了个藏族大婶儿,牵着马唱着经文悠悠忽忽地把我们送到传统本营。麻风村到大本营路不远,两个半小时,海拔上升平缓,沿路景色跟海拔成正比,没什么看头。
      传统本营是一块冰川河冲击形成的平缓谷地,边上有个废弃的木屋。覃知看了一眼,跟我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雪山酒吧。但是现在没到登山季节,整个大本营空空荡荡,更不见开酒吧的扎西的人影。
      站在开阔的大本营,可以看清楚整个攀登路线。陡峭的西壁如剑一般由顶峰直插下来,发出幽蓝的色彩,冰川的断裂带清晰可见,还能看见一些新近冰崩留下的断茬。覃知是个疯子。我虽然认识了她小半辈子,还是被她的疯劲给吓住了。她要走的不是传统路线,要爬西壁!
      考虑到西壁的难度,我们调整步伐,观察一下,说好今晚把营地扎在冰舌下面的雪盆。
      大本营过去半小时后,路况越来越差,全是碎石。藏族大婶儿唱经都停下了,担心地老盯着马脚看。覃知看看我,我点点头,马脚坏了可过意不去。
      林玛没管我们收马钱,大婶儿也不管我们要,我看见覃知还是偷偷给大婶儿塞了点钱。她出手,肯定不会比一般的人工费少,还没送到冰舌。林玛这生意,不赔。
      我帮覃知上包,这小丫吃饱了撑的背一个六十升的包,还丁丁当当外挂铁器。她把帽子一压,冲我一笑,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女的,像个漂亮的男孩子。
      营地就在冰舌下面,我们选了一个近水坡地,仔细观察地形,确认没有滚石和冰崩的危险。下午四点,扎好营。覃知脸色不大好,可能有些高原反应,也可能是最后一段冲得太猛,我给她烧了点热水,她就睡了。我状态还不错,烧了根烟,在帐篷外面坐下来。
      天阴沉沉的,太阳偶尔在灰蒙蒙的云层后闪出些光来。“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我对自己说。看着眼前一片黑褐色的碎石坡,和顺着山谷开阔出去的两旁的山,我想起有一年在玉珠北坡,整座山上也是这样只有我们两个……覃知在山脊上笑……
      第二天早上覃知醒得比我早,跟她出去基本上不用上闹钟,她的生物钟简直精确得可怕。起来一看,刚好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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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知
      外面天气还不错,能见度很好,就主峰背后有一片乌云。我这人运气不怎么样,一小片乌云的天气已经算是上上大佳。
      一个人烧热水,一个人拆帐篷,我们看来非常有默契。我有一点臆症,老觉得什么事情以前曾经遇到过,比如现在,感觉就是别人拿了一幅卷轴,慢慢地展开给我看。我看画中人李思行,也跟平时有些不一样。对了,他上山就摘了眼睛,戴的是隐形眼镜,图个方便。所以跟山下简直是两个人。
      我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帐篷,坐到我面前来,手里拆着什么包装,眼睛炯炯地看过来。我思想滞后,还是定定地看着,不知回避。直到水烧开,他给我泡了一杯浓浓的巧克力递过来,又把林玛给我们准备的馕和牛肉撕开,浸在热水里。
      “吃饱一点,下一顿得晚上了。”这家伙烟抽多了,声音糟糕。
      我移过目光,看着不远处一小块反光的冰面,晶莹亮泽。天色还早,那反光并不刺人眼目,反倒叫人心生亲近。我长久地看着那块冰,错觉有淡淡烟雾升起。我看化了一块冰?
      饭后李思行坚持再整理一遍行囊,又挑了好些东西出来塞到一个小包里,用雨衣裹紧,藏在一块大石头底下。我没敢出声,这家伙从昨天知道我要爬西壁就没有过好脸色,精简就精简吧,只可怜了我的牛肉干。
      整理好装备,我们出发。不到半小时到冰舌下面,很明显能看到大堆大堆的雪崩和冰崩堆积物。我们判断属于历史遗迹,对当前形势影响不大。决定二人各自单兵作战,沿着一块大岩石左侧插上冰川,快速通过。
      我走在前边。因为出发早,雪况不错,上边是一层厚厚的积雪,踩下去很有安全感,坡度也不坏,在40度左右。
      一前一后走了好久,太阳渐渐从我们正面照过来,脚下的雪渐渐变软,变稀。
      随着海拔上升,雪坡坡度渐渐陡了起来。我看到一块裸露的岩石,示意李思行靠过来,商量一下,把背包外挂的绳子解下,结组交替保护上升。
      李思行掂了掂我的包,又把一包衣服从里面拿出来塞到自己包里,我恨不得翻他一个白眼。这样我的包形同虚设,负重基本都在他身上。
      念在老李怎么说都是冰雪新人,再加上他驮夫的身份,还是我打先锋,逢林开路遇水搭桥。就是我在前面爬个三五十米,中间打掉浮雪,用冰锥设保护,爬到头做好保护站,然后他跟攀上来。
      西壁真是陡峭,没白担了虚名,平均坡度有50度,极端坡度有70多度。好在雪况一直不错,只有个别地段是亮冰,冰层很硬,敲得我手疼。山友资料说下面一段是亮冰,5000米以上是雪。我就不断跟自己说,过了5000米就好了。
      攀爬中时间过得很快,中午过后风越来越大,天气开始阴下来,能见度时好时坏。我们基本上不敢休息,我都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了,估计老李负重多,更饿得不行了。可是路上没有合适的地形下包拿食品和水,就只好一鼓二鼓三鼓作气了。
      我们这次基本照搬山友路线,总体上是顺着西壁的左沿,与左边岩石交界的地方上升。到下午4、5点钟已经很接近北山脊。
      这时到达一片大岩石,视线不开阔,我一时拿不准主意是继续上升到山脊,还是向右横切,再向上。和李思行打手势商量,决定继续直上,先插上北山脊视野好一点再观察路线。
      风太大,阴地里一阵阵的冷。我有一点累,但还不至于脱力。李思行打手势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下,让他领那一段,叫我下颗冰锥给他做保护。我摇摇头,抡起小镐向上爬,一咬牙又爬了三十多米,上到一块岩石下边。老实说这三十多米非常困难,我有点撑不住了。幸好到了岩石下可以暂时停一停脚。而且根据我们的行进路线判断,我有一种感觉:翻过那块岩石就应该上到北山脊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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