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懂夜的黑》考小拉

4、黑夜的幽灵

　　“亲爱的，你的白天是我的黑夜，你是我夜晚的守护天使。”

　　这是Bryan最爱说的话，我狠狠在本子上记下如此一句话便坐在阳台上吧嗒吧嗒抽烟，一口气抽了半包，却仍然睡不着。

　　看看表，临晨一点，芝加哥的白天深圳的黑夜。

　　回到深圳已经两周了，我却还是深深地沉浸在被欺骗的痛苦之中，我没有想尽快抽离出来，而是用那种痛苦提醒自己要雪耻。

　　在芝加哥的最后几周我过得很颓唐，真正做了那里黑夜的幽灵，而不是Bryan所说的天使。我夜夜笙歌到枫城喝酒，把所有的补助甚至薪水都花在那些五颜六色的液体和来回的的士上，买来一个又一个迷蒙的醉夜。可我并不觉得有任何的罪恶感，如此做只是为了把自己埋在是非颠倒黑白部分的梦境。

　　老好人Debbie在我走之前特地在她家里举行了一次送别Party，请来了街坊邻里的好好玩了一次，给了我又一次温暖。那些天我肯定是生病了，在如此一个好人面前，我喝得烂醉、哭得一塌糊涂，后来在她家客房里睡到第二天近中午才起床，几乎误了飞机。

　　到深圳的第二天我收到Debbie的Email，大意是说有这样的经历并不可怕，走不出来才可怕。短短几行字，一个老人万里外的关怀，让我独自哭得肝肠寸断。

　　但是，我放不下，因为Bryan的这种可耻的行径，并不是只有这一次。

　　枫城的老板娘叫Tracy，是个香港女孩儿，随父母在芝加哥做生意，两年前认识Bryan的，因为他爱去泡吧喝酒。那个死鬼用一样的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轰开了Tracy的壁垒，从此对Bryan死心塌地。

　　因为我某次喝到完全失控，便在枫城里面掀桌子、骂人。后来是Tracy处理了那些麻烦事，收留我在她的房间里睡了一晚。那是一场及时雨，在我不想回那间可怕的破屋子时给了我一片瓦遮头。我感激万分。

　　第二天Tracy问我怎么回事，我想将来恐怕再不会跟她见面，便像个怨妇一般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地倒苦水。她听了很惊讶，开车带我去一个地方，说是让我看些事情。

　　三十分钟之后，我们到了目的地，Tracy停好车后跟我一起进了一家咖啡厅，叫CloudyCity，是她姐姐的店子。我们坐在临窗的位子上，手握咖啡杯，等待着一些她认为我会期待的画面。

　　CloudyCity是Tracy的姐姐把自家院子延伸出来的一处小偏间，其实客人不多，但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却很方便。咖啡厅对面是一幢浅黄色两层小别墅，周六的早上阳光无限美好，晒散了秋天里的阴冷。

　　别墅里走出来一个娇小的女人，怀里抱了个大概两岁的小女儿，她们统一的浅粉红毛裙。我能认出来那个小女孩，她有一双Byran的眼、一个Bryan的鼻子和一张Bryan的嘴巴，入木三分的像。那个女人一看就是典型江浙的，皮肤透明的白，脸颊浅浅地印着淡淡地红，五官清秀，天生丽质。一辆黑色BMW停在她们面前，是他，真的是他。

　　“这是Bryan的family day，整个周末都会跟家里人一起，带孩子出去玩，或者剪草、购物。我总是坐在这里傻傻地看，只要看到他我就踏实。”Tracy满眼雾蒙蒙地看着那别墅，眼睛里有穿透的空洞，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跟了他两年了，我们一直都在地下，平时他会抽空去我那里喝酒，很少的，开车不方便。周末我绝对不打扰他，我像个黑夜的幽灵，永远守在见不得光的一面。”

　　一颗豆大的眼泪顺着Tracy惨白的面颊流下来，滑到下巴，滴到咖啡杯里化成浓黑一片。

　　“你就没想过要夺过来么？”我很是不忿。

　　“最开始我发现的时候，我真的想，好几次我都准备冲过去要把一切都抖落出来。就算我不好过，他也别想。”不得不承认，怎么柔弱的女人说这种话的时候都让人触目惊心。“可是后来我看到他女儿了，那么小、那么可爱，双眼里透出的天真把我给融化了。”

　　白天的咖啡厅是最安静的，Tracy低下头用勺子搅动杯子里黑乎乎的液体，举到嘴边轻轻啐一口，用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看着我继续说：“我堕过一次胎，那孩子不能要。那段时间是我最苦恼的，一方面我深爱着他又痛恨他所做的一切，但每次我看到他女儿的时候，我就告诫自己不能去摧毁那个家庭、另外一个女人的梦。不敢想象如果那孩子没有了父亲，要过怎么的生活？只怕，将来她的眼中只有仇恨，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过得舒服。”

　　Tracy直直地看着我，仿佛在劝说又仿佛在询问。我心里堵得难受，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心里只一遍遍地问，这世界都他妈的怎么了？凭什么这男人要那么逍遥法外？凭什么他的世界要霸占几个女人的幸福？为什么又有这么善良的女人？

　　善良么？我觉得她蠢。

　　我不是个善良的主儿，心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痛骂Bryan，那个骗子、流氓！

　　我不会像Tracy那样选择隐忍，因为我是蝎子。

　　是的，天蝎中也分三六九等。他们一种是受了伤却无力反击而退缩之角落的灰蜥蜴；一种是窥视着时刻准备还击的常态蝎子；最后这种是傲然而对所有不屑一顾的鹰，振翅高飞能够浴火重生蜕变成火凤凰。

　　我是常人，普通的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