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音》海洋绿的风

1、岸芷汀兰（一）

　　我站在望风台上弥望，突然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声音很轻很轻，有着那个人特有的沉稳，我想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了。
　　“夕天，晚上风凉，早点进去。”如澈的声音飘来，轻轻的，淡淡的，一如他的为人。
　　我回头，看到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淡然而深邃的脸庞。坚毅的线条透着冷峻。眼睛黑得犹如一潭水，是死水，因为你凝望进去的时候甚至在怀疑这世上可曾有风能吹起湖心的涟漪。但那眼角里似乎总有淡淡的雾，我想没有人能看进他的心里去。
　　他是一块玉，一块冰冷却毫无瑕疵的玉。
　　瞬间的凝视让我想起了另一张脸庞。也如这般坚毅而俊美的线条，但黑亮的眼睛里清澈透明，混合着暖暖的笑意。那双眼睛的主人总是静静着凝视我，然后在我不小心触及他的目光时红了脸颊。
　　只是我永远也无法再见到了。

　　如澈送我进屋，吩咐人点上屋内的暖炉才离去。
　　走的时候，他静静地看着我，用冰冷的唇碰了碰我的额头，道，“夕天，好好休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看见他的身影决然消失在了黑暗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了那张和如澈一样的脸，梦见了我们走在二十一世纪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车水马龙的背景下，我看见他朝我微微地笑，对我说，闭上眼睛。
　　“不要。”我任性地拒绝。
　　“我有东西要给你。”他的笑容也是淡定的，却让人温暖而安心。
　　我想必然是什么好东西，于是闭上眼睛，他拉过我的双手，将一枚圆圆的，有金属质感的东西放在了我的手心。
　　我猜测到了什么，心刹那间狂跳不止。
　　这是所谓一生的承诺么。
　　我听见他说，好，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确信那时脸红了，紧张地睁开眼睛，仔细地研究手心的小玩意，才发现与我刚才的想象有着天差地别。
　　在手里躺着的，竟然是一枚五角钱的硬币！
　　他看着我愣愣的表情，随即大笑，我好容易反应过来，在他胸口捶了一拳道，好啊，你耍我！
　　他却笑得更用力了。
　　后来我们继续在街上走，路过一条林荫道时，他陪我在路边长椅上坐下。
　　那时已是金秋，两旁的法国梧桐落叶纷纷，稀疏的枝叶里乍现金黄，与柔和的阳光呼应，滋生了人心中的点点暖意。
　　我们安静地聊天。
　　突然他说，刚才其实是想给我另一件东西的，但不小心拿错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对我笃定地点头。
　　我终于闭上眼睛伸手，他轻轻将什么放在我的手心。

　　金属质感，圆而光滑的触感，似乎比五角钱硬币更轻。

　　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那没银白色的钻戒安然地躺在我的手心，中间镶嵌的白色钻石应和着秋天的阳光，有明亮的金黄。
　　他看着我，脸上还是淡淡的笑，轻轻地对我说，带上吧。
　　“你要我带我就带啊！”我故意道，“这样不是太没骨气了吗？”
　　他沉默了一阵，目光很深地看着我，然后二话没说地拿过我的右手，将那枚戒指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我确定我当时脸红得可笑，他也是。
　　其实我一直无法明白的是，那时才十九岁的我们，他只是一介穷书生，家境不算太过优越，又是如何买得起那枚钻戒的呢。

　　我一直想在梦境里问他的，可惜每到这个时候，那个梦便戛然而止了。

　　早晨起来的时候，我看见如澈在我床边，他静静地唤我的名字，夕天。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坐在镜前整理仪容。
　　我之所以不想回应如澈，是因为我的名字根本不是夕天，虽然纠正过很多次，可这个男人一直这样固执地叫我。

　　我叫安如沁，本是某医科大学大三的学生，那天因意外而晕厥，醒来后便来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不是夏不是商，不是唐不是宋，还记得那天我面对这一切时的慌乱，很久很久以后，一个人向我走近，我看到他的脸后，所有的不安都销声匿迹。
　　是我的男友，苏烨。
　　他带着他如往常般的淡然，告诉我，我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
　　那个时候，他还在我身边的。

　　我神色里浮现了一抹黯然，如澈走近，轻轻撩起我的发丝，温柔地对我说，“夕天。”
　　他的温柔里有一种冰冷，有时候会令我不寒而栗。
　　然而我终于爆发了。“你有神经病啊你，我都跟你说过我不是夕天了，你那么喜欢夕天你自己找她去！”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手的动作霎时间凝固在那里。
　　我们之间的空气安静了那么一会儿，我意识到我有些失控，许久后轻轻地说了句抱歉。
　　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离开了。

　　有时候我在想，如澈也是个可怜人。

　　还记得我最初被他收留的那阵，那些下人们看到我的脸时惊愕不已，他们说，“那个女人还有脸出现！”
　　我当时很诧异地看了如澈一眼，他只是静默着不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叫夕天的女子是他曾经的爱人，或许现在也是，将来还会是。
　　可惜，情意绵长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他后来知道，夕天是他敌人的美人计，而那个敌人就是他的亲弟弟。
　　如澈姓夜，夜如澈，是当今位高权重的王爷，掌握了天象中的水脉。他与他那位掌握火脉的王爷弟弟，是死敌。

　　其实他弟弟的死敌又何止只有如澈一人，摒去资格不论的话，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