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詩鈐

19、第二章 妖怪

　　待到吴楣十三岁时候，忽有一日，似乎心结大开，在院中等木吉回来，说：“以后，我帮人看病打卦挣钱。你不要那么辛苦了。”
　　“少爷，你没事吧？”木吉没想到他会再开口说话，吓了一跳。
　　“没事。我之前有些想不通的，现在都通了。总要活下去的。”
　　木吉点点头。五年间她四处找活儿干，维持日用开销尚且艰难，还要给吴楣看病；薄田种菜，天天清淡过日。
　　“少爷，你学过医？”
　　“久病成医。也算学过。”
　　“打卦呢？该不会蒙人吧？蒙人的事儿咱们可不能干。”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认字看书，学了学，也不算难。”
　　“那，试试？”
　　“试试。”吴楣的样子并不落魄，除了衣服，人还如当初一般气度高华。
　　或许这就是命，兜兜转转，绞缠不清。无根兰，蝶蹁跹。
　　东家丢牛，西家少羊，这样的事都来找他；张老太头风，刘嫂子腰痛，这样的事也来找他。村里的人写信之类的也来找他。多半送些米面来，他自己吃不完的转手又送出去。
　　木吉起先还说他多少存点、以防万一。
　　吴楣说，这些真没用，说是“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①。说吴家当年拿钱买他的命都没买回来，不是吗。
　　木吉先是点头，再细一想，不对啊，最后是交了家底才放人的。觉得少爷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但平日里少爷看病也多是药到病除，打卦也有个六七成准。还是点头顺着他。
　　吴楣“嗤——”一笑，仿佛看透木吉心思，却也只是摇摇头。
　　木吉开始想试试少爷本事，常常领些受伤的动物回来，有兽夹陷阱伤到的走兽，也有撞晕的飞禽，少爷一一处理，有模有样。她这才放心让少爷给人看病的。住下来不容易，总不好得罪乡里乡亲的。
　　有天中午，吴楣蹲在园子里一个小土坡边上，看着什么似得，直乐。
　　木吉过去，问：“少爷，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吗？”
　　“你也来看看啊。”
　　只见一条小金环蛇奋力往土坡顶上爬，明知道有人看着，可不争气，“哧溜——”一下滑了下来，越败越战，折腾得不轻。
　　“这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吴楣认真点点头，接着自顾自对蛇说，“或许，你该去祁礹山，我有个老朋友在那儿。和你一样。”
　　小蛇气馁，刚掉头欲走，听到这话，直起身子看了吴楣一眼，有一个前冲，张嘴就咬。
　　“少爷，怎么办啊，少爷！我拿棍子撵它走！”木吉尖叫，像咬到的不是吴楣，是自己。
　　“木吉，没事的，有蛇的地方自然就有蛇药，怕什么，何况你家少爷还是个医生。你别碰它。让它走。”
　　“那——那可是玄南鞭、金报应，不是一般小蛇！”
　　这个不一般的小家伙儿直接盘起来晒太阳，挪都不挪。
　　“我知道。”也不见吴楣动作，不一会儿，血从牙印处留了出来，先是乌血，渐渐转成鲜红。肿紫渐消。最终只剩牙印。
　　吴楣说：“好了。去吃饭吧。”
　　木吉傻眼，觉得他们家少爷是妖怪。
　　刚要进屋，听到“哐当”一声，屋顶上的瓦掉了下来，好大一个窟窿，正好砸了一桌饭菜。幸好在外头耽误了一会儿工夫。
　　“你看，它不是要害我。我们差点就被砸了。”吴楣说着，好像早知会发生似的。
　　木吉越发觉得少爷古怪。从他们搬到乡下，从少爷开口说话，完全是另一个人，但又不全是另一个人，疑窦丛生，看着他，忽然开口问：“少爷，凭你的能耐，考个科举博个功名的不是很容易？又或者自荐门客。又何必在这么个小地方困守余生？”
　　“到了名利场对我而言才是困守。我这人太懒。现下这样的日子再适合不过。省心清净。何必吃力不讨好？”
　　“少爷有力无心。”
　　“木吉聪明。”

作者有话说

　　①“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出自《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