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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隐忍 ...


  •   咚、咚、咚。

      三声叩门声比往日的力道要重一些,在寂静无声的深夜里格外刺耳。雪月一骨碌从床榻翻身而起,惊喜异常,慌忙从床榻上跑下来,连鞋袜也未来得及穿。

      是她来了?是她来了!

      家中一年一度祭祀的日子又要来了。每年一到这个日子附近,女孩总会格外忙碌,不得空来找他说话。今年不知怎地竟会来找他?!

      “是你吗?”

      雪月隔着门怯怯地问。

      门外除了风声,无人应答。女孩从未如此,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

      “谁……谁在外面?”

      他的声音有些战斗,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到了危险的气息。像潜伏在草丛中的野兽,沉默危险。

      依旧无人应答。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小心翼翼地向门口迈步,紧张到同手同脚的地步也不自知。从屋内到门口只需要几步,他却感觉走了好久好久,久到腿都要麻掉了。悄悄地趴在门缝向外张望,院子外除了秋风刮落的落叶在随风舞动,院子中空无一人。

      是野猫吗?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向里屋走,心中仍有不安。那三声敲门声他听得分明,应该不会有错啊……正在发呆地想着原有,只见地面上除了月光投下的自己的影子外,在自己身旁还有另外一个男子的身影!

      “谁?!!”

      雪月惊慌地回首,却只瞥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他不知呆了多久,突然间跑进里屋,躲进被子,双手颤栗地握着被角,大口大口地喘气,心咚咚地狂跳。

      刚刚的那个……是鬼么?

      小时候听婆婆说,只有鬼才可以来去无踪。可婆婆说鬼没有影子啊!

      那是人么?为什么人会飞呢?那个影子明明就飞走了,速度好快!

      谁能告诉他,那到底是什么?不人不鬼,好恐怖!

      就在雪月小朋友躲在被子中瑟瑟发抖的时候,他见到的那个鬼已经到达京城最大的花街,欣赏歌舞,把酒言欢。

      “楚公子~~”

      一声娇滴滴的问候陷入耳边,名妓小薰一身花红柳绿依靠过来,善解人意地举起鎏金花雕酒壶替他满上,“楚公子今日好兴致啊!是有什么好事么?”

      “见到小薰你自然高兴啊~”

      “公子真是的,哈哈……”

      楚天羽又饮尽一杯,响起刚刚一幕就忍不住好笑。今日本是为左护法那老头子庆功的日子,他素来与他不投缘,看见那老头子手抖啊抖地就头晕。听席间总舵主的意思,下一步想要他对付姬家。瞬间来了兴致,深夜去姬家看了看传闻中的姬家少主。

      哈,还以为守护盘古斧的是多厉害的主儿呢!没想到是个弱不禁风的小鬼。一身白色寝衣,身材单薄,一看就不是练武之人,还吓得哆哆嗦嗦的,哪像个守护圣物的一家之主?嗯……唯一的优点,就是生得好看,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待嫁深闺的女子呢。

      他捏着酒杯沉思。要对付这样一个人对他而言,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公子?”

      小薰轻唤了一声。满上的酒杯握在手中,楚天羽没听见她的话,仍然出神地想着什么。

      这样的情况,让他忍不住想起以前的自己。

      以前的自己,也是个楚家少主,也守护着那么个所谓的上古神物阴阳诀。不过,他比那个小鬼的情况还好一些,至少他还有自由。

      “公子?”

      “怎么了?是小薰备下的酒不好喝吗?”

      小薰看着他手中的酒杯微笑。

      “你备的酒自然好喝。”

      从记忆中抽身而出的楚天羽微笑着问,端起手中的酒杯。酒杯中醇香的酒酿在烛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好像他刚刚见到的那小鬼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他不会手软,哪怕那小鬼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转头望向小薰,不愧是当下最受欢迎的名妓,一抬眼就已百媚千娇。可不知怎地,他恍然后想起了刚刚那小鬼的眼睛,惶恐害怕,那是一种近乎绝迹般的纯粹。瞬间让他对心计复杂的眉眼兴味索然。

      “会中还有事,回了。”

      他掏出枚金锭放在桌上,起身告辞。

      “楚公子……”

      小薰追门而出,却已不见他的踪影。名妓百媚千娇的面具瞬间崩塌,神情失落地坐在椅子上。唉,刚才还好好的,突然间这是怎么了?

      她是名妓,早晚也有人老珠黄的一天。想趁着还抢手的时候,找个靠山,而楚天羽,就是她认定的那个人。

      要说论她现在的姿色,京城中有钱有势的公子她可以随便挑,可她不顾众姐妹的反对,就一心认准了背着一身血债,随时都可能把命丢了的江湖人。众人都认为她是不爱财权爱英雄,看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罢了。

      而事实却远非如此,原因只有她知道。

      楚天羽没认出她来,可自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情有可原,毕竟那时候她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并未能有现在的风韵妖娆。

      他是北陵楚家尊贵的少主,而她只是楚家家丁的女儿。小时候她曾有几次随父亲去楚家玩,看见过他舞刀,他还曾经很亲切地请她吃点心。她从未见过那么英俊帅气的男子,满心都是仰慕。

      三年前,楚家被奸人所害,楚家满门被灭,唯一留下的活口就是楚天羽。那一场大火中,父亲也没能逃出来,尸骨不存。北陵人讲义气重感情,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自然对投敌保命的楚家少主唾骂鄙夷,说他交出阴阳诀保命委实可耻。

      她也曾痛恨过,甚至比其他人更恨。因为她曾经是那么地仰慕公子。若不是父亲身亡,母亲病重,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她再次在京城与他重逢,就是在这花街上。她一眼就认出了故人,可故人却没认出来她,还帮她捡起因惊慌遗落的钱袋。她邀他喝酒,其实是想趁他喝醉了后,拿发簪刺进他胸口,替父亲报仇,替楚家人报仇。父亲和其他人都死了,凭什么他一个人活着!

      然而,看到他昏睡的醉颜,她还是没能下去手。那可是她少女时心心念念的人啊!

      现在她很庆幸当初自己没有被仇恨冲晕了头脑。因为直到最近她才发现,公子绝对不是一个投敌保命的小人。在他玩世不恭隐忍无虑的面具后,隐藏着忍辱负重心酸与孤寂。如若不然,他就不会暗中在花楼打探消息,秘密拉拢不服风云会的小帮小派为己所用。也不会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性情,变得八面玲珑。他带着面具,隐藏起自己,为的绝不是保命。

      她恨风云会。

      当年楚家灭门案惊动朝野,毕竟楚家也属皇亲。而奈何官府百般调查仍没有证据证实是风云会所为。风云会垄断了京城那么多挣钱的买卖,偶尔还会施粥接济穷人乞丐。表面上做足了文章,背地里干的却是卑劣歹毒的勾当。如今公子就身处风云会之中,装作将以前的恩怨全数忘却,风流不羁玩世不恭的样子,想必他要有大图谋。

      她要帮公子,哪怕公子从未与她说起。她知道公子是得知她也是北陵人,才关照有加,替她赎了身,留下的银两可保她日日花天酒地也可一年无虞。可公子的仇人,也是她的仇人。

      小薰饮尽杯中酒,重新戴上妩媚的微笑,推门而出。

      楚天羽赶回风云会。

      已近子时,街道上已无人烟。他想起刚刚小薰,无奈地摇摇头。

      初见那女子时就觉十分面熟,才会应了她的邀去喝花酒。装作喝醉,看她想做什么。没想到一个没有一点功夫的女子想要杀自己,最后又不知因何原因没有下手。还好她没有下手,否则他早已在袖中蓄势待发的暗器会先一步刺入她的喉咙。

      后来他打听到,原来她就是当年总是来找自己玩的小姑娘。楚家遭劫,她的父亲也没有幸免。他给了她不少银子,希望她能离开那烟花之地,虽是卖艺不卖身,可毕竟也不是良家女子应呆的地界。却没想到她不但不离开,最近甚至亲自打探江湖消息。傻丫头,花街中鱼龙混杂,她一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这么下去早晚要卷进些是非中,自身难保……

      想着想着他已回到风云会大门口。

      “右护法。”

      门卫恭敬地抱拳行礼,接过他递来的腰牌,仔细对着灯笼照了又照,双手奉还给他。

      “右护法请。”

      楚天羽接过腰牌,踏进风云会大门。风云会的规矩,若想进门,人牌缺一不可,而且还要登记出入缘由以备查看。一套套程序严苛至极,法不容情。就算是左右护法,未带腰牌,也不得擅入。有一次左护法那老头子出门喝酒忘了拿,被那孙娘刁难,在门外唱了半夜小调,直到他醉倒在地,被那丫头抬进去。哼,一个是双手抽筋的老头,一个是仗着美色自以为是的臭丫头,他迟早要除了他们。

      说来可笑,他在风云会中潜伏了近三年,就算升到了右护法的位置,却仍然连总舵主真身也没见过。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吧?

      只有一点,他可以确认,总舵主武功极高,善于使剑。或许曾经受教于吴峡,手法套路很有当年天下第一剑客的感觉。尤其是他腰间那把白虹剑,更加说明他和吴峡脱不了干系。

      可吴峡一生无亲无故,据说有一个私生女,也在八年前失踪。那把剑,应该也是辗转流落于总舵主之手吧?

      还有一点,他确信,舵主是个男子。从声音举止都不难看出。这么一个人,只和他交过一次手,厉害程度,绝不是他一朝一夕可以打倒的。如果他这一次得到盘古斧,说不定……

      楚天羽步行在夜色中,思索着。为左护法庆功的就会已早早结束,会中内外一片沉寂。除了初秋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鸣叫的蟋蟀和树叶的沙沙声,别无他响,院子内外冷清寂寥。

      可能是今天喝了不少酒,初秋的寒意并不似以往。他仍无困意,眼前总会浮现姬家少主那张惊慌失措,吓得惨白的脸。让他忍不住想象,若是几日后他被剑所指,要他交出盘古斧的时候,他又会露出什么表情?他会不会也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双手将盘古斧奉上?是啊,他一定会如此,说不定还会吓得尿裤子呢……

      突然,他站定,不远处的谈话声打断了他的臆想。那声音他再清楚不过,那是他一心想要千刀万剐的人的声音——是总舵主!

      他一把握住腰间的刀柄,小心翼翼地向声源处靠近。远望去,看见一老一少,老的是今日会来的左护法老头子,少的正是总舵主,二人正在水榭亭说话。水榭亭在湖中央,通往湖中的一路无处可藏,他不便靠得更近,只能远远探听,声音断断续续:

      “……抖老爷子,您日后是什么打算?”这是舵主的声音。

      “……呵呵……年纪大了,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好久没回家看看了……怕真是老了,要死,也想埋在故乡的土地上啊……”这是抖老头的声音。

      “……您说的这……若是医道如您这般都……”舵主的声音。看来舵主是不愿左护法离开。

      “唉……”抖老头低头,抚着膝上女子的鬓发,楚天羽这才瞧见,原来姓孙的那丫头也在。想来是酒会散了,他们三人没有尽兴,在这叙旧呢!那姓孙的丫头是醉了吗?真是少见。平日见她过一斤干酿仍能步稳身健,今天是怎么了?他稍稍移近两步,为了听得更清楚些。

      “她好久没睡得这么熟了,您老若是走了,她是要伤心的。”

      “哎~”,抖老头伸手制止了舵主的话,从怀里抖啊抖地掏出一沓东西交给她,“我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只是看着你们折腾也力不从心了……咳咳……这药你交给她,这样我就算走了,她也能睡得好了。只是,她……孩子啊,收手吧!她再这样下去,迟早……”

      “您知道她的性子。”舵主打断了他的话。

      “呵……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看起来乖巧听话,实际却是个倔丫头,傻丫头,真像她娘……”

      “哦?老爷子认识熙儿的娘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抖老头瘦削的脸上漾出回忆的神情,“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很难一句两句形容。呵呵……”老头子意识到失态,岔开话题,“今日我来就是来道别的。一开始,我对熙儿的做法就不赞同,可又拦不住她。陪了她这么久,我也累了,想歇歇了。左护法什么的,还是再找个能干的年轻人吧!我在她酒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药,她怕是要睡上许久。若是被熙儿知道,一定会拦我,我就可能走不了了。可这丫头的病越来越重,我也好趁机回去查看下师兄当年下的方子,研究看看该如何是好……”

      “很严重吗?可有性命之忧?”总舵主关切地问。若是连当年神医孙伯仁都是不好的病,她又如何不担心?

      “把药给她服下,暂时应该没有……”抖老头说。看来那孙丫头病得不轻,楚天羽想。

      “您走了,我又不懂医术,她若有个好歹,叫我如何是好?”

      “放心,她的病情暂时还算稳定。我看她调教的那四个丫头也都不错,应急救她的方法也是知道的。这不我才放心回去……江湖中事多复杂,你们年纪毕竟还是轻些,凡事不可冲动大意。那姬家能不动,还是不动为妙。你以后也多费心照顾她了。”

      抖老头扶起孙禹熙,让她靠在吴风身上,起身告辞。

      扶住孙禹熙的那两只骨瘦如柴的手,稳若磐石。

      他平日里手不能持箸,端酒杯散落酒水的痴态都是装的吗?

      老狐狸……楚天羽暗骂,感觉到老头子的脚步走近,躲得更隐蔽些。

      他曾经和这老头较量过,老头的气功了得,又善使暗器。他拼全力却只打了个平手,他不是他的对手。可那,是在三年前。现在,谁胜谁负仍未可知。

      他要不要趁机灭了舵主的一只手?老头子刚刚说打算金盆洗手不再参与,现在杀了他意义不大。还不如等等看一会儿能不能逮住舵主的失误,探查他的真身……楚天羽正在盘算之际,倏然间感到颈部一阵刺痛,麻木感袭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跌倒在草丛中。

      抖老头瞥了一眼草丛中的男子,自顾自地走开。夜路难行,他要早早赶路要紧。刚刚还以为是谁偷听,想不到是早早离席而去的右护法。想来是嫉妒自己和舵主走得近,来偷听的。楚天羽不可能记得三年前楚家是如何被灭门的。风云会中所有人在入会前都已喝下了熙儿的药,忘了一切,均从最普通的杀手开始培养。

      小孩子不懂事,教训一下就行了。

      抖老头回头看了看水榭亭的方向,有吴风在她身边守着,他才能放心离开。短时间内也不用装癫痫了。小时候熙儿总是哭,为了逗熙儿笑,他才一直装手抖的,抖老头,是熙儿最先叫的,到后来连师兄也跟着叫。现在江湖上大家都知道抖老头,善使毒,出暗器,阴险歹毒,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也是救死扶伤的御医,是神医孙伯仁的师弟吧?

      他活得太久了,久到所有的故人都先他而去。而今,就剩下了熙儿一人。

      杀人,救人,一字之差,差得十万八千里。

      让熙儿活得比他久,是支撑他活着的唯一支柱。他前半生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收到了多少千恩万谢,到后来才恍然发现他救不了最想救的人。从那一刻起,他从一个医者变成了个护卫,守护者他悉心守护的那小小烛火不被江湖中恶风冷雨熄灭。

      身为医者,他曾经感受过无数次生命离去的悲凉,和无能为力的哀痛。再多一次,他也无力承受。

      所以,拜托……这一次,让他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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