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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玉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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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的种种因果,三郎早就知道而且很清楚。白日里光鲜,脸上涂了粉,玲珑剔透样子,并不能说明这女人就真的那样白壁无暇。已经成了事实的三郎无法改变,所以他也就自己骗骗自己,企图蒙混过关。
“满悦还是初见时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
这样的话,他又于无人处默声悄悄对自己说了多少次呢?
虽然那时的我也并没有真的那么不经世事,但比现在是要好很多的。
他不回答,只是环视了房间。房间里没有其他的水,但在屏风旁边放了养着锦鲤的鱼缸。他拉了我过去,拿脱下来的我的衣服伸到鱼缸里蘸得饱满,然后拎将出来用力地洗刷我的背。
我转头,看到鱼缸里的光影碎裂震荡,那条本来很孤独的鱼正惊恐地上下逃窜,在水草里穿来插去。
如果我再转头那么一点点,也许就能看到背后的三郎有一双被愤怒染红的眼睛。
这女人背上的浪词艳赋是怎么写上去的?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写的?
写之前她与他做过什么?或者写了之后?
但是三郎,你并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过来的。
鱼缸里的水也很冷还有鱼腥味,但三郎并不懂得稍事可怜。并且他用了那么大力气,我觉得我的后背都快要洗破了。
带腥味的水混合了冲散的墨汁,从背上流到桐木做的地板上,淌成几道肮脏的小河。没错,的确很脏的,脏得刺眼,脏得触目惊心,脏得不忍卒赌。
“倘是女子身体污秽,不能得道。”
我忘记在哪一本经书上曾经看到这样的话。
三郎仿佛累了,手的动作渐渐停住。
我小声说三郎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如果我知道就不会让它留到现在了。
背上不凉了,却仿佛开始发烫。他洗的时候果然结结实实下了死手。他在后头不说话,他不发话我也不敢动,于是就那么两个人一起默着,他望着我的背,我望着地上肮脏的河慢慢汇拢。
“满悦……”
水渗到地板的缝里,地板快干透了我才听到他唤我。
“什么?”
“你跟我走吧。”
“去哪里?”
“去我家。”
“我不去。三郎家门庭显赫,里头的水深得见不到底。我既怕三郎宠我,也怕三郎有朝一日不宠我了。”
“你担心什么?”
我想了想。
“我担心我死在那里头。”
“你怕死吗?”
听见他的语气稍有放缓,我方才转过身去。见背后的人正垂眼看着自己拿着湿衣服的手。
“我怕。”
我小心翼翼,试探着捧着他的脸,要他看我。
“死了便不能再见三郎侍奉三郎。活着虽然卑微,但至少能看到三郎偶尔对着我笑,吃我做的福饼。”
他还是垂着眼,许久慢慢把左手抬起来,握着我的右边腕子。
他把我的手拿开,整个人站起来。
“满悦,你弄错了。”
三郎去到榻上,拿了被子过来盖到我身上,“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要你走,你便一定要跟我走。”
他讲话的口吻不容置疑,命令一般。他专注地下了决心样地望着我,望得我有点退缩。
果然是凉着了。我吸了吸鼻子。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拉了我的手。其时月亮爬到半天了,很皎洁的月亮,他一字一字言之凿凿,仿佛月下起誓一般。
“……傻子,我是要保护你的啊。”
虽然在之间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但当他此时此刻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我抬头望着他,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地魔怔了。
月亮在他后面的弦窗上,而烛光用一种暖洋洋的颜色照着他的脸。我望了几秒终于泪花迸出,于是陡然站起来,一手纂着被子,一手用力地抱着他。
“……三郎说要保护我,就要护着我一辈子,不许半路反悔的……”
眼泪越流越多了,我咿咿呀呀说得口齿不清。
他说好的,他不反悔。他要保护满悦一辈子。
我渐渐不冷了。我分不清温暖我的,是这暖洋洋的气氛还是裹在我身上的被子,就象我分不清三郎的话是出自真心的誓约还是一时急嫉头脑发涨,就象我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算计成功而喜悦还是单纯因为三郎说的话而喜悦。
我的一根筋的人生,从那一刻起仿佛开始变得有些虚虚实实。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反过来说你总不能期望什么都不给,就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所以一时心动,大概也值得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