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剑之紫气东来去》小雪后的初晴

2、程家有女

　　我今世的名字叫玖儿。程玖儿。
　　却并不是排行第九的缘故。
　　事实上，我是这个时代罕见的独生子女。
　　我今世的祖父有很多个名字。有人叫他卢国公。有人叫他程知节。但更多的人，却在心里叫他“程妖精”。
　　“半路杀出个程妖精”
　　“程妖精的三板斧”
　　这两句俗谚，在一千三百多年以后的华夏大地上，国人几乎是耳熟能详。但目前，唐高宗二年的华夏大地上，卢国公健在的时刻，却几乎无人知道。
　　平头老百姓知道的，是长安曾经盛极一时的卢国公府。高门大阀知道的，是袭卢国公爵的程家长子程处默，尚太宗女清河公主的程家次子程处亮。
　　美人最怕白头，英雄难免迟暮。程妖精英雄一世，垂暮之年也不得不离开了大唐政治中心。太宗离世，高宗继位。对这些大唐建国的老功臣，重视还在，重用却是免了。很多人便难免跟红顶白，不再注意程家。
　　也许，真的只有高宗皇帝才知道，程家的重要性。
　　太宗皇帝李世民，马上打天下，聚无数义军，江湖豪杰于麾下。大唐建国后，领兵的乱世英豪大多封侯拜相，富贵荣华。却很少有人知道，当年打天下时帮助太宗皇帝的那些鸡鸣狗盗游侠儿去了那里。
　　侠，以武犯禁。
　　太宗皇帝得益于乱世豪侠，更深知这些江湖游侠儿的分量。因此，更不能容忍，江湖，不在自己的掌控。
　　所以，在太宗逝世前，开国功勋中的程妖精，程知节，就接受了一批数以千记的名单，和一个“潜龙”的任命。
　　“潜龙在野。辖江湖以肃朝野。”

　　我是用一种看待□□的眼神看待“潜龙”。虽然，这个□□的底子其实很白。

　　我叫玖儿。程玖儿。
　　人都说，人死如灯灭，前程往事皆随风。
　　我却不然。
　　喝一碗孟婆汤，走一遭奈何桥，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来生他是谁，饮汤便忘三生事。
　　我没走过奈何桥，不知是宽是窄。
　　我没见过孟婆，不知是妍是丑。
　　生死轮回，终是欠了一碗孟婆汤。
　　再次睁开眼睛，我已经成了程处默唯一的长女。脑袋里，却依旧记得，一千三百多年后的那个花花世界。
　　本就知道，程咬金的嫡长孙女，很难做个凡人。
　　本就知道，执掌“潜龙”，很难平凡。
　　却依然，在看到“潜龙”档案中几个特殊的名字时，讶然失色。

　　大镖局。司马超群。
　　卓东来。

　　紫气东来。
　　英雄无泪。

　　“大镖局创立不过区区两年，就吸收了自河朔中原到关东这条在线最重要的三十九路英雄豪杰，唯一漏网的就是朱猛率领的雄狮堂。但至此时，大镖局击败雄狮堂已成定局。雄狮堂朱猛不足为惧，但大镖局——，长安乃天子卧榻，岂容草莽称王！”
　　程处默这个便宜爹爹当时说话的严肃表情，程玖儿记得很清楚。
　　“司马超群此人，我自有安排。反倒是，大镖局的卓东来~~，玖儿，此人即日会前往红花集，你好生观察，最好能摸清此人的弱点。”

　　卓东来的弱点？
　　也许这个世上，除了卓东来自己，就只有程玖儿这个拥有前世记忆的人才知道。
　　但显然，程玖儿并不打算告诉自己的父亲。

　　英雄无泪。紫气东来。
　　在程玖儿的前世，这不过是一本书。后来也拍成过几部电影，电视剧。
　　真正让程玖儿记住这个故事的，是一个电视剧版本中的卓东来。更确切点说，是一个叫大侠的人演绎的卓东来。
　　不是原书中的天阉，残疾，同性恋。只是一个孤独的正常男人。
　　所以，这一世，程玖儿注意到卓东来的时间，比“潜龙”更早。
　　卓东来创立大镖局不过两年。但他奋斗的时间，却往前推了整整十六年。也许还不止十六年。
　　但程玖儿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十六年前。
　　长安。
　　大雪。

　　这一年，程玖儿年方九岁。
　　高门大阀的生活，和程玖儿以为的有所不同。虽然身为程家的嫡长女，足以万事无忧的平顺一生。但也许是人丁单薄的缘故，也许是玖儿早慧的缘故，也许是程妖精人老成精的缘故，总之，自三岁起，程玖儿就不再有平凡女孩儿的生活，而是闻鸡起舞，文武兼修。
　　带着前世记忆的程玖儿本是欣喜的，她并不像想普通贵族少女那样，困在闺阁，听从父母之命嫁人生子。但古代武人的生活，却又是枯燥，艰辛，以至于前世从未吃过苦的她完全无法忍受的。
　　所以，九岁那年。乘着府内众人为自己庆贺十岁（虚岁）生辰，这位小寿星，带着私房细软，凭着六年时间学来的功夫，竟然混出了卢国公府，离家出走。
　　太宗年间的长安，正演绎着大唐盛世的万国来朝，妍丽繁华风光无限。
　　但有光，必有暗。
　　再富庶的地方，也必然有贫穷的人。
　　为了避免被家人找到，程玖儿换下锦衣华服，戴上毡帽，打扮成满脸炭灰的男孩儿，躲进了长安的贫民区。
　　穷人的地方，并不因为地处国都而有什么不同。依旧是破败的茅草房子，简陋的穷家客栈。程玖儿就是在一间简陋到极点的客栈，第一次见到卓东来。
　　单薄的少年，也许是因为贫穷，也许是因为饥饿，更也许，是因为长期磨难的生活，一张尚未长开的清秀小脸上，完全看不到少年的朝气，而是如被世事磨钝的中年，平板，死沉。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一身店小二打扮的少年，平淡的问满身雪花，满脸炭灰，男孩打扮的程玖儿。
　　“给我一件天字号上房！然后一碟卤牛肉，半斤......”原本欢快的眼神，在接触到店小二少年略带讥诮的目光后，浑身一个激灵！未完的话生生咽进了喉咙。
　　重生后的岁月全都在卢国公府的压抑中渡过，程玖儿如出笼的小鸟一样下意识的模仿着前世电视剧中那些大侠的口气，几乎忘却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处境。
　　幸好！幸好店小二少年冰冷讥诮的眼神，让她火热的心瞬时降温。
　　“磨蹭什么！不解事的东西！”一个干瘦的掌柜在听到“天字号房”的瞬间，以绝世高手的速度挤到程玖儿身前，大力推开沉默的店小二少年，殷勤的点头哈腰：“这位小公子，我这就领您去天字号房！我们这儿可是百年老店，什么都有！就是......嘿嘿，恕不赊欠。”拿着算盘的手急速的拨打着算珠儿，“天字号的房钱是一天一钱银子，连住三天优惠价二钱五分。连住七天优惠价六钱。不知客官要住几天？若是包月住店，本店还可以奉送早餐！！”
　　程玖儿瞪大了晶黑的眼珠子，先是关切的看了眼被大力推开的店小二少年。这个干瘦掌柜的力气不小，几乎把店小二少年推到在地。但这个少年显然也是倔强的，踉跄了几步，终还是稳稳的站住。只是那双隐含讥诮的冷漠眼睛，更显死寂。程玖儿关切的眼神也被他冷冰冰的瞪了回来。
　　耳边回响着掌柜飞速拨动算盘的声音，这个财迷掌柜已经越算越远。“卤牛肉一斤两吊钱，本店还有上好的三十年女儿红，二十年竹叶青，不知小侠......”几下的功夫，他已经将眼前满脸炭灰的孩童当成了江湖豪客，开始推荐自家的酒菜。
　　“对不住，掌柜。我不过是学说书的话儿逗趣！您就给我来碗阳春面，留间便宜房成了。”程玖儿顽皮的一笑，脸上涂着黑灰看不出表情，唯有晶黑的眼珠子光彩耀眼。“这不下雪嘛，我就住今天一晚，明儿就出城回家。”
　　掌柜的一愣，满脸的媚笑顿时化为不屑。“逗趣？！哪里来的野小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小卓！”说完，一甩袖子，带起的浮灰将程玖儿呛得咳嗽半天。
　　“客官跟我来。”
　　咳得泪眼朦胧的程玖儿下意识的跟着这个叫“小卓”的店小二少年坐到角落的一张破桌。好不容易平稳呼吸，一抬眼，却看到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
　　再细看，却依旧是冰冷死寂的眼神，那股子冷幽幽的漠然，几乎冻住程玖儿的眼睛。
　　“阳春面一碗。客官还要什么？”平淡冷漠的声音，似乎在提醒程玖儿如今孤独无依的处境。
　　心情顿时黯然。咬了咬唇，大力的摇了摇头，程玖儿有些害怕的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大包袱抱在怀中，全然不介意包袱上沾着的雪水，十根手指死死的陷进包袱布里。
　　也是这一低头，错过了店小二小卓眼中闪过的一丝暖意。
　　“小卓，磨蹭什么，还不去厨房帮忙！一碗面还需要人伺候！”
　　掌柜显然还对程玖儿刚才的逗趣感到不满，大声的呼喝着。
　　也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人掀开客栈的门帘，大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