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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拾贰 ...

  •   ▕-拾贰 -▏

      苏维谷自己养活自己之后遵循的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辍罢垄上,醒时吃饭的良好作息,今天是个例外。他卖完药回来就一头扎进了家里的破烂堆找到了他爹寒窗苦读时候的青瓷油灯,对着灯光大眼瞪小眼地穿针引线,笨拙地缝补他最体面的一件衣服。这衣服是他当初在笃园的时候穿的,回来以后他没舍得挂身上招摇,洗得干干净净压在箱底,昨天找出来一看居然被老鼠咬了个洞。

      “谷子!谷子明儿记得来我家喝喜酒!”小木门“咣”地一声被踹开,隔壁小胖挺胸抬头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捏着针戳衣服的苏维谷,在木门咿咿呀呀的尖叫声中很厚道地笑弯了腰,“你,你这是在干啥?”

      “要不是为了去吃你喜酒小爷才不扯这个,”苏维谷瞪了小胖一眼,龇着牙吧线咬断了,把衣服举到灯下看了看然后很自豪地把衣服抖得啪啪响,下巴朝人,“小爷厉害吧!”

      小胖懒得理他,关了门就抢过桌子边唯一一张凳子拿大蒲扇呼哧呼哧地扇风,“可折腾死了,哎……谷子你说我媳妇儿长得好看不?”苏维谷看都不看他,丢下一句“你媳妇儿好看不我怎么知道,长点儿心吧。”转身便去院子里耙苜宿草喂马。

      小胖本名叫李全,是苏维谷发小,年幼时一起上房揭瓦的那种。之所以叫小胖是因为李全小时候是个胖墩,和苏维谷站在一起就更为明显,一身神膘压得苏维谷当了他好几年的小弟。可惜他没能把这种身材上的优势继续保持下来,十二三岁抽高个儿的年纪就不再横向发展了,和苏维谷一样成为两根精瘦的条儿。

      李家两个儿子,大儿子前些年重病没了,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花了几乎所有积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本来就不阔绰,长子丧事了解后更是欠下一屁股债,生活捉襟见肘。这事儿十里八乡人都知道,没人乐意自家闺女嫁个穷小子,李全的婚事也就耽搁下来。

      然而上个月这事出现了一些转机。李全妈的手帕交,县里有名的孙媒婆神神秘秘地到了李家,说有人前几天在五石山里救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的姑娘,醒来时发现那姑娘一问三不知,连自己叫什么都不晓得。那人正愁没钱作赌筹,又想到李家的事,他急着用钱,转天就找上孙媒婆谈生意来了。

      李家早就盼着次子娶媳妇延续香火,碍于生活拮据拖了许久,正好来路不明的姑娘价钱不算高,李家和那人谈拢了价格就把人交给孙媒婆洗脑,埋头选定黄道吉日开始筹备婚事。

      这些事苏维谷都知道,李全是个兜不住事的人,这么些年下来也就和苏维谷有点共同话题,爹妈交代的保密一到苏维谷这里全竹筒倒豆子似的抖了出来。他讲得跌宕起伏喜上眉梢,听得苏维谷心里一抽一抽的,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不过他没想往里掺和,买卖人口的事他见多了,也不只李全一家,他也不乐意毁了哥们儿的喜事。

      李家没多少闲钱,婚事办得简朴,但也算礼数周全,热热闹闹地庆祝了半天。苏维谷作为发小帮李全尽心尽力地招呼了一天,原以为一切顺利,哥们儿终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心里高兴,第一次喝酒,贪了几杯,回家倒头就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恍惚间又回到三年前的永嘉城,人声鼎沸的集市,波光粼粼的镜湖,景致风雅的笃园,圆似银盘的月亮,总喜欢揉他头发的沈辽。

      离开永嘉的日子过得平静而漫长。晨昏日夜,斗转星移,不知不觉中山上的青草已经荣枯过了好几茬,安县原来的县老爷高就了,新的县老爷分秒不差地顶上,情随事迁,生活的轨迹却几乎没有变化。

      苏维谷觉得自己有点贱骨头,小日子过久了竟然开始怀念起三年前那段经历曲折的时光。当年的很多事情都会在他的睡梦中重放,好的坏的,一遍又一遍。重温最多的就是仲秋的夜晚沈辽站在庙门口指着门内的队伍温柔地提醒他:维谷,你也去拜一拜,可以祈求好运的。

      在安县所有人都叫他谷子,简单好记,唯一例外的是他早逝的倒霉爹,一见他就抄起棒子追着他喊“臭小子!还不快回来念书!”

      只有沈辽叫他维谷。

      沈辽的声音很好听,温文尔雅地如同他本人的气质。苏维谷喜欢沈辽这么唤他,“维谷”两个字从沈辽嘴里道出来,仿佛不再是自己倒霉走背字的概括,那感觉温暖得让他抓住就不想放手。偶尔他也会冒出一些荒诞不经的想法,比如收拾东西去广陵做点小生意,比如悬梁刺股寒窗苦读,还比如一路北上游历江湖,想完之后也就忘了,全都是灵光一现的点子,过去就过去了,他也没有细想过为什么。

      “开门,开门。”有人声音急切地敲门,苏维谷抬腿出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睁眼望着风中瑟瑟发抖的屋顶方知所有皆是黄粱一梦,只有叩门声是真切的。

      小木门再一次打开,苏维谷愣了一下,学着李全昨日的样子在小门咿咿呀呀的尖叫声中笑得直不起腰。

      风水轮流转,可惜这回李全没有瞪苏维谷,只是沮丧地拢了拢肩上的衣服,扫了一眼确定周围无人才灰溜溜地进了屋。

      “你这不是被赶出来了吧。”苏维谷很没道义地趴在床上调侃睡桌子的小胖,不假思索地用了肯定句。

      “我一上床就被踹下来了,”李全忧伤地翻了个身,对苏维谷地调侃充耳不闻,一如既往地开始倒豆子,“她说是担心那个救她的人讹她才撒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没想到那人把他敲晕了关起来就送到孙大娘那里看着她不让走。我问她那她为啥还和我拜堂,她说这不过是什么……哦,权宜之计,现在这里住着以后等我爹娘放心了觉得她不会跑了再逃出去。”

      “哦……”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一滴一滴从屋顶的茅草上滚落,黑暗里李全的声音全是失落,听起来颇为可怜,笨拙地安慰道,“我听别人说刚嫁过来的女人都这样,你对她好点,时间久了说不定她就喜欢上你了,不走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全喃喃地对着屋顶重复,没过多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苏维谷听着,自己却睡不着了。

      他虽然遇见不顺心的就喜欢把从小到大的倒霉全都说一遍,指责这个批判那个,骂起人来滔滔不绝,但他真是很认命的,有些事情争一争有结果,有些事情平尽全力还是一场空,他表面看起来呆呆的,很多事情心里却再清楚不过。比如他自觉家里穷得叮当响,手里这匹马又卖不得,所以从来没打算娶老婆。十八年简单淳朴的生活环境让他觉得有好东西吃能睡饱觉就是最大的幸福,但时间久了也会隐约觉得不够,好像缺了什么,心里空空的,不过他并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填补。

      李全在苏维谷家三条腿的桌子上睡了两个时辰天没亮就回去了,而苏维谷在那天采药归来的霞光中得见了刚进门就给丈夫下马威的嫂子的真面目。

      沈氏坐院子里剥辣椒,穿着红艳艳的小夹袄,手上也沾着红艳艳的辣椒汁。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苏维谷一眼。她眼睛狭长,眉毛细细弯弯的,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姑娘。苏维谷觉得她挺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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