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63、第六十二章

　　赐婚
　　仰望星空，兰陵从未感觉到这样的孤独。
　　现在，他的身边只有小心翼翼的暧萧，时刻谨慎地关注着他的精神，好象怕他撑不住似的。兰陵笑笑：自己怎么会呢？从成为这样一个该死的王爷以来，还有什么是自己承受不住的痛苦？父母的亡故，兄弟的杀戮，政治的猜忌，爱情的煎熬……太多的伤痛在敬妃死亡的那一瞬间让自己彻底品尝到了人生所有的痛彻心扉，而后的平复竟然变得如此淡然，仿佛那些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般。有人说，当人最痛苦的时候反而流不出泪水，那么，自己这样平淡地仰望星空，算不算得已经伤透了心呢？
　　“王爷——”暧萧小声的探问。
　　“暧萧，我没有事，只是想看看，看看星星。”
　　美丽的星空之下，大营里的一切都那么安静，两个月了，空旷的大营里只剩下了几个营帐才有油灯的光辉，六部的门阀和军部的士兵全部出动了，而宇文闵成代替自己的位置指挥军部的所有军队，他们去为王妃报仇去了，哀兵必胜，接连的战报传来的很少有失败的消息，这次大战的胜利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了。
　　兰陵没有去，因为接连的不思饮食让他丧失了体力并且错失了大军开拔的时间，兰陵也没有听从所有将军们的跪荐，坚持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不论自己多么悲伤，此时他代表着一位君王，即使是一具死尸只要能够留在战场上，他，就是士兵们士气的来源与感召。
　　自己，在任何人乃至自己的眼里，实则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符号，一个承载着国家的重要符号而已。人的意识已经淡化，自己木然地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履行符号的职责。倘若还算得有没有沾染这些的，倘若自己还算得一个人的地方，恐怕只有在她那里吧？
　　兰陵遥看着远处离烟的小帐透出温暖的昏黄，心里微微地涌起一些暖意，嘴角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可是转瞬又因为苦涩而垂了下来：离烟因为婷嫣而自责，惩罚着自己，也惩罚着他，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能正视过自己，除了一句“奴婢欠王爷两条命，王今生今世王爷请任意差遣，纵然粉身碎骨难报还万一”她再也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离烟，你欠我的何止是只有命？你欠我的还有纠缠不清的过去和现在，但从此，你因为婷嫣一定不会和我再有什么未来了吧？也好呢，否则恐怕自己一生都没有一个狠心的机会放开你了，这次，也许是上苍的旨意吧！
　　“暧萧。”
　　“王爷——”
　　“中午的战报说，宇文已经全线回军了，我们已经赢了这场恶战。”
　　“啊？太好了！终于打完了，王爷。”
　　“是啊，终于完了——你说我应该奖励给宇文什么呢？他挽救了整个大魏江山，还为婷嫣和我的孩子报了仇。”
　　“……奴婢不知道，不过奴婢以为不论哪一项功劳都应该给最好的。娘娘，娘娘——”
　　“好了，不要哭了，我已经知道要给他什么了。过去的就让它全都过去吧！”
　　“是。”

　　得胜回军的士兵在三天之后回来了，虽然身上还有战场的硝烟，但脸上却都挂着得意的笑容。意气风发，得胜回朝，这是所有军人的对战争的得意，这样的得意已经让他们逐渐忘却了他们战斗的一个初衷——敬妃的死亡。
　　六大门阀的将军和自己的家将混坐在军部的部将之间，不分彼此，显得更加热闹，大家围着篝火大口大口地喝着烈酒，忘却这两个月间的刀光剑影，搏命厮杀，此时此刻所有的人就是要在这样火光和得意中恣意地纵酒狂欢，庆祝这样一场恶战之后自己竟然还活着！
　　真是一场恶战，死了那么多的人，以当年威名足以震慑军部的颛坼，以一直以阴狠毒辣和狡猾多端的颛坼，当年和先帝一样震慑着军部的俞成王，就这样不可置信地被打败了！对于这些仍然还记得当年的俞成王的军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奇迹！而领导着大家达到这个奇迹的宇文闵成在一瞬间造就了任何军人需要数十年才可能积累起来的威信，现在不仅是军部而是连带着其他五家门阀都不得不承认了他在大魏军界的作用和他刚刚起步的地位——可以预计，在这样一场恶战之后，东魏是很久方能恢复的，己方虽然也受到重创，可是能够以少于敌人一半的兵力，却给予对方数年乃至十数年的重创，不论在军事还是政治、经济上都给予大魏很久的喘息时机，而已经基身为大魏重将的语文门阀，以后一定会更加被加以倚重，前途必然是六部门阀自随鲜卑北魏的诞生以来就不曾享受的辉煌！
　　离烟坐在意气风发的宇文身旁，低垂着头，没有一丝欢乐的表情，目光偶尔抬起来一下，遇到兰陵的目光又立刻低垂下去，任身旁都是纵酒欢歌的人群却只是在宇文身旁垂手跪坐着，只有当宇文低头关怀地嘘问时才摇摇头，口中微动说一两句首席上兰陵根本不可能听到的话。
　　自从敬妃罹难，离烟这样躲避着已经很久了，兰陵看着将士们纵酒欢歌，看着篝火熊熊，看着离烟畏缩地回避着自己，嘴角微微一扬，荡开酸楚的苦笑，缓缓站起身，大家慢慢安静下来，因为他要说话了，便都望着他。兰陵却慢慢地走到宇文面前：“可以先把离烟还给孤一下吗？”
　　不待众人的惊愕，已经伸手把离烟从宇文身边拉了出来，走了几步便拉着她跪下，强忍着心里的翻江倒海，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在自己手上和离烟手上都划过一道，血立刻从手掌里渗了出来，兰陵一把握住离烟划破的手心，深深地看着眼前震惊而惶恐的人儿。
　　大家立刻喧闹起来——这不是同血之盟吗？王爷！王爷难道要娶离烟吗？！瞬间所有的目光都在中间跪着的两人和宇文闵成间游弋。
　　宇文闵成看着眼前的景象哪里还有刚才的意气风发，谈笑风生！心里绷得如同满弓之弦，一触即发，王爷你千万不要说出那句话，否则我——但是王爷如果说了，我纵使功高震天，又能将摄政王爷怎么样呢？你——一定要和我抢离烟吗？
　　“我，大魏摄政王，拓拔元瑞，今向天盟誓，誓血昭告，我今日与李氏离烟遵照先皇遗旨，同血而盟结为兄妹，从此不离不弃，同享天伦。”
　　兰陵转过头：“离烟，你愿意吗？”
　　离烟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刹时眼泪就滑落出来，除了绝望和痛苦，兰陵再也不能从这样悲痛欲绝的清秀面容间看到其他。不需要离烟的回答，兰陵已经站起身，在众人的一片惊愕中看着舒了一口气的宇文闵成：“孤王将我的妹妹，离烟赐婚给你——宇文闵成，以彰尔功。你的封赏和离烟的册封我已经命人通知伊宁准备草拟，但委屈你们要回京城方能成婚同房了。”
　　还不待兰陵的话说完，宇文门阀的家将已经欢腾起来——这样不仅能得到虎符！还与摄政王爷和皇族族直接攀亲，对于宇文门阀何止仅是军权的提升？！从此以后宇文一族有可能就是仅次于摄政王爷而最有实力的唯一门阀了！其他门阀违心地祝福着宇文一门，只能暗叹为何王爷如此偏心。
　　兰陵听着冲耳的欢呼、喝彩、祝贺，回眼看了一眼如同泥塑般呆立的离烟，后者已经满面是泪，和周围的欢呼格格不入地低头垂泪，仿佛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似的，就那么跪着，空洞的眼神飘渺地没有目的地望着前方。
　　兰陵已经没有心痛的力量，他惨笑一下，走回营帐，身后的欢乐自己不能够承受，惟有躲避才能让灵魂有一丝苟延残喘的生机，继续活下去，哪怕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