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烟花》darkness

19、射覆

　　玉盘珍馐，金樽清酒，几男几女在廊下射覆。廊下风露花月或明或暗，或暧或寒。从酒窖里打扫了乏饿而亡的尸体，再冲洗干净台阶上横死娘子的血迹，如意楼便又回复成往昔的模样，只除了少掉几张熟悉的面孔。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且这厢新来的人是一个赛一个地漂亮。虽然兵灾来得惨烈，但大娘很快重振旗鼓。
　　过了三个月，三郎并没有来找我。这并不奇怪。想想我让他看到的那个样子，是个男人都怕了。
　　因此在前院廊下射覆的我也还是原来的那个满悦。
　　所谓射覆，并不是要你真的去射什么东西，这个词跟弓箭倒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于覆器之下置诸物，令暗射之，故云射覆。玩这个东西也没什么现成章法，只不过很需要些巫师的神通方能长胜。若不胜就只好喝酒。
　　我们的中间放了一个倒扣过来的红漆盘子。
　　别人在那里头会放什么我不知道，但其中有一个人我是能猜到的。
　　临江王府詹事之子赵思朦，他祖上做过前朝仆射，大前朝少师，新朝来了也不过就换一回主子。赵思朦最近喜欢我喜欢得紧，我也刚好在费尽心思吊他胃口，不让他那么轻易得手。阿丑早先偷听他们公子哥儿说话，赵思朦说他今天带来一样东西，是满悦娘子紧紧想要的，如果事情顺利，把那东西给我看后说不定就能让我大肆动容一回，也好水到渠成把我给办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阿丑传话完毕，问我。
　　我爱的是金玉，但金玉的话太俗气，不衬这世家公子的身份。除此之外我想我最近最迷的不是别的，刚好是写颜公字。在他面前说过好几次了。颜公字大多在碑上，他总不能把整个碑给我掘了抗来，所以应该是他的帖子。我的要求不高，不用全本给我，只要一页散轶我就足以感激涕零，什么都愿意给他了。
　　于是朝阿丑点点头。
　　“如果真是那个的话，你要让他办你吗？”
　　阿丑契而不舍地追问。
　　我手里拿了个装小麦粒的盒子喂鱼，听到这话就把盒子朝他整个砸了过去，一边砸一边骂：
　　“你个小孩子没事问什么办不办的？去，出去浇花。”
　　如今射覆的盘子放在我的面前。席上几个公子哥儿几位娘子。外头据大娘说还晾着个初来便要见我的客人，且不管他。其他人的都猜过了，错的多对的少，大家喝得都有点多。我想赵思朦里头要么是放的争座位贴，要么是放的将军贴，但如果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倒显得我垂涎这东西垂涎了多久似的。
　　对面临江王府詹事之子正得意洋洋。
　　所以我装作淡漠，故意猜错。他都告诉我是一页极古早的纸了，我偏问他：
　　“呵呵，你家房契啊？”
　　“不是。”
　　他得意洋洋摇头，说我猜错了，要罚喝酒，然后献宝一样把盘子掀开，“是争座位贴的第三张。”
　　举坐皆惊。
　　我也顺便跟大家一起惊一下，接着用喜不自胜的声音问：
　　“这个……公子你究竟从哪里得来？”
　　“我自由我的方法。满悦，这就送你了。你可喜欢？”
　　“谢公子。”
　　我忙不迭道谢。一边谢一边心里啧啧称奇，这价值连城的纸，他还真舍得送。颜公若尚在生，知道这东西落在我这样的人手里，只怕也要难过得哭了。
　　对了，哭。这个时候感激地哭一下，倒是颇能应景。
　　只是这样大略一想，下一刻眼框便已经湿润了。我的眼泪便宜，说来就来的。很快就可以把自己搞成一双兔子眼。
　　隔了一扇门，这当儿房间里面似乎突然有人吵闹。
　　我疑惑地看过去。
　　有男孩子的声音高声说我家主人要见满悦，你个老娘子，又不是满悦，凭什么在这里碍事？
　　老娘子……也就是大娘只一径答：满悦有客人，不是说了吗？公子怎么这么点工夫也等不得呢？哟，公子你要做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房间通往前院廊下的门被突兀地哗啦一声打开。
　　后来想想，三郎开门的时候那个瞬间应该正好看到我在哭，一双兔子眼，手里拿张纸。而詹事公子因为起身过来想要安抚我，正站得高高地杵在我面前。
　　这画面象什么？
　　“喂，姓赵的……”
　　他愣了楞开口了。
　　相见，偶遇，重逢，又再重逢。
　　“……她是我的人，你敢动她我就杀了你。”
　　第四次见面的时候，三郎沉声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当时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事后回想起来，其实是很有气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