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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分了科之后,学习的节奏快了很多。卓从灵起初并不适应,连着好几周生病。萧如担心的不行,三五天就想把卓从灵接回家来修养。卓从灵没同意,还是坚持在学校上课。

      “秋天天气干燥,我妈妈这周炖了点雪梨汤,你喝点。”康又夏果然跟卓从灵分到了一个班里。她小心翼翼抱着一个保温杯放在卓从灵面前,劝她喝点。卓从灵一直咳嗽,感觉要把自己的肺都咳穿了。“没关系,换季就容易生病。我多喝点水就没事了。”卓从灵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将杯子推了回去。她声音有些沙哑,没有往日的活力了。

      “好吧,那你自己注意点,不要穿的太薄了。”康又夏不跟卓从灵一个寝室,所以想管她也有心无力,只得作罢。卓从灵埋头做题,耳边是同学们讨论八卦的声音。

      “你们听说了吧,咱们学校转来了一个新生,可高可帅了。”“高二的吗?我还没见高二有几个帅哥呢。”“对啊,听说转到十二班去了。”“十二班是文科班吧,不就在咱们楼上嘛。”“一会一起去上面接水,看看到底多帅。”“好啊好啊。不过他能转进咱们学校,有点关系吧。”“听说家里有钱有势的,不然咱们学校这么难进,一般人怎么可能转进来。”“那他是从哪转来的?”“具体我忘了,好像是南方哪个城市吧。”

      她们再说什么,卓从灵已经听不见了。她捕捉到了“南方”两个字,顿时心生涟漪。说起来,已经两年没见裴景山了。现在的裴景山应该也长得又高又帅了。两年来,她没有裴景山的任何消息,这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她时常恍惚,跟裴景山形影不离的两年,究竟是自己的一场梦,还是真实存在过的一段经历。只有卓丞和萧如时不时的提及,才能让她有种真实感。

      见卓从灵愣怔着,康又夏眼睛一转,计上心头:“从灵,走吧,一块上去看看吧?”卓从灵猛然回神,眨着无辜的眼睛问康又夏:“看什么?”“看男人啊。你刚刚听得聚精会神的,不是对他们说的那个男生感兴趣?”“不是啊,只是想起来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了。”康又夏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秘密,一用力就扑到了卓从灵的背上:“什么朋友?是男生吧,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过,是不是青梅竹马?”她的问题连珠炮一样打在卓从灵耳边,卓从灵都不知要从何讲起了,她索性一点都不讲,让康又夏抓心挠肝。

      下课后,班里几个女生互相挤眉弄眼走了出去,听声音应该是上楼看那个名气很大的男生了。卓从灵抬头看着她们的背影,笑了笑。她不太懂为什么一个传闻说长得好看的男生,就会让她们这样趋之若鹜,但她一直坚定地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即便不理解,也不要妄议别人的行为。

      她余光瞥见坐在角落里的康又夏,不禁眯了眯眼。康又夏的位置不在那个地方,她坐在别人位子上干什么?还没等卓从灵疑惑完,就看见康又夏旁边的窗户上飘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上次一起去艺术馆的那个男生。他弓着腰走路,把身形压低,让自己的头刚好能从窗户里露出来,却不容易被教室里面的监控拍到,这样的举动能躲得过监控,却躲不过火眼金睛的卓从灵。她静静看着男生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包饼干,又偷偷摸摸左右打量了一阵之后,递进来一杯奶茶,康又夏抿着嘴,红着脸把东西接进来,又用一个及其隐蔽的姿势,伸出手去在男生的脸上捏了一把。

      卓从灵目瞪口呆。虽然她一早就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但是并没有往这方面上想,没想到这俩人居然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了。

      男生通红着脸走了,卓从灵故意咳了两声,本就心虚的康又夏顿时警觉地转过头来,对上了卓从灵狐疑的目光。她心虚的走到卓从灵身边,问:“上厕所去吗?”卓从灵低头看了看她满满的两手,说:“你先把东西放下去吧。”康又夏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遮遮掩掩地跑到自己座位上把东西一股脑塞进桌洞里,蹭到卓从灵身边,牵起她的手来往外走。

      卓从灵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啊?”康又夏四下打量了一圈,这才趴在卓从灵耳边解释:“他跟我表白了,我答应了。我怕你生气,就没跟你说。”她声音很低,但是带着浓浓的不安和讨好。卓从灵不解:“我为什么要生气啊?”“因为我偷着谈恋爱了呗,怕你知道了不同意,而且总觉得你是那种没接触过这些的人。”“我确实很少接触这些,但是这不代表我会不同意你们两个。”卓从灵十分不能理解,她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有些浮动的情思也实在是很正常,她也不是冥顽不灵的老古板,古人说食色性也,她十分能理解。虽然卓丞和萧如因为她初中的经历,一直有意无意不让她跟其他男生有过多的接触,但学校里这样的情况还是很多的。见得多了,也就不难接受了。就像她跟康又夏手拉手来厕所的这一路上,不知道看到了多少偷偷摸摸牵手的小情侣。

      卓从灵语重心长:“如果你很喜欢他,那我只会祝福你。但是请你把《氓》多读几遍。”康又夏抱着卓从灵的手臂撒娇:“我知道啦,但是你可不可以帮我在我爸妈面前遮掩一下,要是他们知道我早恋了,一定会打断我的腿,然后逼我转学。”

      康又夏的父母较之他们这所重点高中里的其他父母而言已经十分开明了,但是对于恋爱问题,还是绝不允许的,所以康又夏这个恋爱谈的偷偷摸摸,生怕被父母老师知道。卓从灵虽然没接触过康又夏的父母,却对他们的做事习惯有所耳闻,于是点头应了下来,但她又同时伸出一只手指来点点康又夏的脑袋:“但是如果你跟他出去做不合适的事,我非但不帮你遮掩,还会主动告诉叔叔阿姨,你自己有心理准备哦。而且不要影响学习哦。”

      康又夏被她震住了,愣怔着点了点头。“那走吧,快上课了。”说罢卓从灵拽着康又夏往班里走去。

      到班里的时候,上课铃还没有响起,卓从灵坐回位子上,隔了一条过道的女同学就探过身来八卦:“从灵,你刚刚也是上楼去看那个转校生了吗?怎么样,好不好看?”卓从灵一脸茫然:“没有啊,我跟康又夏上厕所去了,没见到那个转校生。”同学一脸失望点了点头:“我还以为那个男生帅到让你也转了性子,放下学习看帅哥去了。我就说嘛,你怎么会是那种肤浅的人呢。”她的同桌笑着打趣:“我们从灵长得这么好看,什么帅哥能让她转性子啊,你多虑啦。”

      她们一人一句聊了起来,无外乎是之前曾经试图追求卓从灵的几个本校的小帅哥,不过他们无一例外的都被卓从灵拒绝了,自此,卓从灵终于结束了饱受烦恼的被人死缠烂打的日子。

      卓从灵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相反的,她对人的容貌并没有很确切的认知,换句话说,就是她只能认出这个人是谁,而无法得出这个人好看与否的结论。在刚上高中,动不动就收到男生送的东西的时候,萧如曾经十分紧张,一度想让她转学,但当她看到那些男生的长相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

      原因无他,只是最起劲的那几个男生,长相都不如裴景山。萧如十分相信自家女儿的审美,认为初中的时候她跟裴景山朝夕相对,已经看惯了这样优秀的脸,是不会看上不如裴景山的人了,除非是比裴景山还要好看。而事实是,卓从灵压根就没有感觉裴景山好看过。

      裴景山也确实算得上是萧如见过的长得最标致的小男生了,尤其是裴景山并不觉得自己长相是可以走捷径的手段,而是十分沉稳,甚至有种超出了同龄人的成熟。

      卓从灵翻开书,盯着课本上的字发呆。耳边有人在嬉笑打闹,还有几个女生在讨论楼上新转来的话题中心。卓从灵有种隐秘的期待,说不定……

      下课后她旁敲侧击的问了问几个看过男生长相的同学,却发现那人与自己想象的天差地别。“那个男生真的很好看嘛?”卓从灵用课本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试探着问后桌的女生。那女生似乎有些兴致缺缺:“我觉得一般哎,没有她们传的那么让人惊艳。”卓从灵点点头,安慰道:“可能是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各花入各眼嘛,不喜欢也正常。”紧接着另一个听到他们讨论的女生也加入了进来:“没有,从灵你不要听她说,她的审美点跟正常人不一样。那个男生可好看了,可让人心动了,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啊,真好看。”女生双手捧心,一脸向往之情。“我只能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还是喜欢双眼皮的男生。”卓从灵的后桌垂着眼,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水杯,十分遗憾地样子。

      卓从灵清清楚楚的记得,裴景山是双眼皮。看那个女生失望的样子,这位南方来的转学同学应该是个单眼皮了。卓从灵不着痕迹的轻轻叹了口气,暗暗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她又安慰了女生几句,正要扭过身的时候,后桌问:“从灵,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卓从灵愣怔住了,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呢。有女生嘴快,调侃了她一句:“从灵肯定是喜欢学习啦,你看她都不跟班里的男生说话的。学霸的世界啊,跟咱们这等凡人不一样。”卓从灵不尴不尬的笑了一下,她确实没有什么亲近男生的想法,而男生们也容易被她冷冰冰的态度劝退。

      不过要说喜欢的男生的话,卓从灵仔细想了想,长相上她没有什么要求,但是脾气性格得好,起码要向裴景山那样,把所有的泡芙和可乐都留给自己,其次为人处世也得跟裴景山一样游刃有余……她又思索了一下,觉得裴景山是真诚取胜,而并非情商高会做事。她想了很多,却发现条条框框的要求,都绕不出一个裴景山。越想她心里越烦躁,连讲台上老师的讲课声都听不到了。她恨恨地用铅笔尖戳了戳桌上贴的那块景山的地图,仿佛是隔空戳在了裴景山身上。

      康又夏的地下恋情甜蜜又担惊受怕的进行着,好在有卓从灵时不时的盯着,她的成绩没有太大的起伏,而这对小情侣太过隐秘的交流,也让这段地下情长久维持了下来。

      骤然加重的课业还是让卓从灵病倒了。她强撑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昏昏沉沉被萧如接回家了。萧如请了一段时间的长假在家照顾卓从灵,这期间,萧如跟卓丞的关系急转直下,吵架次数与日俱增。萧如从来没有那么长时间离开过工作岗位,她一时感到不适应,而看到下班回家的卓丞对她挑三拣四,心中的积怨也就越深。卓丞认为萧如如今不去工作,养家糊口的任务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总觉得萧如在家十分悠闲,跟自己的累死累活一比,心中的天平也就一点点倾斜,到最后失衡,看萧如的一切都开始不顺眼了。

      卓从灵坐在床边,屈膝抱着课本,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门外的争吵声还在继续,摔东西的声音,怒吼的声音,哭叫,组成了她幼年时的噩梦。她以为自己住校后终于逃离了这一切,现在却发现,自己永远都离开不了。这个家就像是个坚固的牢笼,无论她逃到什么地方,总会被抓回来,一遍遍被迫重复那些痛苦。

      她忍无可忍。门把手一动,歇斯底里的那对夫妻没有听见,依旧在互相指责。卓从灵静静走到风暴的中心,也就是这对夫妻的面前,神色淡然。

      她颤抖着的声音却暴露了自己的害怕:“你们……别吵了,过不下去了,就分开吧,对大家都好。”说完,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手脚僵硬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忘记了说话。在他们的印象中,这是卓从灵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但其实这并不是卓从灵第一次试图干预他们的争吵。在卓从灵很小的时候,她试图用小小的手臂抱住不断晃动着身体发泄愤怒的萧如,却被后者甩开,她跌坐在冰凉的瓷砖上,茫然看着不愿意妥协一步的父母。后来,她学会了视而不见,既然他们不愿意妥协,那自己妥协就好了。

      不过这倒是她第一次提议父母分开,而不是像小时候一样徒劳的劝告父母和好如初。卓从灵有种幡然醒悟的错觉,原来他们需要的不是破镜重圆,而是彻彻底底的离开对方。

      “我觉得从灵说得有道理。”萧如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气,盯着卓丞的眼睛。卓丞痛苦的跌坐在沙发上,良久,挥了挥手:“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他自顾自走到客房里,没有回主卧。客厅里的灯还亮着,萧如孑然一身站在狼藉的地面上,灯光把她的影子拉的长而寂寥,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卓从灵第二天就不顾萧如和卓丞的反对回了学校。她要留给两个人冷静的时间,也要让自己尽快从动荡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不然,她什么都将做不下去。

      深冬,萧如还是和卓丞离了婚。卓从灵还没满十八岁,需要由监护人,萧如当仁不让,卓丞也没有跟她争抢。在照顾卓从灵这方面,萧如确实比他要上心。卓从灵从萧如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倒没有多难过,也没有什么惆怅的,反倒是有种莫名的解脱感。她抱了抱仿佛老了十岁的萧如,说:“恭喜妈妈,也恭喜爸爸,要开始自己自由的新生活了。”这话是由衷的,并不是冷嘲热讽。十几年来,卓从灵生活在他们的争吵声里,早已经对他们互相的厌倦心知肚明。

      “你爸妈离婚,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康又夏咽下一口蛋糕,问卓从灵。实在不怪她揭好友的伤疤,而是卓从灵表现得太过平静,她担心卓从灵把自己的感受压在心里,迟早憋出病来。“没什么感觉,婚姻是他们两个人的,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个附加品,我认为我不应该干涉他们的婚姻自由。况且,婚姻不是生活的全部,如果一段婚姻让自己深陷在痛苦之中,那这段婚姻就是失败的,离开失败应该庆幸而非觉得丢人。我们每个人都该有毅然决然离开痛苦的勇气。”卓从灵对亲密关系有着自己的理解,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这让康又夏对挚友更加钦佩。

      “那你以后跟谁生活?”卓从灵还没有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虽然萧如是如今卓从灵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但是她毕竟也大了,自己拥有一部分选择权和自主思考能力了。如果她愿意跟着卓丞生活的话,萧如也不会强迫她跟自己住在一起。萧如接卓从灵回家的那个周末,惴惴不安的问过卓从灵的意思,但卓从灵始终感觉父母给予自己的爱是相同的,跟谁生活都是一样的。卓从灵托着腮寻思了很久,也没有给康又夏一个答复。最后她只好说:“我觉得都可以,反正我一个月也只能在家待四天,跟谁住都可以。”

      萧如是个传统意义上十分伟大的女人,她请了假在家专职照顾卓从灵时,能够将家庭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专注于事业的时候,也有能力给女儿衣食无忧的生活。她将卓从灵带回了自己新买的房子里,试探着问:“你现在身体还没好全,要不然先不要回你父亲那里了,在妈妈身边,让妈妈好好照顾你?”卓从灵敷衍地点了点头,虽然父母已经成为了熟悉的陌生人,但是她还是不愿意跟任何一方疏远。

      “以后妈妈就自己住在这里了,要不要把你的东西也搬过来?或者你要是还愿意回去的话,妈妈就给你添置新的。”卓从灵打量了一下屋里的陈设,沉吟片刻,说:“妈妈你休息吧,东西我自己回原先的小区取一下就可以。”萧如问:“东西多不多?妈妈陪你一起去吧。”萧如心中涌起淡淡的酸涩,她知道,卓从灵自己去不让妈妈陪同的原因,就是担心她看到前夫会觉得尴尬,但她其实已经很坦荡了。毕竟是有几年感情的,就算是分道扬镳了,也不会成为彻头彻尾的敌人。

      “都是些零散的小东西,不用陪我了妈妈。其他大件的东西要不还是重新买一份吧,我也会去爸爸那里住,如果都搬来这边了,还挺不方便的。”卓从灵态度很坚决,她把书包放在空荡荡的床板上,歪着头笑着对萧如说:“今天去家具店买东西有些迟了,今晚想跟妈妈睡一张床上,可以吗?”萧如眼中泛起涟漪,连连点头:“当然可以。”

      卓从灵有钥匙,开了门,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卓丞去上班了还没回来。看着空荡荡的家里,卓从灵深深叹了口气。她本以为,自己能像想象中一样适应这样的改变,但当她发现,沿着熟悉的道路,回到熟悉的家之后,打开门,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却消失了,这样的落差让人心生落寞。

      自己的房间还是原样,卓从灵熟门熟路翻出那些零碎的小东西。东西不多,很多是初中时候的,漂亮的糖纸、卷了角的日记本……这些是萧如和卓丞从未察觉到的小秘密。那是一段充实又快乐的记忆,有着裴景山的影子,却又不止他。

      将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里,卓从灵站起身,最后打量了一遍自己住惯了的卧室。她也不打算将这些东西放去萧如的房子里,而是打算贴身带着。她突然意识到,只有自己的身边,才是永恒不变的安全地带。把东西放在自己眼前,才不会因为任何的变动让它们失去自己的控制。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卓从灵用口袋里的纸巾擦了一下门上落了灰尘的地方,转身的一霎那,发现对门的门把手光亮如新。只是个很反常的现象。她上初中时天天回家,有机会日日擦拭对门的门把手,可她上高中之后,住校成为了常态,对门的门把手也就落了灰,萧如和卓丞也不是多事的人,自然不会突发奇想把邻居家的门把手擦得锃亮。除非是对门住了人。卓从灵要下楼的脚步顿住了,她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还是回屋里,假装刚收拾完东西,问一问卓丞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景山的不辞而别,让她对对门有了一种执念,必须要让对门的信息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她才会安心。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萧如遗传给她的控制欲。

      她没有开灯,抱着书包坐在逐渐暗下来的客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卓丞还没有回来。萧如的微信发了过来:“收拾好了吗?需要妈妈过去接你吗?”卓从灵点开,握着手机想了想,回复:“不用了妈妈,马上就收拾好了。我自己打个车回去吧。”“那还要等你吃饭吗?你爸爸应该快下班了,他可能会带你去吃饭。”毕竟是将近二十年的夫妻了,萧如对卓丞生活中的每一个时间点都了如指掌。

      “妈妈你先吃吧,别等我了。”卓从灵拎着书包起身,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坐在书桌前打开了台灯。台灯照亮了面前的一块地方,在卓从灵平视过去的视野之中,墙上有一方小小的不同。别的地方都有些暗沉,唯有那块墙面是格格不入的干净。那是曾经贴着景山地图的地方。卓从灵伸出手来,轻轻从那片空白上抚摸过去。这时,大门响了。

      卓丞打开家门,发现客厅里一片黑暗,唯有卓从灵的卧室里透出来一星灯光。他试探着问:“从灵,你回来了?”卓从灵闻声出门,站在门边朝卓丞招呼:“爸爸我回来拿点东西。”

      卓丞以为卓从灵是要把她房间里的东西都搬去萧如的房子里,以后不跟自己住了,一时有些落寞,他摸索着打开家里的灯,明亮的灯光晃了他的眼:“哦哦,这样啊。以后就不过来住了吗?也行,你妈妈比较懂怎么照顾人……”他语气中的失落太过明显,让卓从灵扑哧笑出了声:“爸爸你在想什么啊,我以后还是要过来的,只是有些东西想带去学校,所以过来收拾一下。妈妈和你,我都要的。”卓丞这才放下了心,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坐在了沙发上。“是不是还没吃饭?爸爸带你去吃饭吧?”卓从灵眼睛亮了起来:“好啊好啊,快走吧爸爸,我要饿死了。”卓从灵背上书包,走到沙发边挽起卓丞的胳膊,把他拉起来。亲昵的举动让卓丞彻底放了心。女儿并没有因为自己跟她的妈妈离婚而与自己疏远,这个认知让他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卓丞带卓从灵吃了一直心心念念的烤肉。他殷切的替卓从灵烤肉,边烤边问她最近在学校里的生活。卓从灵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有进步和自己满意的地方,对自己的烦恼绝口不提。吃到一半,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问卓丞:“爸爸,隔壁是住了新邻居嘛?”卓丞一愣。他最近很忙,又自己住,焦头烂额的,也没有注意到对门的动静。不过那天中午他倒确实看见了对门的门开了又关。于是他点了点头:“可能是吧,我最近也没有特别注意。”卓从灵像是随口一提,得到了答案之后就把这个问题搁置了。吃完饭,卓丞送卓从灵回萧如的房子。车上,他犹豫了半晌,还是问了出来。尽管他今天一直有意无意逃避着这个问题:“从灵啊,爸爸妈妈离婚了,你是什么看法呢?”卓从灵正盯着窗外一盏盏的路灯发呆,突然被问到,还愣怔了一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你跟妈妈不住在一起了,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无非就是两个家换着住,不过我也不常回家,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爸爸妈妈对我的爱是不会因为你们两个离婚而减少的。”卓从灵随口答道。

      她对这件事始终保持看得很开的状态,并不是自己真的不在乎,而是她如果流露出什么反对的意见,那爸爸妈妈势必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哪怕委屈自己。她想让父母不受自己看法的束缚,真正顺从自己的内心,为自己而活。

      卓丞“嗯”了一声,声音有些不稳:“你真是这么想的吗……爸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如果你不想我跟你妈妈离婚,我们还可以为了你继续当一家人。”“不用了爸爸,不用为我做任何事。只要你们两个觉得自由了,那我才会真正的开心。而且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啊,你首先是你,才是我的父亲。”卓从灵低下头,她的脸在窗外灯光的照映下半明半暗,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脸上投射出浓重的一小片阴影。

      卓丞没有再说话。卓从灵没有看到,卓丞抬手,在脸颊上蹭了一下,似乎是蹭掉了什么晶莹的东西。

      “这里?”卓丞只有帮萧如搬东西的时候来过一次这个小区。他将车停在楼下,问比他熟悉一点环境的卓从灵。卓从灵点了点头,拿着书包要下车:“爸爸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回去了之后早点休息,我走啦。”她打开车门,卓丞扭过头来对她说:“在这边住不习惯就回爸爸那里,东西都是你用惯了的,爸爸不给你动。有什么委屈就跟爸爸说。”“能有什么委屈啊,爸爸你别担心了,走了。”卓从灵笑了笑,下车站在路边,看着卓丞的车掉头开出了小区,开进了路上的车流之中。她抱着书包,在寒夜中站了一小会,才终于有了一些物是人非的怅惘感。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这才回神,暗笑自己的多愁善感。

      萧如正躺在床上看书,她每隔一会就要看看手机,卓从灵有没有给她发新消息。直到听到开门声响起,她的心才放下来。“从灵回来啦?”她从靠背上直起身体,对着门口喊。

      卓从灵答应了一声,先去自己的房间放好了书包,才返回萧如的房间。她今晚要跟萧如一起睡。萧如还有些不习惯,但更多的是欣慰。萧如以前很重视孩子的独立性培养,自从卓从灵六岁之后,就强迫她自己一个人睡。一开始是在他们的主卧里放一张单独的小床,等卓从灵习惯了睡小床之后,再让她搬去自己的卧室里自己睡觉。卓从灵起初很不适应,大闹了好一阵。但是萧如十分强硬,非逼着卓从灵习惯。后来卓从灵没了办法,只能自己一个人睡。这也让卓从灵养成了十分独立的人格。后来萧如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心肠那么硬,导致卓从灵对自己始终不亲密,像是母女之间隔着什么一样,表面看起来母女关系十分融洽,但只有关系之中的他们两个人才能察觉到那点无法靠近彼此的隔阂。每次卓从灵对自己提出的要求乖顺的言听计从时,萧如就会难受一阵,好在今晚卓从灵主动要求跟自己一起睡觉了,这让萧如竟然生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你要跟妈妈在一个被子里面吗?”“跟妈妈一个被子是不是格外暖和?”卓从灵紧挨着萧如躺下来,把头靠在萧如的肩头,亲昵的蹭了蹭。她很久都没有跟萧如这么亲密了。即便有时候萧如会刻意像其他母女那样靠近自己,但从小到大的铁腕教育还是让想跟她亲近的卓从灵望而却步。

      她伸过手来,将女儿瘦弱的身体揽到怀中,轻轻拍了拍:“妈妈小时候就是这么哄你睡觉的。”萧如笑着说。“你小时候能吃能睡。吃饱了就把你放在一边,你自己一小会就睡着了。除非是白天睡太多了,晚上不睡。那时候妈妈这样拍拍你,你就马上睡着了。”萧如想起了卓从灵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小小一个的婴儿,只能占据她臂弯的一小块地方,现在居然已经长到这么大了,都快要比自己高了。她惊觉,时间过得这么快,岁月悄悄离开,带走了一些年华,又留下了沉甸甸的爱意。

      卓从灵乖巧的躺在床上,萧如说的这些,她统统都没有记忆。关于萧如最深刻的记忆,全部都是她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拿一百分,为什么考的没有别人好,为什么挑食,为什么晚上没有按她规定的时间上床休息。卓从灵一直生活在高压的环境之下,搜肠刮肚绞尽脑汁,能想到的关于萧如的温情记忆,也不过是小学的时候成绩有一次让萧如十分满意,她求了萧如很久,让萧如带自己去公园。萧如同意了,那天下午她玩的很尽兴,临走的时候,萧如像所有温柔的妈妈一样,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把她的脸蛋凑到她的唇边,轻轻亲了一下,跟她说:“你是最让妈妈骄傲的小孩。”

      卓从灵并不打算在这种岁月静好的时候翻旧账让两个人都难过,于是她选择了一个别的话题。她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问:“妈妈,你会找下一个爱人吗?”萧如被问住了,她下意识以为卓从灵是在害怕,如果自己找了下一个丈夫,那自己就不会再爱她了。她连忙正色,对卓从灵承诺:“妈妈不会跟其他人结婚了。以后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不会给你找继父,自然就不会因为自己有了新的家庭而忽略你。”卓从灵有些无语,这对夫妻在脑补这件事上是十分具有默契的。她拍了拍萧如的手臂,安慰她:“妈妈你想多了。我不在乎以后有没有继父,只是想让你幸福。”“幸福?妈妈现在就很幸福。目前我还没有别的想法呢,不过这种东西,还是要看缘分啦。”萧如睁着眼看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卓从灵一时没有说话,萧如紧接着说:“我跟你爸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幸福的。但最后,还是这种结局。可见啊,如果是冲着幸福去的,结局如何,也没有定数呢。”

      卓从灵“唔”了一声,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在感情方面,她是有些生涩的,虽然从她自己的思考来看,萧如的观点跟自己的并无法完全重合,但她还是没有反驳。直到萧如以为卓从灵睡着了,轻声问她:“从灵,你睡着了吗?”卓从灵倏然抬起头:“还没呢?”萧如听她声音很清楚,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这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问:“那你刚刚在想什么呢?”卓从灵说:“在想,如果惧怕幸福失去,就不去奔赴幸福,那这样是不是会错过很多。”出乎卓从灵意料的,萧如并没有指责她忤逆自己的想法,她只是笑着说:“你有自己的思考了,妈妈很欣慰。只要你自己觉得对,那就放手去做吧。以前是妈妈不对,老是强迫你按我的想法生活,现在妈妈的想法已经变了很多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强迫你什么了。”卓从灵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她们都长大了。只不过卓从灵还有更长的人生要走,她以后也会改变自己如今奉为圭臬的想法,就像当初的萧如一样,而萧如,直到人到中年,险些失去唯一的女儿,才幡然醒悟。

      这周过完,萧如送卓从灵去上学。经过一个晚上的促膝长谈,卓从灵跟萧如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仿佛消失了一样,她们像一对平常的母女,在女儿下车的时候,萧如绕到车前面,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

      “下周我让你爸爸来接你吧?”萧如问。她猜,卓从灵一定会同意的。果然,卓从灵点了点头,说:“这样最好啦,每个地方住两天,这样你们也不会觉得辛苦。”她背了背书包,转身往学校里走,背对着萧如摆了摆手。

      萧如久久站在车边,看着女儿瘦小的背影,一时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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