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炼成 ...

  •   罗伊闭着眼睛靠在车的扶手上,一手托着腮。窗外凉爽的风吹进来,犹如灵巧的指尖般轻柔地拨开他的头发。引擎的震动声让人安心,微风像温柔的情人,轻轻抚过他的额头,让他想就这么靠着黑色皮椅打个盹。

      “你还好吗,长官?”

      罗伊一弹,从快睡着的晕眩晕惊醒。他睡眼惺忪地看向霍克艾,她刚拐了一个弯,路线曲折地过中央市。他花了比平时久一点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她问了什么,终于理解之后,他只是耸耸肩,又一次闭上眼睛。

      “我没事,”他粗声道,“只是有点累。”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霍克艾大概也知道,但她什么也没有说。罗伊远不止是有点累,而是筋疲力尽,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吗啡的缘故,可能之前打了太多剂量,又或者只是腹部受伤的正常症状……但他就是感觉恶心。哦,他真的觉得恶心。而且,他知道待会一会更糟,他的伤口开始抽痛了。他只是很希望自己能克制住呕吐的冲动,因为如果他这个时候吐出来,腹部的剧痛会难以忍受。现在光是坐着不动都够痛了,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他的胃再绞成一团的话会怎样。

      想想就觉得恐怖。罗伊对疼痛的耐受力其实很高,但真要那样实在太可怕了……

      “……你确定不去医院没问题吗?”霍克艾过了一会问道。

      罗伊叹气,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没问题。而且我已经醒了,他们大概很快也会让我出院的,今晚或者明早,我猜。他们无非就是想让我待在床上休息,这样的话比起医院我还不如在家躺着。我只是需要喘口气。”

      现在轮到霍克艾叹气了。“我知道你一定很痛……他们可以帮上忙,比你自己处理要好。”

      “这个嘛,我不喜欢止痛药的感觉,它让我没法思考。与其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我宁愿痛一点。”

      “你现在可以这么说,等过一会药效没了的时候……”

      “没事的,中尉。”

      霍克艾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她的担心让他很不舒服,他不喜欢别人为自己提心吊胆的,特别是她,或者马斯,或者——思绪奇妙地飘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钢仔。他可以忍受阿尔方斯担忧的目光,但如果是爱德的话,就感觉怪怪的,这孩子总是表现出不在乎贤者之石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的样子。倒不是说罗伊没有意识到爱德其实是关心他的——还有整个马斯坦小队——只是看到他那样努力掩饰自己,心里就好像生了根刺似的。

      而且,面对已经发生的事——以及正在发生的事——爱德其实跟所有人一样不知所措。他和哈勃克虽然不算是好朋友,但也曾经一起友善地聊过天,开过无数的玩笑。哈勃克给他起了一个亲切而略为打趣的绰号叫“头儿”……爱德如果知道这么叫是为了给他打气的话,大概不会开心,特别是那孩子还尽力想要跟周围撇清关系,虽然他总是会失败。

      罗伊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试图把这些悲伤和同情的思绪赶出脑海。他一直在疼的伤口忽然间随着动作炸开一阵剧痛,然后又慢慢回复到原先绵密的痛感。该死的,连动一动都能疼成这样,他想尖声大叫,这太令人沮丧了。他感觉自己被囚禁在这副身体里,而谁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

      他花了点口舌说服马斯和霍克艾让他回家而不是回医院,说真的,那些医生除了让他乖乖躺在床上之外还能做什么呢?在家里养伤的话,他就更加自由,也能用上电话,这样就能跟进哈勃克的调查案。那事肯定有蹊跷,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暗杀行动。有时他确实感觉不对劲——阿尔方斯也这么觉得——这让他的脑袋无法平静下来安心休息。

      阿尔方斯的话给他带来了希望,也许那个疯子真的不是哈勃克,但罗伊还没准备好全盘接受这个解释。他想要相信……他真的,真的想要相信……但他自身强大的理性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因为,如果那人不是哈勃克,那他究竟是谁——或者是什么?一个外表酷似他却怀恨在心的家伙吗?某个炼金术师找到了把自己炼成其他人模样的办法吗?拜托,那太荒唐了。

      然而,他内心深处仍然坚持道,这个人不是约翰·哈勃克,或许是由于那对视时突如其来的怪异感。他仍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当时在办公室里的情景,而当他和哈勃克透过审讯室的窗户四目相对时,这种感觉又出现了。某种不对劲和错位感……还有疯狂……某种罗伊无法形容的诡异、陌生的熟悉感。

      又或者,哈勃克只是精神错乱,终于被工作的压力给压垮了。或许他的眼神只是疯狂与嗜杀的表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事情就是这样,罗伊以前也见过这种例子:被战争的狂热逼疯,转而将枪口对准了友军,甚至更多的是他们自己。在伊修巴尔叛乱中,许多士兵就这样毁在那片染血的沙漠里。其中有两个还是国家炼金术师:一个是佐尔夫·金布利,另一个就是罗伊自己。金布利选择了杀人狂的路,炸死了几个高级军官,没有任何理由,而罗伊把枪塞进自己嘴里,想就那样结束一切。

      但是罗伊也无法否认,当时他曾经想过谋杀自己的指挥官……铁血之炼金术师是个残酷的人,更是个残酷的军人。罗伊甚至做了行动计划,记下了许多注意事项,那个男人在帐篷里熟睡时怎样把他活活烧死……但他还是说服自己停手了。他提醒自己,罪恶只能带来罪恶,而他的责任应该是打破这杀戮的循环,而不是再添上一笔血债。

      难道说,罗伊也这样刺激了自己的部下吗?他对他们很坏吗?他真心觉得马斯坦小队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比其他大多数高层手下的班子友爱多了……但也许他只是在自欺欺人,也许他还是对他们太苛刻了,也许他们都讨厌自己,暗地里希望自己死掉,也许霍克艾,正安静坐在身边的她,心里不知有多鄙视他……

      不,那太可笑了,他知道这完全不可能。他只是累了,又被疼痛折磨,脑袋不清楚,只是在自怜自哀而已。或许他应该先睡一会再来想这些沉重累人的事情,那时他会比现在清醒,能更客观地思考……

      “大佐……”霍克艾唤道,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臂,“罗伊。”

      他再次睁开眼睛,迟钝地发现他居然睡着了。他应该没有睡很久,但双眼却又重又痛,他看向中尉,只见她靠近他,眉头仍然微微皱着。不……眼前的这个女人绝不会讨厌她,她身上散发着温暖和善意,一如既往。

      “我们到了,”她见罗伊醒了简短地说。她伸手到后座上抓起一个公文包,然后下了车。这个包里放着关于哈勃克和那场监狱暴动的文件和报告。罗伊希望能在调查中帮上忙,即便他的伤要因此而遭罪。但是他最讨厌无能的感觉,所以多半会小睡一会就开始看报告,因为他现在显然是看不动的。

      霍克艾为他打开门,扶他出来到人行道上,他紧紧地靠着她,很高兴能有人支撑着。他困倦地抬头看向他们停车地方的公寓大楼,然后顿住了,他疑惑道:

      “……中尉,这里不是我家,”他对她说,一边看着这幢暗褐色的建筑物,虽然很眼熟,但毫无疑问并不是他住的那一栋。

      她笑了笑,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帮他站稳然后走向那栋楼。“我知道这不是你家,是我家。”

      哦。

      “你或许可以说服我们不把你送回医院,长官,但不代表我会撇下你一个人,”她宽容地解释道。“你可以睡沙发。”

      “噢,你都不让我跟你睡在一张床上吗?”他开玩笑道,两人慢慢向门走去,明亮的黄铜门牌号在傍晚的光线里一闪一闪。她又一笑,然后打开了门。

      “不好意思,我可不会跟三天没洗澡的男人睡在一起。”

      “嘿,这又不是我的错。我昏过去了嘛!”他假装生气道,并不真的觉得被冒犯。“不过嘛,我可以让你帮我洗个海绵擦浴,如果这样能让你满意的话。”

      “听起来很诱人,不过还是免了。”

      他疲倦地轻声一笑,让霍克艾打开门引他进去。

      黑色疾风号在门口摇着尾巴欢迎他们,霍克艾嘘了一声,叫疾风号让开一条路,然后带罗伊到沙发旁。他就这么陷了进去,那柔软的触感让整个身体都化开了。

      啊他真的太累了……

      他想如果自己就这么倒下去蒙头大睡会不会太没礼貌,不过管它呢……他在象牙白的沙发垫上伸开四肢,头枕上绒毛扶手,他试着把靴子踢掉,但是失败了,随即又想就这样穿着也没什么不好。疾风号欢快地小跑过来,在沙发旁蜷起身子,把罗伊的手拉下来,搭在自己暖茸茸的脑袋上。他闭上了眼睛。

      霍克艾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一角上,好像在说什么要给他拿床被子和枕头,但他听不太真切,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她回来的时候,他早已睡熟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阿尔皱着眉头——这其实是他的情绪而非真实的面部表情——然后从那小小的画框般的窗子旁走开,那里正可以看到房间里面。

      “他会被牢牢锁在这的,”修斯中佐冷冷地说,“他们把他绑在床上了,我在门外也派了守卫。他的手动不了的话,就不可能用炼金术了,不过我可不想因为低估他而再犯一次错误。”

      “没错,”布莱达同意道,他的声音很呆板,就如眼睛一样毫无生气。

      几个小时前,哈勃克满身是血的被急送进医院,一边还在自言自语着可怕的话。倒不是他受了多重的伤,需要长时间的手术或者别的什么——他的伤口并不是那么糟糕,尽管手臂上那些深深的割伤得让他缝上三十针……他的其中一根手指被削得很严重,阿尔觉得可能需要截肢了,不过医生们还是尽力保住了它,紧紧地缠上了绷带。

      是的,哈勃克会痊愈的……之所以花费了这么长时间都是因为修斯要安排病房的安保人员。

      尽管费了点功夫,不过修斯还是找到了一个房间,在医院的一个几乎没人住的侧翼,精神科病房的角落。这是布莱达的主意,多半是因为他宁愿自己疯掉的朋友被关在医院里,也好过阴冷狭窄的牢房。修斯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想法。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哈勃克被绑在床上,待在一间奶油色的房间里——在头顶老式煤气灯的光照下,墙面看起来其实是黄色的——他在镇静剂的作用下,仍然无法动作,这是刚才护士们为了让他配合治疗打的。他还没有从药物所致的睡眠中完全清醒,但已经稍微能动弹了,有时眼睛还能睁开几秒钟。

      修斯看向布莱达,那一瞬的眼神中蕴含着挫败、愤怒、同情和悲伤,但很快他温和下来,清了清嗓子,“我的人会接手这里的。不过我得去搞定些文书工作,然后回趟家……而且我建议你们也都回去。

      阿尔和一旁的爱德沉默地点点头。布莱达,却回头扫了一眼哈勃克的房间,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心烦意乱的情绪让修斯也微微耷下肩膀,嘴角同情地一沉,在阿尔方斯看来,像是很内疚似的。然而他为什么会感觉内疚呢,阿尔并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要丢下布莱达,回家去不再理会哈勃克了。但修斯现在已经加班了很久,比正常工作日要久多了,而且很明显他的身心状态都不适合再多做思考。霍克艾说他本来昨天晚上八点就要走,而现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也就是说,可怜的中佐已经连续工作了近二十一个小时,中途仅仅休息了一会,就为了弄清楚哈勃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理由感到愧疚,要说也应该是他那令人佩服的敬业精神……不过,阿尔想,看到布莱达眼中的痛苦,和看到他最好的朋友遭受的痛苦,一定都很不好受……

      阿尔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于是伸出手亲切地握紧修斯的手臂,表示他真的可以去休息一会了。中佐回头看向他,惨淡地一笑。难道我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了吗?那个笑容这么问道,但他很快明白了阿尔默默的鼓励。然后他的表情振作起来,简短地向阿尔点了点头,拍拍布莱达的肩膀,跟大家道别。

      然后他就离开了,沿着狭窄的走廊出去,军靴在锃亮的地板上踏出清脆的响声。

      阿尔看着他离去,暗自悲伤地一笑。他本来还觉得惊讶,修斯居然肯让马斯坦回家而不是去医院,现在看来恐怕是他自己也撑不住了。不过,霍克艾在送走大佐之前,在修斯耳边说了些几句话,让他放松不少,还笑了。阿尔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肯定是能安慰他的话,为此阿尔更喜欢她了。他们这几个算是爱德和阿尔认识了很久,并且也颇有好感的大人,现在他们都处于明显的忧虑中,这种情况可不常见。

      “我最好也走吧,”布莱达静静地说。他跟这个案子的时间跟修斯差不多一样长,而且无疑准备回自己的宿舍睡上几个小时。

      “我们可以拼一辆的士,”爱德提议道,声音里的同情意味让阿尔有点惊讶。布莱达看向他,呆呆地一笑,从别人那里获得同情让他既感动又有点窘迫,特别是这人还是爱德华·艾尔利克。

      “不用了,我还是走回去吧,我想,”他最后说,“一个人走,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朝他们草草行了个礼,而爱德不假思索地回以致意。这是他第二次让布莱达惊讶了,他眨了眨眼睛,静静地一笑,然后转过身,把手插进口袋里,低垂着脑袋往修斯离开的方向走去。

      爱德看着他走开,叹了口气,似乎对他的轻笑声有点小不满。

      “你在想什么?”等那人走得远了,爱德忽然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想什么了,”阿尔答道。

      “但你确实觉得那不是哈勃克,”

      “嗯……”阿尔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肯定……只是一种感觉。你没感觉到的话,那可能是我想多了……而且我们现在明确地知道那不是恩维,除此之外还能是谁呢?”

      “可是,马斯坦说他也有这种感觉。”

      “是,但他……受了伤,也可能想多了。他看起来心神不宁的,也许我们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爱德看向他,表情非常认真。“别再怀疑你自己了,”他严肃地说,“我们现在已经怀疑得够多了。如果你真的认为那个人不是哈勃克,那么我相信你。”

      “但我还不完全肯定他真的不是,这才是关键,”阿尔叹道,“他只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就这样……他就是感觉像另一个人。”

      “像另一个人?”

      “还有哈勃克。”

      “所以,他感觉像某个人以及哈勃克?”爱德慢慢地问道,皱着眉头,垂下眼睛思索起来。

      “是吧?完全不合理对吧?”阿尔哀声道,一双硕大的手捂住脑袋两侧。爱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然后忽然僵住了,肩膀猛地一抽,像被吓到了似的,刚才从他脑海中划过的念头好像真实的拳头一样击中了他。

      “不……不这很合理,阿尔,”呆住了好久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弟弟,双眼睁大了,忽然间豁然开朗。“这很合理!完美地解释了一切!”

      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转身往走廊冲出去。

      “哥哥!”阿尔叫道,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跟着,“什么东西合理?你要去哪儿?”

      “他是个炼金术师!”爱德大步跨过一个转角,靴子滑过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他一边挥舞着手臂回头喊道。

      “我知道!”

      “我要给马斯坦打电话!”

      “他也知道这个!”阿尔恼怒地说,他俩终于在病房的公用电话前停了下来,“你想到了什么?”

      爱德飞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塞进机器的投币口里。“我想我们已经找到答案了,”他喘着气,更多的是出于暗暗的兴奋而不是剧烈运动,“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阿尔,你真是个天才!”

      “……谢谢,我想,”阿尔沉思道,他看着爱德拨下几个数字,心中十分困惑。电话接通,他停了下来,然后,“菲利!快告诉我,马斯坦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什么?好吧,也行,那她的电话是……”

      阿尔退后站着,尽量耐住性子,双臂交叉在胸前,等着他哥哥来解释他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莉莎·霍克艾又翻了一页手中的书,但其实并没有看进去,之前的十页也没有看进去。她挺喜欢这本书的,但现在却难以集中,从客厅里传进卧室的每一点声响,都让她不由自主地分心。

      开始几个小时马斯坦都睡得很安稳,甚至不知道她脱下了自己的靴子,还在自己身上盖了张毯子。而现在,他时不时地翻来覆去,最初只是在沙发上移动的声音,每隔几分钟一声轻轻的痛苦的呻吟。她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出去看他的状况,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担心,稍有点小动静就大惊小怪的更让他不舒服。

      于是,她只是坐在那儿听,竖起耳朵听薄薄的墙对面传来的每一点声响,以备他有事叫她,又或者不小心滚落沙发。

      然而这两种声音都没有出现——不论是轻柔地呼唤,还是他那受伤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可怕声响。她听到最多的是布料的摩擦声,当他在沙发上翻动,以及疾风号的爪子敲在硬木地板上的声音,还有更远处的汽车引擎声,它们偶尔路过她的公寓,开向沉沉的夜色里。

      但然后她听到疾风号软软地呜呜叫起来,接着是马斯坦咒了一句,她决定即便惹恼他也得去看看了。她从一直坐着的床上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偷偷看向客厅。

      马斯坦摇摇晃晃地站着,拖着脚走向一角的桌子。他蹒跚着又迈了一步,差点摔倒,但幸好抓住了桌旁的椅子稳住身形。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一手掩着嘴,蒙住自己口中漏出的细小痛呼声。她走上前想帮他,但最终还是咬咬唇停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口气,然后终于鼓起勇气拉开椅子,小心地坐了下去。刚坐下去他就忍不住双手抱住腰,头抵在桌子上喘气。

      很明显,吗啡的药效过了。

      霍克艾再也受不了只在一边站着看他受苦了,她靠近他,一只手安慰地搭在他颤抖的背上。

      “很痛吗?”她轻声问道。

      “你——你觉得呢?”他啐了回去,声音因疼痛绷得紧紧的。

      “我能做些什么吗?”

      “……不。只是……没有,”过了一会,他略带歉意地回答道。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按在桌子上,强迫自己坐直,他咬着牙,“我只是需要点别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我应该看看这些文件……”

      他指了指公文包,于是丽莎打开了它,把他说的文件拿出来。她知道他现在也不可能看进去——不过她也心疼地发现,没有止痛药的作用他确实更能集中精神,不管是平时还是现在——然而争论这个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特别是他顶着一副重伤之躯的时候。他只想干点别的不那么痛的事。

      “需要我泡点茶吗?”

      他回答之前停下来想了想,“不用……我不想冒这个险,除了水以外的还是算了。”

      “那就来杯水?”

      他慢慢地点头,没有看她,开始试着阅读第一份文件。

      她把手搭放在他背上搭了一会,然后到公寓的小厨房里接水。她回头看向他,很是心疼。那人看起来糟透了,嘴唇苍白,又因太久没喝水而开裂,脸颊毫无血色,冷汗自太阳穴涔涔流下,额前没梳好的刘海湿答答地黏在略微皱起的眉头之间。他的眼睛却又太过明亮,即便尽力想掩饰这一点,却还是因疼痛而泛着水光,眼皮也深深地耷拉下来,晕成一片暗红色。

      他的状况看着比刚醒来那会还差,而伤口的疼痛已经快无法忍受了。她想试着说服他回医院,但她知道最好还是不要。他多半会生气,而此时他更需要保持平静好好休息。然而,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减轻他的痛苦……

      她摇了摇头,把一缕头发拢到耳后,褪下脸上所有的担忧表情,拿着水回到她的上司身边。她把水递给对方,他轻声道了谢,举起凉凉的杯子凑近嘴唇。他先喝了一小口,停了一会看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然后又喝了几大口。他实在渴极了——除了在医院喝的那点东西之外他滴水未进,而且昏迷的三天里什么也没吃——尽管他很想就这样一饮而尽,但还是明智地没有喝得太多太快,那可能会对身体有害,而他再经不起更多折腾了。

      他微微抖着手,把杯子放在桌面上,尽量不把水洒出来。

      “在止痛这方面我没什么办法……”莉莎带着歉意说,她站在他身后,手搭在他双肩上,拇指按压他的背,抚慰似的画了一圈又一圈,“我有阿司匹林,不过我不知道有没有效……”

      他叹了口气,肩膀在她的按摩下放松了,然而他脖子和背部的肌肉仍然因为难受而绷得紧紧的。“我只能不去想它,如果不想的话,我就没事的。”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谎话,但莉莎保持了沉默。罗伊·马斯坦讨厌虚弱的感觉,更讨厌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这几乎已经是一种烦恼,甚至成了恐惧症,不过她尊重这一点,并且尽量在他脆弱的时候无视之……可一旦他的生命受到威胁,身处痛苦中时,她就无法扭头装作没看到。

      尽管如此,为了他着想,还是让他任性地逞强下去,她只是安静地按摩着他的背,希望这能带来少许安慰。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天啊,好疼。

      真的,真的很疼。比他想象的还糟糕,比他至今为止受过的任何伤都要疼。他被刺的那瞬间,至少还有肾上腺素的作用来减缓痛感,然后又有吗啡,可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能保护他了——麻醉剂或是别的东西——他和疼痛之间再无屏障……这太糟糕了。

      他甚至都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给伤口加压,肺部一鼓起来,就仿佛能推挤到它。疼痛把他从小睡中弄醒,然后就像池塘中的涟漪一样向全身泛开。他试着继续睡下去,本来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那剧痛让他怎么也躺不住,最后只好起来。

      现在他起来了,想干点别的事,他在霍克艾的雪松木桌子前坐着,面前摆着一摞文件,只觉得烦躁不堪。他的身体如坠地狱,腹上的伤口正通过感官向大脑传递着信息:哪里出了问题。然而问题是,所有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动了手术,连着休息了几天……现在只是需要时间来恢复。罗伊自嘲地想,要是他的大脑能叫伤口别再抱怨,告诉它一切都在控制之下那就好了。

      尽管他这么想,它还是在不停地哀嚎。

      罗伊能听到血液奔流作响的声音,那声音鼓动着耳膜,让他几乎没听到霍克艾温柔的低语,但她光是在这里,就足够安慰的了。她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徒然地——试图阅读那些文件,一双凉凉的手来回抚过他的背,几乎像是母亲安慰小孩那样。

      他有点想回去继续睡,如果有霍克艾在的话说不定真的能睡着,但桌边的电话忽然响了,她那双有魔力的手移开,接起了电话。罗伊为此轻轻地抱怨了一声,然后她的一只手又回来了,指尖温柔地戳着他僵硬的肩膀。噢,她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副官……

      铃声停下了,霍克艾对着话筒,例行公事地低声应道。她听着那边,静默了片刻,然后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长官,是找你的,”她说,握住话筒按在胸前。

      “如果是马斯,告诉他我没事……”他粗声道。

      “是钢仔,长官。”

      罗伊朝她投去疑问的一眼,她耸了耸肩,同样表示不解。显然那孩子不会是来问他的状况的……会吗?要是的话可有点奇怪,至少可以这么说……

      罗伊犹豫地接了电话,贴住自己的耳朵。“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爱德华,”他埋怨道,“我正准备干活呢。”

      “好吧,我就知道药效没了……”爱德悻悻地回道,“你要是上瘾就好了,你嗑药的时候可比现在和善多了。”

      罗伊一手擦了擦自己的脸,不愿去回想不久前跟爱德和阿尔的短暂冒险,那时他打了很多药。爱德绝不会就这么忘了这事的……

      “说重点,钢仔。你想干什么?”

      “阿尔和我知道哈勃克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真的知道吗?”阿尔的声音从遥远的听筒对面传来,罗伊讶异地坐直了身子,突然燃起的希望甚至让他一瞬间忘掉了痛苦。爱德有时真是个混蛋,但他却不会说谎,他绝对不会编出这些话来。

      “怎么说?”罗伊问,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忽然干燥起来的嘴唇,“继续,告诉我。”

      “是灵魂炼成,就像阿尔那样。”

      大佐停了一下,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承认他无法理解这种事,于是他坦白地说,“我不懂……”

      “呃……让我想想怎么说……”爱德沉思道,对他的不解并没有苛责,尽管在这个年轻的天才看来实在是显而易见的事,罗伊暗暗感激他的这份理解。“这么说吧,你知道阿尔的身体是一副盔甲对吧?”

      “当然。”

      “然后我把他的灵魂用炼金术固定在上面了,明白吗?”

      “至今为止都能理解。”

      “好,我认为,某个炼金术师……某个从监狱暴乱里逃出来的邪恶的炼金术师……不知怎地抓住了哈勃克,然后把自己的灵魂炼进了他的身体里。”

      罗伊想了一会,试图理顺这一切,但并不太成功。

      “我不知道,爱德……这听起来有点牵强,”他最终遗憾地说,“就是感觉不太可行。如果某个人要把自己的灵魂弄进哈勃克身体里,那个人得是个炼金术大师才行,灵魂炼成可不是哪里都有的技术。而且,他又怎么做到赶走哈勃克的灵魂却不伤到他的身体呢?那家伙不仅仅是一具拥有别人意识的尸体而已……他还活着,他还在呼吸。”

      “关键就在这里,马斯坦……哈勃克的灵魂也在里面,他必须在里面。这就是他为什么时不时地崩溃,他想要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这……这可能吗?”罗伊怀疑地问,“一个躯体两个灵魂?”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看见没?这能解释一切,马斯坦。所有的事情都合理了!真相一定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猜想,还不是真相……但是个好想法,”罗伊半是认同地说,对这天马行空的剧情仍然有所保留。

      “但这能解释你和阿尔看到他时的诡异感觉!”爱德坚持道,决心要让罗伊相信他的理论。

      “怎么解释?”

      “好吧,阿尔说在哈勃克身上能感觉到他和另外一个人……而你也说你直视他的时候感觉很奇怪。那种感觉……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其实在看着两个人呢?”

      罗伊听得胸口一滞,差点拿不住电话。

      他失神地盯着面前杂乱的桌子,忍不住低喘了一声,感到惊骇又恶心。慢慢地,他想起了当他与哈勃克视线相触时,那席卷而来的令人不安的扭曲感,因为有不止一个人透过那双阴魂不散的蓝眼睛盯着自己。爱德是对的。

      “……我的天……”他低语道,不禁为自己的朋友感到害怕,他无法想象与另一个人争夺身体控制权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控制着自己的手,把刀插进自己上司兼好友的身体里……

      “现在你明白了吧?”爱德轻轻地问道,他的声音很低,好像懂得罗伊的震惊和悲伤。

      “是,没错我懂了……你是对的。我怎么没想到……”

      “我敢肯定你潜意识里已经想到了,但就是……反正,这几天你也没什么机会好好思考嘛……”

      “我得打电话告诉修斯。”

      “他才刚走,我猜他已经到家了,“爱德告诉他。

      罗伊沮丧地叹了口气。这事很重要,真的很重要而且必须处理,现在马上。哈勃克正在受苦,而且说不定已经害怕得要发疯了……

      “我说,我会处理的,”爱德说,大概是感应到了罗伊越来越深的焦虑,“我过几分钟就打电话告诉他这事,好吗?你现在好好休息就行。我们明天可能会需要你帮忙想想办法,我可不希望你到时还苦着脸,所以去睡会吧。”

      有那么一会,罗伊竟无言以对。“我……我不知道怎样谢你,爱德华……你和阿尔两个,”他终于哑着嗓子说,真心感谢他主动参与到这些可怕的事情里来。天啊,要是没有他们,罗伊得要多久才能发现真相?

      那边也静了片刻,然后,“呃,这没什么。我们只是刚好碰上了。阿尔和我都是天才不是吗?我们简直厉害得没法形容了,”他嘲道,显然是想逃避罗伊刚才那由衷的话。罗伊暗暗一笑,摇了摇头,他差点忘了,爱德面对别人的谢意时总是十分窘迫。“我们明见天早上在医院见吧,到时候要把一切都理出头绪——明白了吗老家伙?”

      “明白,长官,”罗伊模仿道,“我们八点见。”

      “八点。”

      爱德挂了电话,罗伊把听筒递回给霍克艾。

      “有好消息?”她问。

      “或许不能算‘好’,不过确实是个消息……”他答道,往前靠在桌子上,把头枕在臂弯里。“我得让那小子升职了……”

      霍克艾一笑,然后在罗伊的点头鼓励下,重新开始按摩他的背。

      “该死的我爱你们……”他对她低声说,闭上了眼睛。

      她轻轻地笑了,让他就这样渐渐睡去。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炼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