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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最后的结局已经写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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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只觉得眼酸。
今早起床时就顶着两只大大的浮肿的金鱼眼泡,急得小荞直瞪眼:“晚晴你昨晚做贼去了?眼睛肿成这样,咱们怎么拍照片?”
她也很委屈:“我岔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有择席的毛病,换个地方就睡不好觉,非得适应一晚上才能恢复正常,就像洲际旅行倒时差一样。小荞不吱声了,转身从旅行包里翻出不锈钢饭勺:“用这个,泡了井水敷眼睛。这里没冰袋,凑合一下吧。”
她仅仅迟疑了一秒钟,便很不幸地惨遭钢勺敲头:“邹晚晴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拿的是你的勺子,我自己的才不肯借给你在脸上乱蹭呢。”
其实她倒不是有洁癖,只有诧异小荞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明显还是个好办法。这个好同伴除了嘴巴厉害、爱好八卦、爱好轻微暴力……之外,还真是个聪明人啊。
用冰勺敷过后,眼睛很快便消了肿,眨眼时还有一点酸痛的感觉,不过已无大碍,不会耽误拍照片了。她心情大好,高高兴兴地对小荞说:“睡不着也挺好,凌晨三点钟左右,山上放烟花来着,持续了半个小时呢,特别好看。你睡得太香啦,呼噜呼噜地像只小猪,我就没叫你。”
小荞正在替她梳头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然后……她的头又被敲了,重重地,正中后脑勺。
这次的肇事物是桃木梳。
肇事者小荞实在是太知道该如何平息她的怒火了,还没等她转过头,嗖地就把镜子递过来:“你快往镜子里看看,是不是昨天傍晚爬山时撞邪了?大半夜的看什么……烟花?鬼火吧?”语气相当严肃,“老板娘说山上有处陵园,百八十个坟包,除了祭扫,平常上山时都要绕着走的。让咱们拍照时小心点,出门进屋时多用镜子照照,免得冲撞了什么。天灵灵,地灵灵,桃木梳,快显灵,替晚晴,驱邪崇——”
晚晴目瞪口呆,然后忍不住骇笑:“大小姐,你可是计算机专业高材生,好歹也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竟然信这个?”
小荞的回答却差点令她背过气去:“当然不信,我还想去陵园里拍照呢。你想想,我这次带的可是白纱羽衣,若把头发打散了……长发披背,白衣倩影,独自徘徊在荒郊坟茔之间,那是什么?”不等她回答,小荞就洋洋自得地公布了答案:“聂小倩哎,我从小以来的梦想——”
晚晴无语,憋了半晌叹口气说:“那你既然不驱邪,干吗敲我后脑勺?”
小荞相当理直气壮:“我就是想敲你!哎,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烟花?别是睡迷糊了吧?说不定是鬼火,也有可能是荧火虫……”
晚晴一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瞬间选择了撒谎:“我还真忘了咱们现在在山里呢,说不定就是荧火虫。淡黄色的,也没什么声音,一团一团的,在竹林子上空飞了一会儿就没了。”
小荞异常失望,哦了一声,闷闷不乐:“我倒希望是鬼火,那我就更像聂小倩了。”
照片拍得很顺利,单是从取景框里看,就已经美不胜收。但高潮,竟然真的出现在——墓园。
上山之前向老板娘打听清楚了,墓园在半山腰,见到松林时右转,穿过林子就到。周阳山的茫茫竹海之中,只有这唯一的一片松林,不必担心会迷路或者找不到。起初老板娘非常警觉,死活不肯说,因为她们俩不是本地人,而且打扮得怪模怪样,抱着一堆奇怪的宝剑、扇子等等,根本就不像正常人。什么地方的风景不好,偏偏要去正常人躲还躲不及的墓地呢?
但是以往的事实早已证明,只要涉及COS照片,这两枚女生的想象力和说服力是无穷无尽的。小荞信誓旦旦地说她们俩是替古装电视剧选景的,先拍几张样片看看效果,等合适了再拉大队人马过来,到时候一定还照顾老板娘的旅馆生意,说不定就直接将旅馆改装成客栈拍进电视剧了云云。
晚晴在旁拼命忍住笑容,努力做鸡啄米点头状。好不容易等小荞喘气的间歇,她用英语低声问:“you crazy or I crazy?”
是你发疯了,还是我发疯了?
结果连老板娘都被传染疯了。
不但眉开眼笑地告诉她们陵园的位置,还要张罗着准备在山上吃的干粮,还盯着小荞的纱衣说,白煞煞的不好看,不如晚上回来拿给她在衣服上绣点花。
望着老板娘手绣的熊猫配山桃花门帘,晚晴侧过脸去,朝小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而这个微笑的代价是,出门后就遭到了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暴力袭击。
小荞式的狂风暴雨,不但来势凶猛,而且持续时间很长。直到穿过半山腰的松林时,晚晴还要不时躲避小荞的手,避免被掐到胳膊或后背。她亦非常有骨气,明明身处劣势还不忘威胁对方:“聂小倩你再不停手,晚上我就偷偷把你的纱衣抱给老板娘,让她替你绣几只毛茸茸的小熊猫……”
小荞竟然真的停手了。
然后,她也站住了。
两个人齐齐地低声惊呼。
清明节早已过了,诺大的陵园安静得很。也许是当地人时常来祭扫的原因,园子里很干净,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萧索之感。而令两人同时惊讶的,是靠近陵园边界的那处墓地。
虽然隐约有点心理预期,但真的看见上千支盛放的白玫瑰在黑色花岗岩墓碑之后,将那座坟茔包围得密不透风时,不是不震惊的。
静谧无声的,黑与白的对比。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了,隔了半天才能说话:“咱们,走吧。”
一向伶牙俐齿的小荞并不回答,眼神都有点发痴,好容易抬脚走路,却直奔那座与众不同的墓地而去,嗓音里透着惊喜:“我的天造地设的聂小倩哎——”
囧。
与她预计的方向完全相反。天知道,她本来是想转身离去的。
昨天回来后她没敢把“艳遇”告诉小荞。没办法,这枚交际能力极强的女人实在是太爱好八卦了。无风尚且要起三尺浪,更何况眼前分明有绝好素材?若知道在半山腰处有一位身处玫瑰花丛、行为诡异的帅哥,一定会一鼓作气地奔上山去,想尽法子套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以丰富本来已经很丰富的八卦故事匣子。而她也一定会被死活拉了去,做向导兼听众。
丢不起这个人。
她直觉,那个沉默着整理花束的男子,并不喜欢被打扰。
可小荞眼看着就扑到那堆白玫瑰里了,不打扰也打扰了,而且照这个女人的性子,今天若拍不爽是绝不会走的。竹林幽篁,玫瑰花海,还有哪里能找到这么惊人这么美丽的天然布景呢?
晚晴沉默地按动着相机快门。取景框里,一位纱衣翩迁的妙人儿在坟茔边徘徊不定,眉梢眼角绵绵深情,俨然便是肌映流霞、明艳犹绝的聂小倩。不知道拍了多久,小荞终于停下不摆姿势了,举起袖子挡住阳光,仰脸笑得心满意足:“够了够了,听声音按了一百张了吧?平生心愿,今日足矣!”
何止一两百张?粗粗地在液晶屏上浏览一遍,只怕都有三百余张了,而且四分之一以上都属难得的精品。小荞满足至极,转身向墓碑深深三鞠躬:“打扰了姐姐居处,希望您不要怪罪。祝你安息,多谢多谢了!”
晚晴听这念得乱七八糟的悼词,摇头微笑,将相机递回给小荞,自己亦上前祝祷。她诚心诚意地跪下,双手合十,默默念诵心经,三遍颂毕,轻轻睁开眼睛。
墓碑漆黑如夜之未央,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情不自禁地朝前伸出手去。手指抚摸过花岗岩墓碑上凿刻的铭文,凹下去的一笔一划,在指尖缓缓蔓延着深入骨髓的哀伤:“岁月如渊,阴阳陌路;尘终归尘,土亦归土。”
在玫瑰花的脉脉甜香里,晚晴轻声念出这两个彼时对她尚且毫无意义的名字:“柯白尘之墓。陆渊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