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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0、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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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烛火照亮的脸,沾满心爱之人的血液。闷雷与闪电共舞,夜雨清洗新叶,大地的污秽得以被冲刷,茵茵绿草由明转晦,一曲优美的交响乐被谱写。
若忽略掉血腥的场面,算得上是一场催人入梦的安眠夜。
大抵美人大多要在乱世开局时,被作为开战的借口屠戮祭旗。对上瞠目结舌的手足,涅亚注定要让他的同胞兄弟失望。
同年,诺亚一族其余人员到场,促使千年伯爵归位。
混战中,除了长女罗德幸存,其余的诺亚全被争夺千年伯爵位置的涅亚屠杀殆尽。卡特里娜夫人也在混乱中被杀害了。
一贯懦弱的马纳,觉醒诺亚一族血脉。一反常态,吞噬了同为千年伯爵的涅亚。
分体的千年伯爵合二为一,回到他原来的主位。分岔的历史重回应该行进的轨道上,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而世事的奥妙,就在于它的不可捉摸。
恰如争斗了七千年的千年伯爵,厌倦长久的斗争,自主分化为两名幼儿。这两名幼儿长大成人,再度回归主位,依然会为他们短短十几年的时光动摇上千年杀人如爇的衔命。
许是千年伯爵分化之际,将全部的英勇无畏切分给了涅亚,剩下的一半——马纳,卑微又怯懦。
他接受不了残害亲兄弟的事实,全盘否认弑杀至亲的经过。
没法面对真相的他,彻头彻尾否认了残杀亲人的经过,受不了就逃避,逃不过就毁坏。一根筋地认为是马纳造就了一切的不幸,是马纳毁了圆满的生活。
将自己剔除开,让“马纳”承担了所有罪过。
构建人格的记忆从源头处,崩解损坏。理应残酷弑杀,为世界带来灾祸的千年伯爵,竟生得这般胆怯而懦弱,是一位擅长自我欺瞒的痴人,帮不了憧憬的挚爱之人,救不了水深火热的自个。
没法面对镜中与双生子如出一辙的容颜,马纳出手焚毁了柔美的形象。
高温炙烤,融化掉他原本的外观。烤焦的皮囊裸露出流出黑乎乎的黏液,烤成焦炭的黏肉麻木了神经。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说:
这样的话,老师就认不出自己了吧。
老师还会不会再喜欢他,体贴地抱着他?
依照老师的性子,即使认不出自己,他哭上一哭,她一定会心软地安慰自己的吧。
加入黑色教团的库洛斯,学成归来。推开生锈的大门,走进荒废多年的大宅。
他在宅子里找到世初淳原计划要送给两兄弟的成年礼,往昔精心挑选的礼物没能送出,安静地沉睡在宅邸深处,化为元帅手中的抗恶魔武器原石——两颗圣洁。
在调查当年发生的情况中途,库洛斯阴差阳错得知大战背后的黑幕。
他成了涅亚的协力者,帮助在竞争千年伯爵途中失败死去的涅亚复苏,借助他人的皮囊,重回人间。
继承千年伯爵的诺亚一族第一使徒,日子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好过。
没人庇护的马纳,脱离公子哥的身份。不再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喝住行都有人伺候。转而在世界各地流浪,神志不清地宿眠在街头巷尾。
他毁掉过去的记忆,摧毁优美的长相,为彻底与杀亲的罪孽告别,干脆换了副面容。
现今的他,容颜苍老,音色不存,成了留着胡渣的颓废大叔。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没有妍丽的姿容、白皙的肌肤。不会基于秀美的外貌遭罪,变相免除了潜在的祸害,却同样也使他被人诟病,遭人欺凌。
疯疯癫癫的马纳,偶尔清醒,偶尔糊涂。
他隐约记得自己在找人,又忘了自己究竟要找谁。明明喜爱的人皆已离世,偏有根深蒂固的执念扎根心底。
可叹可悲,又是何苦。
成人们有的看他可怜,会给乞儿扔食般,赏他几口残羹剩饭吃。
有的黑心肝的,则招揽他打白工。把他当苦役使唤,没工钱打发还不算,他稍微停下来喘口气,就上鞭子抽打。
只有未经世事的孩童们,会陪马纳谈天说地。会把他当做正常人看待,关心他的心情。
没过多久,陪他聊天的小孩就被家中长辈训诫,不要跟疯子交谈。
大人是孩子的榜样,依着成年人的模样,照葫芦画瓢。久而久之,和他说过话的孩子们也都引以为耻。
区别在于大人们会把马纳当做恶心的苍蝇,对他避之而不及。拉帮结派的孩子们会组成小团体,寻思着报复回去。
时常拿他当流浪街头的疯子逗,致力于四处找拳头大的石头砸他,跟在他屁股后嬉皮笑脸地扮鬼脸,踢翻他摆放在地的食物。
不擅长面对恶意的马纳,只会蹲在原地,背对着人们,抱着头躲避。
他的脑袋被砸出了血,还腆着脸傻笑,以为孩子们在陪着他玩。
马纳在马戏团找到一份工作,担任搞笑艺人,扮演愚蠢的小丑。
很适合他的工作,使劲浑身解数出糗搞怪,愚弄自己,引观众发笑的丑角。
团内成员组成结构复杂,多有组团的霸凌现象发生。
性情畏葸的马纳,被欺负很惨。只是他再哭,也没有兄弟、老师、母亲帮衬。
没有人会为他出头,帮他打架出气,也没有人会在他受伤之后,一边为他难过,教导他反击的手法,一边精细地为他疗伤治愈,心疼地给他呼气吹凉。
以前生病、受伤,会有人给他擦药,喂水来着。
会有人轻柔地抱着他,温言细语地哄,像沉睡在漂浮在海洋里的小舟,正上方有翱翔的海鸥、金色的暖阳。
他记得双手揽住的腰肢软绵绵,伴着甜甜的栀子花香气。倚靠的大腿被压下去,抬头看到的胸脯像天边漂浮的云朵白净饱满。
金阳模糊了那人明媚的笑,葡萄皮上坠着的水珠折射着晶莹的光。
甘美的果肉被牙齿咬碎了,登时就有甜蜜的汁水喷溅在口腔。她的指腹抵着他的下唇,发出难以忽略的痒。
那痒耐似花蕊里胡乱钻来钻去觅食的蜜蜂,直要沿着喉头往心房钻。
他不自觉吞了下口水,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于是下意识舔了一下舌头,舌面擦过投喂者淌着果汁的虎口。
更渴了。
那个人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现?
他找了好久好久,两只脚走到要废掉。
他两颗眼珠子哭到发肿,流星做的泪水都要干涸了。一行行、一道道,捣毁辽远的平原,孤苦地待在人为砸出的坑底,千万年等一场求之不得的邂逅。
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只在梦境里向他笑?
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是虚假的吗?为何只剩余徜徉的寂寥向他诉说着如蚁啃噬的空洞?
明明连他皱眉头都舍不得,满心满眼巴不能为他们献出自己的一生,怎么会只留他站在原地,好比精心筹谋一场被谋杀了的日落?
他们互相把对方看进了眼,放进了心。双方达成相濡以沫的共识,何故最后会相忘于江湖?
是不是他没有明目张胆地表达出爱意,只顾着单方面索取,惹得老师动气?
是不是他没有保护好老师,坦明真实的状况,由于潜在的私心企望永远留住老师,是以才会遭受后来的变故。
涅亚诱骗着老师做下承诺那天,每个表情都在工细出演。
他这位兄弟太清楚老师的软肋,也赌准了她的道德底线,可不等他们以新的身份互相接纳,毁灭安宁的暴风雨就骤然而至。
反之,他是个拎不清的人,不比明确自身索求的涅亚,一旦确定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果断出手。在追逐人生意义的道路上,远远抛下他,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勇往直前。
他连自己的希求都暧昧不清,维系着可有可无的谦敬,只能扮演一个和和美美、讨人欢心的装饰品。对浸润于比较衡量的淑女名媛来说,是个只有华美外观的不中用夫婿。
他娴雅、惠心的特质统统不加分,她们并不需要嫁一个比自己还贤淑的美人。
他没有及时地察觉出自己的感情,逾越了原定的师生关系,心有悸动,也没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准确地表明。
他没有明确地示爱,亦惶恐伤害到他人,到头来反倒被他人伤害。遭遇到排山倒海的责难,始终瞻前顾后,不敢表达自己的厌恶,宛若一个只会吸收声响而没有有效回音的山谷。
然而,尽管是这般无用、腼腆的他,仍然被老师深深地喜爱着。
她真诚地青睐着他,坦坦荡荡地纾解他的情愫,她肯定他的才能,赞叹他的付出,阐明他是个值得被爱的人。
激增到负距离的密切,仍觉得不满足。在两兄弟中看似完整的残缺中,横亘着永远没能合并的间隙。
亲吻着老师的时候,马纳不可遏制地和她合为一体,为这一瞬间的亲密幸福到哭泣。
他在最深处与她达成共鸣。如世间每一对浓情蜜意的爱侣,追求着神话般的永不分离。
积极得涅亚都瞠目,交缠的发丝依附着汗水,落在黑白相间的钢琴上。老师两腿的肉夹着他的手掌,水银泻地的曲调立时错了几个音。
但凡故事,都会迎来转折。不是所有结尾都能像老师给他讲的安眠睡前童话一般完美。
假若时光能停留在成年礼那一日就好了,而不是他粲然含笑,她提剑而来,冷肃的风雨演奏开战序曲,寒冷的剑光照亮他瞳孔的迷茫。
马纳忽然想起老师为他们启蒙时,拼写着纸面上的字——
你永垂不朽。
如果是为了杀他而来,为何雷光照耀之下,是一副于心不忍的神情?积蓄在您眼眶中的泪水是真实的吗?是多余的同情还是残存的怜悯?
有若含着砒霜的糖果,和他生病时哄骗着服用的药剂,罔顾他的意愿,喂着他服食。
区别在于这次没有柔顺的劝诫和花朵般怜惜的吻。
其实,只要老师温情劝说,他是会甘冒风险吃下去的呀。
然而,要杀害他的老师,什么都不说。杀害了老师的涅亚,亦三缄其口。
马纳站在横着亲人、朋友的尸山血海里,怀抱着兴许一生都没法揭晓的谜题。
他浑浑噩噩地推开门,离开充斥着断肢残骸的大宅,穷尽一生,寻找已经断绝呼吸的亲朋。
“老师,我好疼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马纳蜷缩成一团。“老师,你在哪里?”
双生子有着他人不能得知的联结,何况本就源于一体的千年伯爵。
痴傻的马纳为寻找死亡多年的老师和兄弟,踏上旅途,找到了寄宿着涅亚魂魄的宿主亚连。
两兄弟一个杀了至亲,发了疯,一个被至亲杀死,在他人的身躯里休眠。直到马纳再度迎来死亡,诺亚血脉二度觉醒。
马纳再不能逃避千年伯爵的职责,彻底接受了千年伯爵的命运。他承担起毁灭世界的使命,誓要为世人降下黑暗三日的惩处。
象征和平的鸽子被扼断咽喉,沉寂多时的恶魔重回战场。初代彭格列冻结冰海,炫酷的火烧云张开一面燃烧的战旗。
毁天灭地的威能自掌心释放,驶离西西里岛的船只上,轮回归来的家庭教师,携带着沉睡着涅亚灵魂的小男孩,疯魔了的千年伯爵隔着辽阔的海平线,与他们二人遥遥相望。
是因缘啊。
浮生一刹,万般皆舍。
分明是欢畅的重逢,奈何有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心像被谁生生挖走一块,又悲情地因要杀死他的、他亲手杀死的人,重新弥补得完整。
纵使重逢应不识。
此去经年,恍若大梦一场。山河空远,抱着残缺记忆的人、休眠在宿主体内的灵魂、全无记忆的轮回者,同台对垒,只余下满目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