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寻常》天醉雪

11、木姐姐

　　我双击点开那个视频软件，竟跳出一个私密文件夹。

　　顾不上对丰志予以赞许，我迅速浏览了里面的文件。

　　数十个文档，是小芸时不时写下的自己的抑郁记录，每篇都十分短促，往往是正常日记式的开头，却笔锋急转直下，变得零落稀碎，最后草草收尾，或者话说一半，没有结尾。

　　“今天上班请假，瞒着妈妈偷偷去医院检查，做完一通测试之后，医生告诉我抑郁了，虽然我最近经常突然间就难受，然后想哭，我自己是找不到什么原因，医生却告诉我说是因为年幼丧父现在无法接受，哎呀真是个庸医！我都没亲眼见过我爸，哪有什么接不接受的。”

　　“萱萱今天来找我玩，我妈又不让我出去！可是我都工作了啊，怎么和她说都不听，小时候管我也就算了，我都成年了怎么还没有个人自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不是她偷偷改了我的高考志愿，我现在是不是就和小悦一样在外省念大学啊！！！……不过这也不能怪妈妈吧，毕竟我本来就只考了那么一点儿分，就算填勉强够得上的大学，估计也很难中吧，现在便利店的工作也挺好的……”

　　“又去看医生了，我感觉他好像有点知道我抑郁的原因了，还给我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我到家都不知道藏哪儿去，只好先放在店里……呜呜呜呜今天还被妈妈骂了，我不就少吃了一个荷包蛋吗，我是真的难受吃不下去啊啊啊啊啊啊……”

　　“朋友们最近老是和我说出去旅游的故事，我真的受不了了，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我也好想去看看别的世界啊，但妈妈腿脚不太好，我也没办法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到时候她又要说什么‘我花了18个小时才生下你，你连这点陪我的时间都没有吗？’……我真的受不了她再说这些话了……”

　　“……”

　　“医生还是识破了我，他还真是有两把刷子，被他开导一下感觉心情都舒畅了不少，等妈妈睡醒了我就好好和她聊一聊！先定一个小目标，努力挣钱然后带她出去旅游……”

　　这是小芸留下的最后一篇记录，时间也定格在她成为植物人不久前。

　　丰志也在我旁边看着，前面同我一样，一直在认真阅读，现在终于忍不住说道：“啊……小芸怎么会……那，那她们最后聊了吗？”

　　我抿了抿嘴，肯定道：“聊了，但是聊崩了。”

　　丰志咒骂道：“那个老妖婆！原来是她把小芸害死的！”

　　我没有回应他，而将视线落在箱子里那个自动喂食器上，问道：“丰志哥哥，你知道穆蓉养了一只橘猫吗？”

　　丰志被我突然插入的话题问懵了，拍脑袋想了一想：“哦那只，那只猫是小芸养的，还没养多久呢，小芸就去世了，现在应该算是穆蓉养的，好像叫乖乖吧。”

　　我再问丰志：“小芸，是穆蓉的女儿对吧？”

　　丰志更懵了，同时也很愤怒：“对啊！要不是那老妖婆，小芸怎么会得抑郁症！只有被那老妖婆狠狠控制着，小芸才会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个人承受这么大痛苦……小芸真是太好了，老妖婆对她那么坏，日记里面还为她着想……”

　　但是，穆蓉曾明确告诉我，她不认识小芸，她没有女儿。

　　但是，小芸的遗物在她家被翻出，丰志也肯定了她们的母女关系。

　　我感到这个梦境远比杜小絮的梦境复杂，不过虽然矛盾如此尖锐突出，但我活跃的脑海似乎在告诉我，只要能再多一个关键的线索，将最后的漏洞补上，便可以将这个故事完整地串起来。

　　我咬着嘴唇，皱眉思索，丰志见我摆出严肃的表情不理他，也没再多说话，默默将被我翻乱的东西都收进箱子里，再把箱子推到角落摆放整齐，然后回到座位上刷手机。

　　墙上的时针滴滴答答地转动，时间逐渐流逝，最终来到了下班的时间。

　　丰志一个弹射从椅子上起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我看了眼时钟，我也到了回家的时间吗？

　　还早呢。

　　丰志拿起收拾好的办公包，往门那边走去，在按下门把的那一刻，我叫住了他：

　　“木姐姐，我都深陷难题了，真的不再给一点提示吗？”

　　丰志的背影一顿。

　　“木姐姐，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杜小絮就是这么叫你的。”

　　“那个邻居身份既然是你自己安排的，是不是说明，你也喜欢被这么叫呀？”

　　丰志，现在应当叫作沈若木，转过身来，虽然还是那张大众宽和的脸，但此时却换上了一副冰冷的表情，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同时，她也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

　　沈若木似乎毫不意外，平静地说：“不过第二天，就发现了吗？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我没好气：“打着平等合作的名义，在这里试探我，你不先解释一下吗。”

　　丰志将办公包放回去，半坐在她自己的桌子上面，面对着我双手环胸，坦然说道：“我并非故意要试探你。”

　　“我说过，我是这个世界的管理者。管理监测的方式，就是将我的意识连接到每个梦境里的普通人身上，以此观察梦境主人的行为，从而能够及时处理意外事件。”

　　“在你来之前，我没有权限，也不需要作出干涉梦境的行为，只要在梦境主人作出选择后带他去相应的地方即可。因此，在穆蓉的梦境里，我也只是连接到社区服务者丰志身上进行监管而已。”

　　“你呢，又是何时发现我的存在？”

　　我微微一笑：“木姐姐，你其实是一个不太会隐藏的人喔。”

　　“和杜爸爸杜妈妈相比，作为丰志的你，主动透露的信息明显超出了普通NPC说话的界限，虽说这或许和丰志本身的性格有关，但我不认为穆蓉主导的梦境，会愿意多分精力构筑这么一个完整的人物。”

　　“不过只凭这点我是不会妄下论断的，真正确定你是沈若木，是在你主动指出小芸电脑图标的文件伪造之时。昨天我不是翻阅了以往的社区调查文件吗，我也顺便看了看‘你’，丰志的材料，学历是中专毕业，个人简历上写的话，嗯……也不是很有涵养。”

　　说到这，我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那家伙在自己的求职简介上写了“我啥也不会，我只是看这里中午管饭，就想来这里工作。”

　　我接着说道：“这样一个人，如何一眼就能识破电脑上的伪装软件？除此之外，木姐姐你是不是还有点洁癖，外加强迫症？你前面把东西收好，再把箱子码好的样子，让我直接联想到了你家那整齐规划的布局，这一点也是和粗枝大叶的丰志格格不入的。”

　　沈若木的表情没有发生变化，只是默默将眼神移开，不再直视我。

　　我将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摊出：“还有，昨天你告诉我要坐12路公交车回家，但我却被带到了一个很奇异的地方。起先，我以为你要约我在那里见面，可等我到了那里，除了没有边界的一片白色湖、湖心岛和岛中一棵巨大的桃树外，什么也没有。对了，你今天怎么不和我说这件事？”

　　沈若木的表情终于有所动容，微蹙双眉：“我不知道这件事。昨天这个时间点，我的连接突然被切断了，再次恢复时已然是今天早上。”

　　我感到不对劲，连忙问她这里是否还有其他管理者，或者某种势力？

　　沈若木摇头：“没有，管理者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但长流之地现在的运转有些力不从心，或许是我连接失败的原因。至于你所说的那个地方，我也没有见过。”

　　我追问道：“你一个人，如何同时管理这么多人的梦境？”

　　沈若木耐心地回答：“这是世界赋予我的能力，但我管理的梦境也并非整个真实世界，长留之地只诞生在某个区域上，是有限的。”

　　她的话又给了我更多的线索，我应当也只是真实世界那一片区域里的人，但沈若木并不想对此进一步解释。

　　双方陷入静默，沈若木率先打破僵局：“在你进入长留之地后，我才被打开了以自己身份进入梦境的权限，以及操控意识与我相连的角色，但非必要，我不会主动介入。”

　　“上一次，你连接了谁的意识？”

　　“沈若木的父亲。在他身上时，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但穆蓉的梦境有些复杂，她本人也难以接近，我若不主动介入，你现在恐怕还没和她说上话。”

　　“那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沈若木轻轻一笑：“我发现，这样好像可以近距离观察你，是否真如我所想般聪慧，有与我合作的资格。”

　　说白了还不就是想试探我！

　　我怒目瞪着她，语气不善：“对合作对象这么不坦诚，我不干了！”

　　沈若木笑得更加“灿烂”：“别急，事实证明，你确实很聪明，我们的合作可以顺利进行。以及，没了我，你也出不去。”

　　这是先软后硬啊！先态度友好地哄我进行合作，等我真的加入后，再摆出左右我的筹码，使我为了离开这里而不得不帮她做事。

　　她之前说的那些话，我也拿不准哪些是真是假了。

　　但寄人篱下，就算再气不过，也只能将答应要干的事干到底了。

　　“好好好，合作就合作，为了破解穆蓉的梦境，你也必须要回答我一些问题。”

　　“什么？”

　　“穆蓉是什么时候来到长留之地的？”